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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中医药全书》校注献疑-古籍研究总第65卷

时间:2023-09-25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邓强丛春雨先生主编的《敦煌中医药全书》[1]对敦煌中医药卷子做了全面而系统的校注,是敦煌中医药研究的重要文献,同时也是研究唐五代汉语西北方言的重要文献。“校注”视“猨”为“猿”之通假,则不准确。今据《政和本草》引《集注》文改。“饴”,《广韵》与之切,以母之韵。目前对敦煌文献别字异文的研究亦未发现此种通假。考其致误之由,校者当是误将原字认作“常”,进而误将其判为“当”之借字。

《敦煌中医药全书》校注献疑-古籍研究总第65卷

邓 强

丛春雨先生主编的《敦煌中医药全书》[1]对敦煌中医药卷子做了全面而系统的校注,是敦煌中医药研究的重要文献,同时也是研究唐五代汉语西北方言的重要文献。此书虽经陈增岳和彭馨两位先生纠误五十余条[2],但笔者在研读时仍遇到一些时贤所未发现的校注问题。兹将其胪列讨论如下[3],以就教于方家。

1.【原文】又烧尽烟至研为泥和胡粉为膏拔去白发传(傳)之即黑毛发生(S.76)(第369页)

【厘定】又,烧至烟尽,研为泥,和胡粉为膏,拔去白发,敷之,即黑毛发生。

【校注5】(敷)原卷子假作“传”。

按:“传(傳)”,《广韵》三音:直挛切、直恋切、知恋切,一、二两音的声母是澄母,三为知母;韵母第一音为仙韵,二、三同为线韵。“敷”,《广韵》芳无切,敷母虞韵。“传(傳)”的三种读音与“敷”的声和韵差别都大,难通假。考S.76原卷,该处实作“傅”,则校者误将该字认作“傳”,进而简化作“传(傳)”。“傅”本有“涂搽”义,《汉语大词典》:“涂搽。《史记·佞倖列传》:‘故孝惠时郎侍中皆冠 ’唐元稹《〈蟆子〉诗序》:‘故啮人成疮,秋夏不愈,膏楸叶而傅之,则差。’”[4]校者不明词义,误改“傅”为“传(傳)”,“厘定”又将“传”再改为“敷”,实无此必要。

2.【原文】又诸飞鸟及猿猴藏之于石室之内其猨鸟死后经数百年者取得之服永世不老也(S.76)(第375页)

【厘定】又诸飞鸟及猿猴藏之于石室之内,其猿鸟死后,经数百年者,取得之,服,永世不老也。

【校注7】(猿)原卷子此字假作“猨”。

按:蝯,《广韵》注曰:“蝯猴,五百岁化为玃。《尔雅》曰:猱蝯善援。”其下“猨”,注曰:“上同。”再其下“猿”,注曰:“俗”。“猨”和“猿”实为异体字关系,义皆为“猿猴”。《集韵》亦同。“校注”视“猨”为“猿”之通假,则不准确。P.2305有相同误注“猿:原假作‘猨’”(第724页),此不赘述。两处皆不烦改。

3.【原文】大热 寒水石 石膏 黄苓 蝭母 白鲜 滑石 玄参 沙参 苦参 茵陈 鼠李皮 甘竹历 枝子 蛇莓 白颈蚓 粪汁 大黄 芒硝(龙530)(第409页)

【厘定】大热:寒水石、石膏、黄芩、蝭母、白鲜、滑石、玄参、沙参、苦参、茵陈、鼠李皮、甘竹沥、栀子、蛇莓、白颈蚓、粪汁、大黄、芒硝。

【校注1】(芩)原卷子假作“苓”。今据《政和本草》引《集注》文改。

按:“苓”,《广韵》来母青韵郎丁切;“芩”,《广韵》群母侵韵巨金切。青韵和侵韵主元音接近,韵尾分别为后鼻音韵尾和唇鼻音韵尾,具备相通的条件。但从声母角度来说,一为来母,一为群母,发音部位和发音方法差别很大,“苓”和“芩”通假的可能性很小。目前对敦煌文献别字异文的研究亦未发现此种通假。“厘定”根据意义将“黄苓”改为“黄芩”是正确的,但“校注”中认为“苓”和“芩”通假则误。“苓”,当为“芩”之形误。

4.【原文】吐唾血 羊角 白胶 戎盐 柏叶 艾叶 生地黄 大蓟 鸡苏 蛴螬 粘糖 伏龙肝 黄土(龙530)(第415页)

【厘定】吐唾血:羊角、白胶、戎盐、柏叶、艾叶、生地黄、大蓟、鸡苏、蛴螬、粘糖、伏龙肝、黄土。

【校注5】粘,与“饴”通假,药名俗用“饴”。

按:“粘”,《广韵》女廉切,娘母盐韵。“饴”,《广韵》与之切,以母之韵。“粘”和“饴”声韵差别都很大,难通假。“校注”所言“粘,与‘饴’通假”,误矣。“粘糖”即是“饴糖”,同一事物的不同名称而已,医籍中常用。如晋葛洪《肘后备急方》卷二:“又方,榉皮、槲皮合煮汁如粘糖以导之。”[5]南朝陶弘景《华阳隐居补缺肘后百一方序跋》曰:“凡汤中用芒硝、阿胶、粘糖、皆绞去滓。”[6]

5.【原文】栝楼枸杞为之使恶干姜畏牛膝干漆反乌头(龙530)(第432—434页)

【厘定】栝萎(枸杞为之使,恶干姜,畏牛膝、干漆,反乌头)

【校注12】(萎)原卷子假作“楼”。

按:“栝楼”不误。《汉语大词典》:“亦作‘栝蒌’,多年生草本植物,茎上有卷须,以攀缘他物。果实卵圆形,橙黄色。中医用来做镇咳祛痰药。其果实亦称‘栝楼’。三国诸葛亮《便宜十六策·察疑》:‘栝蒌似瓜,愚者食之。’五代丘光庭《兼明书·礼记·王瓜》:‘今验栝楼,立夏之后其苗始生。’明李时珍本草纲目·草七·栝楼》:‘栝楼即果臝,二字音转也。’王国维《观堂集林·〈尔雅〉草木虫鱼鸟兽名释例下》:‘栝楼亦果臝之转语。’”[7]“厘定”将“楼”改“蒌”而又误为“萎”,不必。“校注”亦误。

6.【原文】旋旋添秫米酒于□是面上(S.5435)(第456—457页)

【厘定】旋旋添秫米酒于蜜,是面上。

【校注15】旋旋:当作:缓缓。《白居易集》:“酒气醺时旋旋开”。

按:“旋旋”并非讹字。“校注”不必言“旋旋:当作:缓缓”。“旋旋”本有“缓缓”之义。唐韩偓七律《有瞩》:“晚凉闲步向江亭,默默看书旋旋行。”[8]元萨都剌《游西湖》诗之二:“少年豪饮醉忘归,不觉湖船旋旋移。”[9]两诗中“旋旋”皆“缓缓”义。“校注”所引白居易诗中该词的意思亦同。

7.【原文】硫芷膏疗百病大风恶疮诸肿毒瘘疮癣皆主之方。……常归三两……(P.2565)(第470—471页)

【厘定】硫芷膏疗百病大风恶疮,诸肿毒瘘,疮癣,皆主之方。……当归(三两)……

【校注5】当:原假作“常”。

按:“常”,《广韵》市羊切,禅母阳韵。“当”,《广韵》都郎切,端母唐韵。“常”与“当”韵相近,但声母前者为正齿音禅母,后者为舌头音端母,声母差别大,当难通假。目前对敦煌文献别字异文的研究亦未发现此种通假。查P.2565,发现该字原文为上下结构,上部作“尚”,下部字迹漫漶不清。考其致误之由,校者当是误将原字认作“常”,进而误将其判为“当”之借字。原文字形应为“當”,由于下半部“田”字迹模糊不清,故易被误认作“常”。虽然“厘定”校勘无误,但“校注”言“当:原假作‘常’”则误。

8.【原文】牛黄丸主一切恶气蛊毒疰忤心腹痛胀结实小儿惊热咳逆上气身面肿气妇人血气带下赤白悉主方……夕药一分……(P.2565)(第477—478页)

【厘定】牛黄丸:主一切恶气,蛊毒疰忤,心腹痛胀结实;小儿惊热,咳逆上气,身面肿气;妇人血气,带下赤白,悉主方。……芍药一分……

【校注5】芍:原假作“夕”。

按:“夕”,《广韵》祥易切,邪母昔韵。“芍药”之“芍”,《广韵》两音:一、市若切,禅母药韵;二、张略切,知母药韵。邪母为齿头音,禅母为正齿音,知母为舌上音。从声母发音方法和发音部位来看,邪母和知母差异大,难通。邪母和禅母发音方法相同,且都是齿音,有相通的可能。但从韵母来看,昔韵和药韵差别太大,当难通假。“校注”认为“芍:原假作‘夕’”当有误。查P.2565原文,“药”上之字漫漶不清十分严重,只有一撇“ノ”可识。校者虽然根据文意定此处为“芍”,但不详何故竟将卷子原文识作“夕”,注曰“芍:原假作‘夕’”则更误。

9.【原文】和酒付吞之可御十妇人(P.3960)(第619页)

【厘定】和酒服,吞之可御十妇人。

【校注1】服:原讹作“付”。

按:依句义,作“服”是,但“校注”认为“付”是“服”的讹字,则不准确。(www.xing528.com)

“服”,《广韵》房六切,並母屋韵合口三等。“付”,《广韵》方遇切,帮母遇韵合口三等。中古以后轻唇音逐渐从重唇音中分化出来,“服”的声母实为三十六字母中的奉母,“付”的声母实为三十六字母的非母。邵荣芬《敦煌俗文学中的别字异文和唐五代西北方音》发现变文中两例非奉代用例:以傅非代负奉,以服奉代腹非[10]。李海玲《敦煌愿文别字异文材料所反映的语音问题》发现愿文中两例非奉代用例:以福非代馥奉母,以分非代坟奉[11]。刘燕文《敦煌写本〈字宝〉、〈开蒙要训〉、〈千字文〉的直音、反切和异文》也发现《开蒙要训》中一例非奉代用例:以附奉代府非[8]。这些非母与奉母的代用例反映出唐五代西北方音的语音特点,即全浊声母奉母与清声母非母逐渐合流,浊音开始清化[12]。正是基于如此的实际语音特点才会出现非母字和奉母字互代的文字现象。在敦煌中医药卷子中,这类通假借代的例子还有:以腹非代服奉(P.3822)、以腹非代腐奉(P.26622)、以方非代房奉(P.3596)、以房奉代方非(S.5435)。在不同类型的文献中都出现了相同的通假现象,说明非母字和奉母字互代是敦煌文献比较普遍的现象。

从韵母来看,屋韵属通摄入声韵,遇韵属遇摄阴声韵,通摄和遇摄主元音平行。阴声韵字与入声韵字的互代在敦煌文献中不乏其例。邵荣芬《敦煌俗文学中的别字异文和唐五代西北方音》共发现变文中11例阴入代用例,通摄字和遇摄字的代用2例:以助遇摄三等代祝通摄三等;以暮遇摄一等代沐通摄一等[13]。据徐朝东《敦煌韵文中阴入相混现象之考察》一文考察,敦煌韵文中阴入代用共14条,通摄字和遇摄字代用3条:以斛通摄一等代胡遇摄一等、以毂通摄一等代鼓遇摄一等、以暮遇摄一等代沐通摄一等[9]。这些通摄字与遇摄字的代用例反映出唐五代西北方音的入声开始消变,逐步与阴声韵合流的特点[14]。文字上的代用正是当时当地方音的体现。在敦煌中医药卷子中,通摄字与遇摄字通假借代的例子还有:以腹通摄三等代腐遇摄三等(P.26622)、以辱通摄三等代乳遇摄三等(S.6168)、以伏通摄三等代腐遇摄三等。类似的通假现象出现在不同类型的文献中,反映出通摄字和遇摄字互代是敦煌文献中常见的现象。

如此,“服”与“付”在唐五代西北方音里声韵相同或十分相近,具备通假的条件,注作“服:原假作‘付’”更为妥当。

10.【原文】□□□勇悍惊热主热柴胡发地汤……炙子三两……(S.14672)(第637页)

【厘定】治髓实勇悍惊热主肝热,柴胡发泄汤。……栀子(三两)……

【校注6】栀,原误作“炙”。

按:“厘定”改“炙”为“栀”是,但“校注”判断“炙”为“栀”之讹,则不准确。

“栀”,《广韵》章移切,章母支韵。“炙”,《广韵》之石切,章母昔韵。二字声母相同。“栀”,韵母属止摄阴声韵;“炙”,韵母属梗摄入声韵。止摄和梗摄属主元音平行的韵摄。唐五代敦煌文献的别字异文中入声韵字与阴声韵字的互代现象较为普遍,梗摄入声字与止摄字互代的例子亦不乏其例。邵荣芬《敦煌俗文学中的别字异文和唐五代西北方音》在变文中发现11条阴入互代例,梗摄与止摄互代1例:以意志代益昔[15]。徐朝东《敦煌韵文中阴入相混现象之考察》发现14条阴入互代例,梗摄与止摄互代1例:以避寘代劈锡[16]。李海玲《敦煌愿文别字异文材料所反映的语音问题》发现7例阴入互代例,梗摄与止摄互代1例:以以止代奕昔[17]。敦煌文献别字异文中的阴入互代现象反映出唐五代西北方音入声开始消变,逐渐和主元音平行或相近的阴声韵合流的事实[18]。在敦煌中医药卷子中,阴入通假借代的例子还有17条,梗摄与止摄互代1例:以辟昔代臂寘(龙530)。

“栀”与“炙”在字形上并不接近,原文作“炙”,不太可能是由“栀”形误而成,因此校注言“栀,原误作‘炙’”,不确。从语音关系来看,“栀”和“炙”同属章母,在唐五代西北方音中由于入声趋于消失,所以它们韵母相同或十分接近,二字具备通假的条件,根据《敦煌中医药全书》的校注体例,注作“栀,原假作‘炙’”更为妥当。

11.【原文】若依前不肯抛贪爱的没沦回去不还(P.2305)(第724页)

【厘定】若依前不肯抛贪爱,定没沦回去不还

【校注5】定:原作“的”。

按:“的”,本有“定”义,不烦改。

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卷四:“的,定也。”[19]唐白居易《出斋日,喜皇甫十早访》:“除却郎之携一榼,的应不是别人来。”又《雪中晏起,偶咏所怀,兼呈张常侍、韦庶子、皇甫郎中杂言》:“上无皋陶伯益廊庙材,的不能匡君辅国活生民。”[20]《敦煌变文集新书》卷五《王昭君变文》:“五神俱总散,四代(大)的危危。”[21]以上三例中“的”皆为“定”义。

(作者单位:昆明学院人文学院)

【注释】

[1]丛春雨主编:《敦煌中医药全书》,中医古籍出版社,1994年。

[2]见陈增岳《读〈敦煌中医药全书〉杂识》,《古籍整理研究学刊》1997 年第3 期;《〈敦煌中医药全书〉补识》,《天津中医学院学报》1999年第3期;《敦煌医方〈杂症方书第八种〉校勘拾遗》,《中医文献杂志》2000年第1期;《〈敦煌中医药全书〉校理拾正》,《中医文献杂志》2002年第1期;彭馨《敦煌医药卷子P.3930校读补遗》,《南京中医药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2期。

[3]本文将《敦煌中医药全书》有疑之处的“原文”、“厘定”和“校注”部分内容列出,“原文”后括号中的字母或文字加数字是该条的卷子编号,括号中的书名是因该条所在卷子无编号而列的出处。“厘定”中原来文字右上角标注的序号和“校注”中原来文字前的序号一并保存。与页下注内容序号对应的是正文第一段和每条按语中相应文字右上角圆圈中的序号。

[4]罗竹风:《汉语大词典》(缩印本),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7年,第677页。

[5]葛洪:《葛洪肘后备急方》,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63年,第44页。

[6]丹波元胤:《中国医籍考》,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56年,第501页。

[7]罗竹风:《汉语大词典》(缩印本),第2559—2560页。

[8]彭定求:《全唐诗》,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2960、7796页。

[9](元)萨都剌:《雁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327页。

[10]邵荣芬:《敦煌俗文学中的别字异文和唐五代西北方音》,《中国语文》,1963年第3期。

[11]李海玲:《敦煌愿文别字异文材料所反映的语音问题》,浙江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3年,第18页。

[12]邵荣芬:《敦煌俗文学中的别字异文和唐五代西北方音》;罗常培《唐五代西北方音》,科学出版社,1961年,第27、29、76页。

[13]邵荣芬:《敦煌俗文学中的别字异文和唐五代西北方音》。

[14]邵荣芬:《敦煌俗文学中的别字异文和唐五代西北方音》;徐朝东:《敦煌韵文中阴入相混现象之考察》,《语言科学》2011年第4期。

[15]邵荣芬:《敦煌敦煌俗文学中的别字异文和唐五代西北方音》。

[16]徐朝东:《敦煌韵文中阴入相混现象之考察》。

[17]李海玲:《敦煌愿文别字异文材料所反映的语音问题》,第110页。

[18]邵荣芬:《敦煌俗文学中的别字异文和唐五代西北方音》;徐朝东:《敦煌韵文中阴入相混现象之考察》;龙晦:《唐五代西北方音与敦煌文献研究》,《西南师范学院学报》1983年第3期。

[19]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北京:中华书局,1953年,第538页。

[20]彭定求:《全唐诗》,第5229、5123页。

[21]潘重规:《敦煌变文集新书》,台北:文津出版社有限公司,1994年,第9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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