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本《小传》下卷中唯一被删除的就是《查浦诗钞小传》(查嗣瑮),《敬业堂诗钞小传》(查慎行)则被保留。他们同被“查嗣庭案”牵连,但际遇如此迥然。马俊良这样的取舍不仅因为查慎行在诗坛的地位及影响远远超过查嗣瑮,更重要的原因应该是虽然他们都被“查嗣庭案”牵连,但是雍正皇帝对于他们的处理是截然不同的。
雍正四年(1726)六月,查嗣庭任江西乡试正考官。同年九月二十六日,雍正皇帝即以查嗣庭向来趋附隆科多,又因命题显与国家取士之道大相悖谬为由,将其查办。随后查嗣庭死于狱中,家人也都受到牵连,查氏一门面临灭顶之灾。《查浦诗钞小传》云:“未几,而家难作,阖门三十口悉赴诏狱。”《敬业堂诗钞小传》亦云:“忽遭门户之难,全家赴诏狱,而先生坐家长失教罪,且不测。”
在这场灾难中,查嗣瑮和查慎行的命运是完全不同的,查慎行得到了皇帝的宽宥。雍正皇帝认为查慎行年老,家居日久,对于查嗣庭的所为是不知情的,所以宽恕他放回原籍。实际上雍正皇帝对查慎行的宽恕也可能与康熙皇帝有关,康熙帝十分欣赏查慎行,曾赐书“敬业堂”,《敬业堂诗集》即由此得名。《敬业堂诗钞小传》(查慎行)云:“每奏一篇,上未尝不动色咨嗟,称善者再也。”据《清史稿》记载:“时族子升以谕德直内延,宫监呼慎行为‘老查’以别之。帝幸南苑,捕鱼赐近臣,命赋诗。慎行有句云:‘笠檐簑袂平生梦,臣本烟波一钓徒。’俄宫监传呼‘烟波钓徒查翰林’,时以比‘春城寒食之韩翃’云。”《查慎行年谱》亦云:“世宗览先生诗集至《纪恩》诸作,顾谓侍臣曰:‘查某忠爱惓惓,固一饭不忘君也。’乃独见原,先生及其幼子克念俱蒙恩放归田里。”[23]《年谱》中提到的《纪恩》诗,即《清史稿》所记载的“笠檐簑袂平生梦,臣本烟波一钓徒”,雍正皇帝或许顾念先帝,认为查慎行十分地忠君爱国,所以“稔识其端谨无他肠,放归田里(《敬业堂诗钞小传》查慎行)”,查嗣瑮并没有得到这样的恩遇,即使“赖天子仁圣,卒从宽典”,也仍被“长流陕右”,最终“竟没戌所(《查浦诗钞小传》查嗣瑮)”。
《查浦诗钞小传》对于查嗣瑮的诗学成就和家难事均一笔带过,更多的笔墨倾注在他和兄长查慎行的情谊上。他们先后中进士,同馆十年,又先后乞归故里。查嗣瑮的诗集问世时,查慎行作序云:“谓夫古人唱酬之富,无若眉山苏公,顾二苏晚年一存一殁,欲寻对床风雨之乐,不可复得。余与弟乃获邀天幸,年皆七十以外,倡予和汝,不减儿时,较前贤反若有过之。(《查浦诗钞小传》查嗣瑮)”查慎行将兄弟二人比于苏轼、苏辙,认为他们比苏轼兄弟更为幸运,因为晚年苏轼已死,独留苏辙一人,已无风雨对床之乐可言。而他和查嗣瑮彼时均已年过七十,仍能“倡予和汝,不减儿时”,可是“家难”的发生,使得这样的期望再无可能。查嗣瑮赴戍所时,查慎行送诗云:“吾衰虞死别,汝健必生还。或者诗成谶,他时一破颜。”但是连希望查嗣瑮可以活着回来再度相聚的愿望也落空了,查慎行“归田未两月而卒”,查嗣瑮“竟没戌所”,客死他乡,兄弟二人生离已成死别,永无相见之期。郑方坤为此感慨欷歔:“其死生契阔之思,患难流离之感,反有什倍于眉山者。故为详叙纸尾,兴往情来,亦足动后人之陨涕也夫(《查浦诗钞小传》查嗣瑮)。”这样悱恻动人的文字,在持论公允的《小传》中并不多见。
很多人命运的改变的确是在帝王一念之间,钱谦益与吴梅村,查慎行与查嗣瑮均是如此,恰如查慎行《五月初十日出狱后感恩恭记》所言:“雷霆雨露皆天泽。”由于政治原因,马俊良对《国朝名家诗钞小传》大刀阔斧的删订,此后他的删订本比之足本《小传》更为流行,足本则几乎湮没不闻。然而足本《小传》更清楚地显示了郑方坤的诗学主张,以及不以人废诗,欲以诗存人的宽和态度。而我们也能借此更加清晰地了解在明清易代之际文人的坚守与挣扎。
【附录】:刘承幹跋
戊午莫春,柳君蓉村持此过余,撷之为《国初诗人小传》,举凡名公大卿,鸿博遗老,具在于斯,都一百十家,为闽县郑荔乡先生所辑。予为点勘一过,举各人姓氏标识于目,是亦艺林之掌故,足资考证者也。兹将《东越文苑传》中先生小传附录于下:
郑方坤字则厚,号荔乡,福建建安人。初居闽县,后徙建安,故称建安人。雍正元年癸卯进士,初知邯郸县,举卓异,擢知景州,调河间同知,迁登州知府。时禁人口出海,抵奉天而未入籍者,悉勒还本土。方坤言于大吏,以为司牧者但当严奸宄之防,不得闭其谋生之路,遂奏请弛禁。调武定府,岁大饥,方坤请移登莱谷八万石济之,且请发帑银截留济南、武定等县漕米五万石以备赈。大吏入告,从之无何。兖州饥,调方坤守治之,因释贫民之夺富室谷而诬为盗者百余人。以足疾自免。方坤博学有才藻,好网罗文献。着《经稗》六卷、补《五代诗话》十卷、《全闽诗话》十二卷、《国朝诗钞小传》二卷、《岭海文编》《岭海丛编》合近百卷、《蔗尾诗集》十五卷、文集二卷。
戊午三月二十日求恕居士书沪上嘉业堂
【注释】
[1]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清诗话全编》项目(12&ZD160)。
[2](清)郑方坤:《国朝名家诗钞小传》,乾隆杞菊轩刻本,复旦大学图书馆藏。
[3](清)谭献:《谭献日记》,范旭仑、牟晓明整理,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第66页。
[4](清)郭曾炘:《匏庐诗存》,卷七。
[5]蒋寅:《清诗话考》,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第340页。
[6]张寅彭:《新订清人诗学书目》,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47页。
[7](清)马俊良:《龙威秘书》,乾隆五十九年(1794)刻本,复旦大学图书馆藏。(www.xing528.com)
[8](清)郑方坤:《名家诗钞小传》,北京:中华书局,1991年影印本。
[9]张寅彭:《新订清人诗学书目》,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48页。
[10]《清诗话考》,第340页。
[11]《清诗话考》,第341页。
[12](清)郑方坤:《国朝名家诗钞小传》,乾隆杞菊轩刻本,复旦大学图书馆藏。
[13](清)王士祯,《渔洋山人感旧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51页。
[14]蒋寅:《王渔洋与康熙诗坛》,南京:凤凰出版社,2013年,第9—10页。
[15](清)郑方坤:《国朝名家诗钞小传》,乾隆杞菊轩刻本,复旦大学图书馆藏。
[16]邬国平师:《〈国朝诗别裁集〉修订与沈德潜诗学意识调整》,《文学遗产》2014年第1期。
[17](清)郑方坤:《国朝名家诗钞小传》,乾隆杞菊轩刻本,复旦大学图书馆藏。
[18](清)郑方坤:《国朝名家诗钞小传》,乾隆杞菊轩刻本,复旦大学图书馆藏。
[19](清)郑方坤:《国朝名家诗钞小传》,乾隆杞菊轩刻本,复旦大学图书馆藏。
[20](清)赵翼:《瓯北诗话校注》,江守义、李成玉校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第363页。
[21]《瓯北诗话校注》,第379—380页。
[22]章太炎云:“其悲哀中夏之沉沦,与犬羊之俶扰,未尝不由余哀也。……世多谓谦益所赋,特以文墨自刻饰,非其本怀。以人情思宗国言,降臣陈名夏至大学士,犹拊顶言不当去髪,以此知谦益不尽诡伪矣。”见《訄书·别录甲》。
[23]沈起、陈敬璋:《查继佐年谱·查慎行年谱》,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3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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