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政治原因马俊良删订了足本《小传》,乾隆二十六年(1761)九月,沈德潜呈《国朝诗别裁集》请乾隆皇帝作序,乾隆皇帝对他将钱谦益置于卷首大加指责,随后钦定本《国朝诗别裁集》做了相当大的调整[16]。马俊良在这一年中进士,对于这件事他不可能不知情。乾隆四十一年(1776),乾隆皇帝将钱谦益、吴梅村等人列入《贰臣传》,尤其对钱谦益大为贬损,说他“平生谈节义,两姓事君王。进退都无据,文章那有光”。马俊良删除钱谦益,最大的原因极可能是乾隆帝对他的厌弃。足本《小传》刊刻时,钱谦益尚未受到如此评价,否则也不可能刊行,所以《小传》仍以牧斋开篇。《东涧诗钞小传》(钱谦益)云:
虞山学问渊博,浩无涯涘。其诗昌大宏肆,鲸铿春丽,一以少陵为宗,而出入于昌黎、香山、眉山、剑南以博其趣。而于北地、信阳、王、李、锺、谭诸作者,尤排击不遗余力,萍浮草靡之徒,始稍稍旋其面目。本朝诗人辈出,要无能出其范围,诚大雅之扶轮,中流之砥柱也。徒以诗论,固未可与《瀛奎律髓》同类而并观也夫。[17]
郑方坤认为钱谦益的诗学以杜甫为宗,并博取韩愈、白居易、苏轼、陆游诸家,在后七子、竟陵派盛行之时,改变了诗坛面貌,并且肯定了牧斋一代宗师的地位。然而与对诗坛地位给予了极高评价不同的是,郑方坤对于他的人品也甚为不满:
及南都不守,万众倒戈,独策马走军营,先臣民上降表,盖其出处本末,与南宋方万里大致略同。……有题诗虎丘刺之曰:“入洛纷纭意太浓,莼鲈此日又相逢。黑头早已羞江总,青史何曾借蔡邕。昔去尚寛沈白马,今来应悔卖肤龙。可怜折尽章台柳,日暮东风怨阿侬。”认为“词语虽伤忠厚,亦字字实录也。”[18]
认为钱谦益的主动投降,与方回迎降元兵无异。其中引到的这首诗,亦见于无名氏所辑的《牧斋遗事》,由此可想见牧斋在当日已不理于人口,不必待后来乾隆之诛。
与牧斋相同的是,吴梅村出仕清朝,之后也被乾隆皇帝列入《贰臣传》,但是《梅村诗钞小传》则并未被马俊良删除。原因应该是两方面的,一方面当时以及后来的人们对于吴梅村仕清,多认为他是被逼迫不得已,所以有“了解之同情”。《梅村诗钞小传》:
当其时,亦思引刃以自裁,捐躯以见志,徒以双亲年老,濡忍不决。及入本朝,逼于征召,复有北山之移,论者惜之。然读其诗词乐府,故国旧君之思,流连言外。如“我本淮王旧鸡犬,不随仙去落人间。”“古人一饭犹思报,甘载恩深感二毛。”声有余哀,情文兼至。……及临终一词云:(略)。悲愤自讼,不作一欺人语。读者略其迹,谅其心可也。[19](www.xing528.com)
郑方坤认为吴梅村本来是想以身殉国的,但是因为双亲年老不忍如此,而他仕清也是出于被逼无奈。他在诗作里仍在怀念故国,自责忏悔,所以是可以被原谅的。郑方坤对吴梅村的看法极具代表性,赵翼《瓯北诗话》卷九:
顾谦益已仕我朝,又自托于前朝遗老,借陵谷沧桑之感,以掩其一身两姓之惭,其人已无足观,诗亦奉禁,固不必论也。梅村当国亡时,已退闲林下,其仕于我朝也,因荐而起,既不同于降表佥名;而自恨濡忍不死,跼天蹐地之意,没身不忘,则心与迹尚皆可谅。[20]
又“梅村岀处之际,固不无可议;然其顾惜身名,自惭自悔,究是本心不昧。以视夫身仕兴朝,弹冠相庆者,固不同;比之自讳失节,反托于遗民故老者,更不可同年语矣。如《赴召北行过淮安》云:‘我是淮王旧鸡犬,不随仙去落人间。’……临殁云:‘故人慷慨多奇节。为当年、沉吟不断,草间偷活。脱屣妻孥非易事,竟一钱不值何须说。’至今读者犹为凄怆伤怀。”[21]
赵翼的观点以及引用的诗都和郑方坤的《梅村诗钞小传》如出一辙,与郑方坤不同的是,他一直在比较钱谦益和吴梅村,认为钱谦益实在是太虚伪了。平心而论,吴梅村虽然没有以身殉国,但也绝不至于像钱谦益那样开门迎降,而是悔恨不已。他将《梅村家藏稿》以仕清为界分为前后两集,这样丝毫不回避掩饰自己的过错,得到了很多人的理解和原谅。相比于人们普遍认为牧斋是在粉饰自己的行为[22],对于吴梅村的态度可以说是宽容多了。
另一方面则与乾隆皇帝有关,乾隆皇帝在未登基之前,曾给《吴梅村诗集》题诗云:“梅村一卷足风流,往复披寻未肯休。秋水精神香雪句,西昆幽思杜陵愁。裁成蜀锦应惭丽,细比春蚕好更抽。寒夜短警相对处,几多诗兴为君收。”乾隆皇帝对于梅村诗的喜爱与高度赞扬,或许正是吴梅村的诗集未被禁毁,《梅村诗钞小传》未被马俊良删去更为重要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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