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是个密集的象征系统。在这个系统中,表意与阐释在各个层面运作。《左传》有时会把诠释的过程嵌入叙事之中,有时则会借用预言家或“君子”明确地把诠释的过程呈现出来。《左传》对征兆的解读,乍看来与金斯伯格(Carlo Ginzburg)所提到的凭着感知去推测和寻找证据的方法有些相似。用金斯伯格的话来说,这种方法“偏于分析那些只能通过迹象、征兆、线索才能重组出来的特殊事件”。[1]这种运用推测或直觉建立起来的知识领域“按照知识的形式,可应用于过去、现在或未来。针对未来,我们有狭义的预言;对于过去、现在和未来,我们有两套医学上的符号:一套是诊断,另一套是预后;针对过去,我们还有法理学”。[2]据金斯伯格所言,尽管我们可从众多由推测构成的知识领域中,找到占卜、医学、历史学等作为这套知识体系的根源,然而这套知识体系到了19世纪末才正式出现。这套知识的应用涵盖了心理分析、艺术鉴赏、侦探小说等各种领域。假若我们再细致分析这个问题,我们会发现把“推测”与“预言”两类知识区别出来其实很有意思。《左传》把预言、医学上的诊断和预后、军事策略、外交上的算计全都视为重要的知识范畴。《左传》的某些片段甚至会暗地里把凭借直觉而作的应对之策拿出来,与撰写史书的方法相提并论。《左传》并没有把从直觉获取的知识,视为推想或预测的结果。因为在《左传》这部中国文献里(相对于金斯伯格所举的例子),特殊的案例与普遍的系统并不矛盾。《左传》也不觉得这种知识会比“真理”(柏拉图)或“科学”(伽利略)逊色。相反,《左传》对征兆的解读充满自信。这些解读不但把原因与结果联系起来,它也引领我们由个案出发,从而思考整个体系。
解读征兆在《左传》里是个常见的现象。它既能组织事件,区分叙事单位,又可以从编年的记录里抽取模式和意义。我们可以按照内容、意象、表意的方式、诠释的结构来区分征兆。其中一种最基本的区分方法,就是划分人事的征兆与超自然的异象。人事的征兆,包括了一个人的举止,乃至一句简单的评语。它们能把握一个人的本质,从而解释他的性格和命运,昭示道德训诫,并突出人力对历史的影响。至于超自然的异象,它既可能配合人事,也可能与人为的因素无关。诚如第二章所述,假如超自然的力量会因人的行为而产生变化,这能引发人们深思宿命的限制。当人间的征兆与超自然的异象有重大分歧,超自然的异象就会显得很反复。这些无常的异象,引导我们思考一些在道德解释以外的力量,这些力量甚至可能已然超越了人的理解。《左传》同时利用人间和超自然的征兆思考两个问题:先是“道德意义”,这些意义体现在人的力量之上。另外还有“泛意义”。每一个征兆与行为——无论与人有关还是无关——都有可能会触发一些超越人类理解和控制的后果,而“泛意义”指的就是这些征兆的含义。只有那些掌握特殊知识的人才能明白这些“泛意义”,例如有些人有能力“解读”占卜结果、大自然的异象、星宿的移动、梦境的意义等。尽管这两种意义有时会互相排斥,但它们同样建立在模拟的思考方式上——“道德意义”与社会政治、礼仪、宇宙的秩序互相对应;“泛意义”则暗示出一些玄奥和广泛的对应关系。(www.xing528.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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