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世《左传》在许多方面有违普遍的阅读习惯。史料按照时间顺序一年一年地编排起来。不同叙事的片段错落并置,要追踪一件史事的来龙去脉(例如一次阴谋、一场叛乱、一次战争的前因后果),读者必须参照《左传》的其他部分,又或者对整部《左传》和整件事情非常熟悉,才能弄清事情的原委。当然,这也有例外。最著名的反例莫过于公子重耳(即后来的晋文公)流亡和返国的故事。它多少是个完整自足的叙事单元。重耳由僖公五年(公元前655年)至僖公二十三年(公元前637年)周游列国,《左传》大可按年份把他的故事编入相关的纪录之下。但《左传》却采用倒叙法,在僖公二十三年(23. 6,页401—411)重耳返回晋国时才回溯整个故事。《左传》编年的形式使读者有一种流动多变的感觉,因此读者会认为纷陈杂沓的事件既没有明确的开始,也没有确实的结尾。所有的事情纠缠不清,似乎都互相联系在一起。
读者在阅读《左传》拼凑的纷冗繁杂的材料时,难免会觉得眼花缭乱。而各类解说文字的出现,正可帮助读者省却这些烦恼。解说文字从纪年宏大的叙事中总结事情发展的模式,摘取意义,从而划定历史事件的边界。《左传》充斥着这些有前瞻与回顾意味的评论、判断和建议。它们或出现在叙事以内,或附于叙事之后。这些评断和建议往往由君子、孔子、有预言能力的大臣、“史”和“卜”(“史”、“卜”两者的概念时常重叠相混)提出。[1]划分叙事单位隐含着解释的目的,与这类评断一样,它们都建基于《左传》里一个无处不在的现象:对信息或征兆的解读。有预知能力的人试图在叙事内外解读占卜的结果、歌谣、梦境、上帝显灵、鬼神现身、天文星象、自然异象。他们又会诠释人物的衣着、言谈、举止、仪态,乃至礼仪活动中的一举一动。征兆的发生、应验与否,以至它们的解释和运用,都组织了叙事的结构,并划分出不同的叙事单位。同时,这也在考证过去是否可以解读,并勾勒出因果关系,考究天人之际,归纳可以推动历史发展的“原因”(它既可以是惩恶扬善的道德规范,又可以是某种天命观,或某种目的论)。《左传》强调征兆有意义,又突出解释的过程,这些都说明《左传》试图把规律套用到流变的事情上。尤其是《左传》在根据征兆预言未来之外,还加入了按照征兆回溯往事的评论,这就更能反映《左传》尝试把纷陈的往事套进一种规律之中。如果说诠释征兆说明人们可以解读世界,那么,隐晦或模棱两可的征兆、对征兆的巧妙操纵,乃至对于误读征兆感到同情,都流露出人们的各种质疑。这些质疑包括人们对道德律令的疑惑,对历史意义的质询,对神灵是否存在的扣问,对社会—政治—道德秩序是否能持久不变的考虑。(www.xing528.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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