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虽暂时渡过,威胁却仍然存在,面对已经彻底翻脸的曹魏,孙权不得不就其对外战略重新做出调整。
孙权明白,所谓联盟只适合他与刘备之间,与曹魏这样的强国不存在所谓的盟友关系,他只能服从,只能送质子,为了对抗曹魏,他必须也只能与蜀汉再次携手。
恰在这时,蜀汉方面派人来到了武昌。
在孙权思考如何恢复孙刘联盟的时候,诸葛亮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联合孙吴对抗曹魏是诸葛亮始终坚持的战略,他也是孙刘联盟的缔造者之一。但由于荆州之变,孙刘由联盟成为对手,接连两场大仗下来,双方积蓄起来的已不是不信任,而是仇恨。
让诸葛亮略感欣慰的是,先主刘备生前重新认识到联合孙吴的重要性,对孙吴采取了和缓的政策,有了冯熙等人的互访,虽然还是浅层次的交往,未曾打破横亘在双方之间的坚冰,却为下面要做的事开辟出一条路径。
如果刘备对孙吴的看法不改变,那摆在诸葛亮面前的将是巨大的障碍,单就如何统一内部认识就得花费大量的精力,弄不好会被认为是背离先主的遗志。
诸葛亮也认为,与孙吴复交的事不能拖下去了,必须马上派人到孙权那里去联络,只是派谁去他还没有物色好。
这个人很关键,不仅口才要好,而且思路要特别清晰,善于应对各种突发的情况以临机决断。最重要的是,他必须是孙刘联盟这项国策的坚定支持者,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能有丝毫动摇。
正在这时,有个人主动找诸葛亮也谈论此事,让诸葛亮眼前一亮。
这个人是尚书邓芝。这位出身于仓库管理员(邸阁督)的外交家,是东汉开国功臣邓禹的后人,在刘备和诸葛亮的提拔下,他后来升任广汉郡太守,因为有才干和政绩,又被任命为尚书。
邓芝也看到孙刘联盟的重要性,于是建议说:“现在主上年幼,又是刚刚登基,应当派遣使者到孙吴,重新缔结双方的友好(宜遣大使重申吴好)。”
邓芝特意强调须派一位“大使”,意思不是说派领事不行非得大使,他的意思是重量级使者,因为他也觉得此行任务艰难,又必须办好。
诸葛亮回答:“这件事我也想了好久了,只是一直不知道派谁去合适,今天才有了最佳人选(吾思之久矣,未得其人耳,今日始得之)。”
邓芝问这个人是谁,诸葛亮指着他说:“就是你呀!”
诸葛亮改任邓芝为中郎将,派他作为特使出使孙吴,时间是蜀汉建兴元年(223年)十一月,正是曹丕发起南征的时间。
孙权当时在武昌,邓芝带着礼品赶到武昌,等待孙权的接见。
邓芝带的礼物包括马200匹、蜀锦1000匹以及其他蜀地的土特产。
人家主动上门,理应热情接待,但孙权是一位更成熟的外交家,他知道有些事需要拿一把,不能显露出自己的着急。
邓芝看出孙权的心思,主动给孙权写了封信,信中说:“我此次来吴国面见大王,为的不单单是蜀国(臣今来亦欲为吴,非但为蜀也)。”
孙权接到信后,很快召见了邓芝。
孙权见了邓芝,开门见山地说:“我也想跟蜀汉和好,但是担心蜀主年幼软弱,加上蜀汉国小力薄,在曹魏的攻击下尚无法自保,所以为此而犹豫。”
邓芝回答道:“吴国和蜀国加起来占有四个州的土地,大王您是一代豪杰,诸葛亮是一时的英才(大王命世之英,诸葛亮亦一时之杰也)。蜀汉有重重天险,吴国有三江之阻,如果把两家的长处结合起来,互为唇齿,进可以兼并天下,退可以鼎足而立,这是很清楚的道理。大王如果委身于曹魏,今后曹魏上可以命大王您入朝朝拜,下可以命大王您输送人质,如果不从,就会奉辞伐叛,到那时如果蜀国再顺流而下,那江南可就不是大王的了。”
一番话看似波澜不惊,在孙权听来却如惊雷过耳,以至于半天答不上话来(默然良久)。
邓芝这段话厉害在什么地方呢?(www.xing528.com)
他向孙权揭示了这样一个道理:向曹魏称臣不可行,连权宜之计都不是,一旦称臣,你就得任人摆布,现在还只是让你送人质,如果你送了,马上让你亲自到洛阳朝拜,你去不去?敢不去,就会以违命讨伐你,你吃亏还说不出来,这哪是聪明人的做法,这是吃了亏还说不出来的愚蠢。
邓芝的话还绵里藏针,你眼下跟曹魏打了几仗,看似敌人没有得手,你以为是长江天险或者孙吴将士勇猛吗?那是蜀国没有落井下石。千万别以为今后可以高枕无忧,不说曹魏今后加大打击力度,就是蜀国哪天趁曹魏打你的时候插上一手,你还行吗?
邓芝的话把孙权打回了原形,原来孙刘联盟是如此的重要!
孙权沉默半天,对邓芝说:“你说得很对(君言是也)。”
于是,孙权决定彻底与曹魏决裂,不再做和缓的幻想,重新与蜀汉联合(遂自绝魏,与蜀连和)。
孙权随即安排人回访蜀汉,进一步商谈双方联合的细节。
邓芝完成了任务,准备回去复命,孙权让他带回不少吴国的特产给后主,以回报厚意(以答其厚意焉)。
邓芝此行圆满完成了任务,返回成都前他还向孙权提出一个请求,这是临来时诸葛丞相专门交代的一项重要任务,是向孙权要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之前被南中叛军押解到孙吴的张裔。
自从到了吴国,张裔一直过着四处流徙的生活,但孙权竟然还不知道张裔是谁,于是痛快地答应了。
孙权也是个爱才的人,他想到这个张裔能让诸葛亮如此费心地要回去,那一定是不一般的人才,于是在邓芝一行临返回前单独召见了张裔,和张裔聊了不少。
为了试探张裔的才能,孙权故意说:“听说你们蜀汉有个姓卓的寡妇和司马相如私奔,贵地风俗都是这样的吗?”
孙权所说的姓卓的寡妇就是卓文君。她貌美有才,是西汉时益州临邛大富商卓王孙的女儿,丧夫后寡居。后来她看中了还是穷书生的司马相如,于是大胆追求,写下了“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的名句,后来和司马相如私奔,成为著名的爱情佳话。
但在汉代人看来,私奔毕竟是很不光彩的事,孙权拿此事揶揄张裔,目的是考验他如何作答。
张裔不紧不慢,回了句:“依在下看,卓氏寡女跟朱买臣之妻一样。”
朱买臣是汉武帝时的名臣,早年家贫,妻子不堪忍受,离家另嫁他人。张裔之所以提朱买臣,因为朱买臣是吴县人。张裔的意思是说,别挖苦我们蜀国人,你们吴国人也一样。
对于张裔的机智回答,孙权十分满意,与张裔越谈越投机。
孙权对张裔说:“先生回去之后必然会被重用,你何以回报我?”
张裔回答:“我负罪而归,回去之后将听从有关部门的处置(将委命有司)。如果蒙圣恩不被处死,我58岁之前的性命是父母给的,58岁之后的性命就是大王给的(五十八以前父母之年也,自此已后大王之赐也)。”
张裔此时58岁,孙权闻听十分高兴,对他有了器重之意。
张裔出城后,回想起跟孙权的对话,有所后悔,他觉得当时应当装傻充愣,而不应该表现出自己的机警(裔出閤,深悔不能阳愚)。所以,他立即登船,加快速度往回返。
果然,孙权派来追他的人已经出发,追到边境时,张裔刚好进入蜀汉管辖的永安县境内,追者只得回去复命。
诸葛亮见到张裔特别高兴,立即任命他为丞相府高级参谋(参军),同时兼任益州副秘书长(治中从事),成为自己在政务和军务两方面的主要助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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