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郄彝素身后,兴唐观依旧兴盛。敬宗时期,曾命兴唐观道士孙准入翰林待诏。同时敬宗让另一位从地方来到长安的著名道士刘从政也住在兴唐观,并且赐“刘从政修院钱二万贯”,特别为他在兴唐观中单独修建了一座院子,不久之后又亲从刘从政受箓。值得注意的是,此时兴唐观还曾办过道学会,专门培养年轻的道教人才,而一名叫郄玄表的道士在其中扮演了一定的作用。
巴雷特曾怀疑郄彝素与郄玄表可能为同一个人。目前来看,这样的推断是存在问题的。[37]我们稍微排比一下两人的年龄就可以知道,郄彝素的年龄显然比权德舆大,权德舆在元和六年为五十三岁,而元和五年由河东转至长安的令狐楚,年龄更小,此时只有四十六岁。到了大和九年,权德舆早已经去世,此时令狐楚也已经近七十岁。如果郄彝素还在的话,他的年纪恐怕在八十左右了,而令狐楚应郄玄表所写的《大唐回元观钟楼铭》中,不称郄玄表为尊师,而称呼他为威仪,显然因为令狐楚的年纪比郄玄表大,不便称呼他为尊师。特别是令狐楚在铭文最后还特别强调自己与郄玄表是“重世之旧”,也就是说他不仅与郄玄表有交往,还与郄玄表上一辈的郄彝素有交往,其年纪在两人之间。[38]正如葛兆光早已指出的,唐代的道教家族并不稀见,[39]郄玄表的学生玄济(曹用之)的两个侄子也是道士,同样跟着玄济学习。而从郄彝素与郄玄表这种前后相继,并且与兴唐观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上来考虑,则郄玄表应该是郄彝素的子侄辈。
郄玄表似乎继承了郄彝素一贯低调的风格,在传世文献中只有一两条零散的记载。但是借助于出土材料,我们可以将这些原本零散的史料重新勾连在一起,大致勾勒出其一生的主要经历。
元和时期郄玄表应该在郄彝素身边。到了敬宗时期,根据玄济墓志中的记载,郄玄表已经在兴唐观的道学会中担任老师了。[40]
借助新近出土的由郄玄表书写的大明宫玉晨观道士田元素的墓志铭,我们可以对文宗大和时期郄玄表的情况有更具体的了解。[41]墓志主人田元素是一位女道士,师从元和中另一位著名道士吴善经,后被文宗招入宫中,不幸很年轻就在大明宫中的玉晨观去世了。[42]值得注意的是,此墓志的撰写者,同时也是田元素的“从母”,正是当时内廷的著名女官宋若宪。
宋氏姐妹共有五人,即若莘、若昭、若伦、若宪、若荀,“皆能属文”,贞元四年入宫后,得到德宗的赏识,“呼为学士先生”,自贞元七年到元和末,“宫中记注簿籍”,都由大姊若莘“掌其事”。宋若莘元和末去世后,穆宗令二姊宋若昭“代司其职”。宋若昭在宝历初去世,因为若伦、若荀早卒,宋氏姐妹中只剩下若宪。敬宗令若宪继续负责“宫中记注簿籍”。文宗即位后,因为“若宪善属文,能论议奏对,尤重之”。新出的宋若昭墓志中称其“时更六朝,代余三纪”,正是宋氏姊妹在内廷中经历了德、顺、宪、穆、敬等朝的真实写照。[43]宋若昭“自宪、穆、敬三帝,皆呼为先生,六宫嫔媛、诸王、公主、驸马皆师之,为之致敬”,甚至身在外廷的翰林学士、后任宰相的宋申锡也主动攀附宋氏姐妹,认宋氏姐妹为“从母”,亲自为宋若昭撰写墓志,并在墓志里自称“从侄”,可见宋氏姐妹当时权势之炙热。[44](www.xing528.com)
值得玩味的是,宋若昭的墓志撰写者和书写者分别是从侄宋申锡和侄女婿徐幼公,显然都是家族中关系亲近的人,并没有假手外人。田元素的墓志同样也是由从母宋若宪亲自撰写,书丹者则是郄玄表。以常理判断,以宋若宪当时的地位而言,如果要请在朝的如柳公权这样的书法名家并非难事。如果因为田元素是女道士,那么请当时的右街道门威仪赵常盈显然更为合适。权德舆元和十年为吴善经所写的《唐故太清宫三洞法师吴先生碑铭并序》中说“道门威仪赵常盈偏得先生之学”[45],赵常盈不仅是吴善经的得意弟子,而且在元和十年之前就已经出任道门威仪了,在敬宗和文宗时期也同样很活跃,如在宝历元年曾奉敬宗之命去嵩山拜岳和天台山投龙简。文宗即位后,作为道教代表和白居易等人一起参加麟德殿的三教论衡,则其地位显然在郄玄表之上,《宝刻从编》有大和二年的《唐太清宫道藏经目录碑》,注明由“赵盈篆额”,雷闻先生推测此赵盈即为“赵常盈”,如果此推断不误的话,则赵常盈也同样擅长书法。[46]
然而宋若宪没有选择请赵常盈书丹。一方面当然因为郄玄表书法有一定的造诣,比如他曾书写过《太清宫醮斋记》,[47]同时作为左街道门威仪,当然也是长安道教界的头面人物之一。更重要的是,对于宋若宪来说,郄玄表可能并不是外人,而是像从侄或者侄女婿这样关系比较亲近的人。根据宋若昭的墓志,可知其死后殡于兴宁坊的一个女道观——永穆观,而田元素也是道士,从这些蛛丝马迹不难推断,宋氏姐妹与道教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宋若昭本人可能就信奉道教。而宋氏姐妹从德宗贞元初就入内廷,负责宫中的各种文书簿籍,郄彝素也在贞元中就进入了大明宫的内道场,如同认识卢纶一样,郄彝素与皇帝身边信奉道教的宋氏姐妹认识并结交也很正常。从德宗贞元到文宗大和近三十年中,宋氏姐妹与郄氏叔侄之间的交情恐怕匪浅。另一方面,田元素墓志中虽然称其为著名道士吴善经的弟子,但她本人其实只跟吴善经学习了半年,吴善经就去世了。田元素跟吴善经的弟子赵常盈之间的交往也许并不深。更值得注意的是,吴善经虽然也很早就到了长安,但是他的行事风格与郄彝素不一样,更像是士大夫型的道士,喜欢与士大夫交往,追求自己的成仙,并不像郄彝素那样热衷出入内廷,所以吴善经与宋氏姐妹可能没有建立像郄氏叔侄这样紧密的联系。
我们知道宪宗去世后,穆宗、敬宗在位时间都不长,神策军左军中尉的在任者变化很快,颇疑郄玄表文宗时能够升任长安的左街道门威仪,很可能有身处内廷的宋氏姐妹在背后帮助。
郄氏叔侄与同时期的著名道士,如前文提到的吴善经也保持了很好的关系。吴善经是中晚唐著名的道士,师从代宗时期的道教大师申甫。关于他的事迹和生平,雷闻已经有了很精妙的研究。[48]从年纪上看,吴善经比郄彝素大约要大,虽然目前没有二人之间交往的直接材料,但二人都与权德舆有着不浅的交往,并且元和时期兴唐观有道士转投吴善经的开元观,拜吴善经为师。两观之间的道士可以互相流动,这点恰好可以反映出两人之间的关系不错。令狐楚与郄彝素、郄玄表有往来,同时与赵常盈也有交往,从这些可以看出,郄氏师门与吴善经及其弟子显然也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
郄玄表继承了郄彝素所建立的人际关系网络,在外廷同令狐楚这样信奉道教的士大夫建立了联系,同时又善于笼络内廷如宋氏姐妹这样的内官,所以在文宗大和时期的政治舞台上依然能够长袖善舞、游刃有余。郄玄表既不是吴善经那样士大夫型的道士,也非赵归真那样通过方术得到人主宠信的道士,他的行为和表现更像是政治型的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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