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宗通过拆毁旧有都城景观摆脱旧政治格局之同时,通过营建全新的都城景观,营造新的政治秩序。与拆毁集中在东都洛阳不同,唐玄宗开元时期都城景观的营建主要在京师长安与北都太原。
长安自李唐建立便是王朝都城,是李唐王朝的代表象征。武则天时期,为革唐建周之便,将政治中心移至洛阳,但长安的京师地位并未改变。唐中宗上台之后,作为李唐再兴的一个重要标志,王朝政治中心再返长安。唐中宗、唐睿宗时期,长安城市景观并未出现较大变化。但唐玄宗上台之后,对长安城市景观作出了重要调整。具体到开元时期,长安城内最主要的新建景观便是兴庆宫。《册府元龟》对兴庆宫的营建有如下记载:
开元二年七月,宋王成器等累上表,请以兴庆旧里宅为宫。乃下制曰:朕昔与弟兄,联居藩邸,虔奉圣训,遂膺昌期。尝思鄠杜之游,颇有芒砀之气。王等固陈符瑞,取则不远,拟备巡幸,推而勿居。虽府在京师,亦同于谯沛,式遵故事,宜依今请,遂以兴庆里旧邸为兴庆宫(初帝在藩邸,与宋王等同居于兴庆里,时人号曰“五王子宅”。至景隆(龙)末,宅内有龙池涌出……至是为宫焉)。[40]
可见,兴庆宫位于兴庆里,本唐玄宗为王之时与兄弟共居之旧邸。开元二年七月在李成器等宗室诸王表请之下,改建为兴庆宫。其实,早在建宫之前,唐玄宗便已开始塑造兴庆旧邸的龙潜形象,利用的空间便是龙池。龙池又称隆庆池、兴庆池、五王子池,此池“本是平地,自垂拱、载初后,因雨水流潦成小池,后又引龙首渠支分溉之,日以滋广。至神龙、景龙中,弥亘数顷,澄澹皎洁,深至数丈”[41]。中宗时,望气者云此池有天子气,所以“中宗数行其地,命泛舟以驰象,踏气以厌之”[42]。中宗的压胜活动,让王气之说得到官方认可,兴庆池由之成为具有帝王符命象征意义的重要空间。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开元二年闰二月,唐玄宗“诏令祀龙池。六月四日,右拾遗蔡孚献《龙池篇》,集王公卿士以下一百三十篇。太常寺考其词合音律者,为《龙池篇乐章》,共录十首”[43]。由时间前后可知,李成器等人请宅为宫,当是此次龙池祭祀活动的续篇。(www.xing528.com)
兴庆池何时改称龙池,史料记载不详。《长安志》云:“或见黄龙出其中,本以坊名为池,俗呼五王子池,置宫后谓之龙池。”[44]但由上文可知,龙池之名,明显早于兴庆宫之建,《长安志》所说不确。就目前所见史料而言,直至中宗景龙四年(710),龙池仍名隆庆池。[45]隆庆坊改称兴庆坊是在玄宗即位后,避“隆基”之讳而改。龙池又由兴庆池改名而来,因此,龙池之名当为玄宗即位后所改。[46]兴庆池凝聚王气,“隆庆”与“隆基”均有“隆”字,“龙”又与“隆”谐音,在中国传统文化中,龙又是天子的代表象征。名讳符瑞与政治谶语的结合,无疑是玄宗可资利用的绝佳政治资源。其实,玄宗即位之初,由于急需树立权威,对于应其名讳的政治符瑞,多有关注。开元二年八月,太子宾客薛谦光献上武则天时期制造的九鼎铭文,其中蔡州鼎之铭文为武后亲撰,由于铭文最后两句是“上玄将鉴,方建隆基”,从而被认为是玄宗受命之符,并宣付史馆。[47]所以,龙池名称改变的背后,很有可能是玄宗利用瑞谶寻求其统治正当性。[48]
李成器等人在玄宗祭祀龙池之后,主动申请让出宅邸,当是顺应玄宗意图之举。如所周知,李成器乃唐睿宗长子。文明元年(684),武则天废中宗立睿宗之时,他曾被“立为皇太子,时年六岁。及睿宗降为皇嗣,则天册授成器为皇孙”[49]。从皇太子到皇孙的经历表明,李成器实为时人眼中睿宗天下理所应当的继承者。唐隆政变之后,睿宗再次登基,由于李隆基功勋卓著,储君人选的确定出现两难局面,史称“时将建储贰,以成器嫡长,而玄宗有讨平韦氏之功,意久不定”[50]。最终在李成器的恳切推让之下,睿宗决定立李隆基为太子。因此,即便李隆基储君之位甚符时望,但也是在兄长成器的主动推让之下,方能顺利成为现实。诚如李隆基自己所言:李成器乃“朕之元昆,合升王嗣,以朕奉先朝之睿略,定宗社之阽危,推而不居,请予主鬯,又承慈旨,焉敢固违。不然者,则宸极之尊,岂归于薄德”[51]。易言之,李成器的谦让实乃玄宗权力正当性的来源之一。兴庆宫的营建在李成器为首的诸王请求之下获批,无疑在具有神秘色彩的龙池瑞谶之外,为玄宗的统治地位提供了更加实际有效的现实支持。因此,兴庆宫的营建,与洛阳城市景观的拆毁,不仅时间相近,而且目的相同,都是玄宗即位初期,树立个人统治权威的措施。
如果说长安城内兴庆宫的营建,是玄宗在树立个人权威,那么李唐王朝龙兴之地——北都太原城内起义堂碑的树立,就是玄宗在为自己的统治寻求更为重要的合法性源头。早在先天年间,晋阳尉杨相如便上疏:“臣诚以为宜效太宗,去邪佞之士,进忠贤之人,与之讨论诗书,谈议得失,以见先古之成败,以较当今之可否,行其所长,弃其不善,如此则朝廷无僻谬,国政必清平矣。”[52]希望玄宗的治国理政能够以唐太宗李世民为榜样。随着开元初年政局渐趋稳定,玄宗君臣以“贞观故事”为理想模型的治国理路渐趋成型,总结贞观之治经验,复行贞观之政,成为开元君臣的共同目标。[53]因此,追忆包括太宗在内的李唐先祖事迹,向先祖寻求权力支持,便成为服务于现实的政治需求。在此背景之下,开元十一年,唐玄宗北巡并州,恢复并州在神龙年间被降级的都城地位,重置北都。重置北都之因,玄宗于《并州置北都制》中有所表述:“我国家以神武圣德,应天受命,龙跃晋水,凤翔太原……今王业正兴,宫观犹在,列于边郡,情所未安。非所以恢大圣之鸿规,展孝思之诚效。”[54]可见在玄宗心中,经过自己十年左右的勤勉执政,李唐王朝再现王业兴盛之貌,宜乎重新强化太原龙兴之地的形象象征。玄宗此举以回忆先祖功业为名,行肯定开元治绩之实,同时也是在通过追溯李唐政权龙兴历史的方式,为现世统治寻求来自先祖的合法性支持。为此,玄宗御撰《起义堂颂序》,在太原城晋阳门街立起义堂碑,[55]并声势浩大地观览晋阳宫,赋诗《过晋阳宫》。在《起义堂颂序》中,玄宗将李唐祖业上溯至皋繇,并且“高祖受之,太宗有之,高宗守之,中宗复旧业,睿宗新景福”[56]。在玄宗构建的王朝传承谱系中,不仅没有武则天一席之地,还以复兴之功归于中宗,去武周化、重塑李唐正统化的政治意图非常明显。《过晋阳宫》则言:“缅想封唐处,实惟建国初……运革祚中否,时迁命兹符……艰难安可忘,欲去良踟蹰。”[57]以北幸之机缅怀先祖功业之意溢于言表。起义堂碑位于太原城主要街道之上,成为展现李唐权威的全新景观。[58]晋阳宫位于太原城内,[59]也是具有纪念碑性的建筑景观,由于驾幸之日,“传呼大驾来,文物如云从。连营火百里,纵观人千重”[60],无疑也是塑造李唐“集体记忆”的重要场合。新景观营建与旧景观游览的背后,无疑是玄宗营造王朝新秩序的政治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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