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讨论司马氏代魏之前,我们需要对东汉以来的时代背景有比较充分的认识。这个时代的主基调便是豪族势力的兴起。
什么是“豪族”?简单来说便是“豪强地主”“有钱人家”,依照日本学者川本芳昭的观点,豪族阶层的出现是秦汉社会发展的必然产物,随着生产力的不断提高,经济持续繁荣,财富的累积达到空前规模,广泛的贫富差距势必出现,从而产生阶层分化的新局面,而豪族正是上述阶层分化的结果。
表面上,一个社会里有一批相当有钱的人看上去不该是件坏事,但我们应当意识到秦汉时期的中国是农业社会,在“一君万民”的体制下,国家需要依赖数量庞大的农业人口收取赋税、征用劳役,而豪族的出现恰恰成了一股破坏这一稳定体制的力量。
豪族依靠其巨额的财富,在地方上兼并土地,导致大量农民破产,这些丧失了土地的农民不得不依附于豪族门下,成为其佃户、徒附乃至奴婢,上述被豪族隐匿了的人口也就此脱离了国家的掌控,不再向朝廷缴纳赋税了。随着国家掌握的人口不断减少,财政陷入紊乱。西汉覆亡便肇因于失控的土地兼并问题。
东汉的建立在某种程度上是地方豪族的胜利,光武帝刘秀正是倚仗着南阳地区的一批豪强势力的支持统一全国的。因此,与西汉相比,东汉豪族的势力更为强大,并且具有新的特点。
历史学家杨联陞先生在《东汉的豪族》一书中,将东汉时的豪族分成了两大类:“一类是凭借中央势力而突然得意的,即宗室、外戚与宦官。一类是自己渐渐发展起来的,即一般高官及地方豪族。”这其中,前者是皇亲国戚,大富大贵,自无可说;而后者的所谓“渐渐发展”就大有玄机了。
所谓玄机,指的是东汉的地方豪族借着控制选举制度来巩固自身力量。众所周知,东汉实行的是征辟察举制:一方面,朝廷每年会要求州郡官以“乡举里选”的方式举荐若干人才(多为“举孝廉”)[5]以备中央选拔;另一方面,州郡亦可自行“辟除”,选拔人才,登用为地方官吏“掾属”,处理地方事务。
随着地方豪族介入选举,大量豪族成员被输送到各级官府,他们开始逐渐左右仕进门路,只推荐和选拔自己的亲信担任官职。如此一来,被选举者自然对选举之人感恩戴德,全心全意地团结在几个强有力的豪族周围,形成“门生故吏遍天下”的局面。
更有甚者,东汉选官制度上“任子”的规定又给予地方豪族扩充政治影响的机会。“任子”是一种荫袭的特权,汉安帝时曾下诏“以公卿、校尉、尚书子弟一人为郎、舍人”,在如此“特别优惠”下,到了东汉晚期,朝廷中累世为官的豪族已不罕见。(www.xing528.com)
比方说,在电视剧《军师联盟》中与司马懿“针尖对麦芒”的杨修,其家族——弘农杨氏,自太尉杨震以来,已是“四世三公”(家族四代中皆有人担任司徒、司空、太尉三项官职),是名副其实的显宦大族;无独有偶,袁绍的家族——汝南袁氏,自司徒袁安以来,也同样是“四世三公”,政治力量大得惊人。陈寿在《三国志》中评价袁家是“势倾天下”,裴松之又引《魏书》补充,说袁氏“自[袁]安以下,皆博爱容众,无所拣择;宾客入其门,无贤愚皆得所欲,为天下所归”。可见,一个人无论才能如何,只要能进得了袁家的“门”,就能飞黄腾达。
像袁氏这样的豪族,在政治和经济上都具备优势,一旦在军事上也建立了自己的武装,很容易发展成强大的割据势力。东汉自黄巾起义之后,朝廷统治分崩离析,各地豪强开始拥兵自重,互相杀伐,这其中有许多主要的割据力量脱胎于旧有的豪族集团,如河北的袁绍、淮南的袁术、荆州的刘表等等。
然而,一个人的出现粉碎了豪强领袖们称王称霸的美梦,这个人便是曹操。曹操并非豪族中人,他的父亲太尉曹嵩虽然位居三公,却是靠给宦官中常侍曹腾做养子得到的官职,鄙夷曹操的人便说他是“赘阉遗丑”。微贱的出身让曹操一直很自卑,建安十五年(210年),他在有名的《己亥令》里还念叨着:“自以本非岩穴知名之士,恐为海内人之所见凡愚……”
不过,曹操在统一中原的过程中,寻求到了新的力量——如之前讲到的,他利用家族的黄老道信仰背景,获得了社会下层百姓的支持。这一定程度上意味着,曹操不必像其他政治势力那样要依靠豪族的支持了,他有了属于自己的“民心”。于是,曹操便义无反顾地站到了豪族的对立面。官渡一战,他以少胜多,击败袁绍;庙堂之上,“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他也不手软,孔融、杨修等世家大族的代表人物一个个做了他的刀下鬼,其中甚至包括一路与他创业的肱股之臣荀彧——如上篇文章所讲,荀彧本身就是颍川荀氏的豪族代表人物,而他又举荐了大批人才,这与两汉豪族逐渐掌握仕途的手段如出一辙,因此荀彧也就注定难逃一劫。曹操视豪族势力为阻碍其统一进程的敌手,他厉行法家的治理手段,去浮华、抑豪宗、清吏治,所谓“魏武好法术而天下贵刑名”(傅玄语)、“魏之初霸,术兼名法”(《文心雕龙·论说》)。这种统治政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压得豪族喘不过气来。
与政治上的“法术”相配合,曹操在选举制度上废弃了察举制中有关儒家“名教礼法”的一整套取士标准,鼓吹“唯才是举”,他多次下令求贤,声称不管过去是多么寡廉鲜耻、不仁不孝的人,只要真有“安邦定国”的本事,都能在他麾下讨碗饭吃。这样的取士标准被作为正式的官方文告发布出来,对当时人的影响,无疑是爆炸性的。
后世儒者多有痛责曹操的“唯才是举”极大败坏了社会风气,例如顾炎武在《日知录》中就说:“夫以经术之治,节义之防,光武明章数世为之而未足;毁方败常之俗,孟德一人变之而有余。”但是应当看到,曹操的“唯才是举”与政治上的打击豪族是一体之两面,“唯才是举”削弱了东汉以来豪族人物借由干预选举而垄断仕进门路的能力,用人和行政大权自此集结于曹操之手,这在日后无疑起到了巩固曹魏政权的作用。
总之,曹操抑制豪族的一整套办法,对于其最终削平群雄,统一中国北方,结束东汉以来中原战乱的局面是具有积极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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