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夏大学口述实录：贺兰山下的种树人

周　群

1957年底，为响应国家支援西部发展的号召，我的父亲和母亲毅然放弃了大上海的中学教师工作，同当时很多怀着伟大理想，建设祖国大西北的支边青年人一起来到了宁夏，从此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了这片土地。

父亲出生在有着“太湖明珠”美称的鱼米之乡——江苏省无锡市，他有着江南人少有的1.78米的大个子。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是一个英俊正直、聪明、有个性、干练利落、懂得感恩的人。无论生活、工作怎样艰难困苦，他始终能以积极达观的生命态度，悲悯的人文情怀，直面人生，奋力拼搏。

父亲先后在宁夏大学党委办公室、党委宣传部、校长办公室、工会、外事办公室工作过，所到之处给大家的印象都是一个严肃、认真，甚至某些时候有点不近人情的人，但同事们一致评价父亲是一个正直的人。

父亲写得一手好字，刚到宁夏大学时，做了党办的一名秘书。自此以后直至20世纪80年代后期以前，宁夏大学校内大型活动横幅上的大字，都是父亲所写，它们至今仍保留在学校的老照片中。不仅如此，父亲的油画和水彩画也画得很好，我和妹妹至今还珍藏着他给我们画的油画肖像。到宣传部工作后，父亲的这项特长就发挥了作用，他承担学校绘制大型宣传画的任务。记得有一次，我还没有上学，父亲经常要到现在的兴庆区老大楼附近去画宣传画（那一片区域的宣传画当时由宁大负责），相当于现在的大型广告画。当时妹妹还小，妈妈一个人照顾两个孩子，忙不过来，我便时常跟着父亲。我们每次都是一大早就坐着学校的大卡车晃晃荡荡地进了城，到地点后司机同父亲一起将梯子、颜料等作画工具、用品拿下车，然后卡车就开回学校了，到下午再来接我们。一整天，我都会坐在旁边看着父亲画画，每次也都会因为听话而得到一支5分钱的奶油冰棍的奖励。每每看着父亲站在一把大竹梯子上，手执画笔和颜料一画就是一天，我的内心充满温暖，安静又美好！他那忙碌、认真的身影至今印刻在我脑海中，那潇洒、高大的形象常常在我眼前闪烁。

1993年，周鹏起工作中

父亲是一个心灵手巧的人。生活中的他会给我们裁剪、缝制过年穿的衣服，会给我的洋娃娃做小床、小椅子等。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当时的物质生活很匮乏，住在拐角楼里的老师家家都要养鸡，我们家也养了两只，为了建鸡舍（这里说鸡舍是因为我们家的鸡住的是二层小楼），父亲带着我去工地捡废砖头，废钢筋，还向工人师傅讨要了水泥，自己设计建造了家属院里最“豪华”的鸡舍。这个鸡舍得到了很多邻居的羡慕和夸赞。70年代中期家里的一对沙发和一个茶几也是父亲亲手打造的，材料就是废旧的木制包装箱和从橡胶厂工宣队师傅那要来的废轮胎，包上装饰布后就跟买的一样！从这零零碎碎的小事中，我深深体会到父亲是多么热爱生活，热爱家庭！有这样一位父亲永远是我的自豪和幸福。可这种幸福的时光对我来说实在是太短暂了！父亲过世后我曾同上海的叔叔谈起过这些琐事，他告诉我父亲上学时成绩很好，他的高中老师推荐他学建筑设计，毕业后父亲报考了同济大学的建筑设计专业，但因体检时被查出得了肺结核（当时的高考是先体检后考试），后又因家庭的变故，父亲不得不放弃了学业参加了工作。现在想来，父亲的坚毅、自立和创造精神应源自他青少年时代所经历的磨难。

工作中父亲自学了摄影和冲胶卷、洗放照片的技术，他用他的所学记录了宁夏大学40多年的发展历史。父亲一旦投入工作便会忘记时间，有时为了学校宣传工作之需，他会在暗室里加班加点地工作。记得1970年，我们家搬到了永宁农学院（现在的银川大学），母亲被借调到永宁县搞社会主义教育工作，妹妹还不到两岁，从上海来的外婆晚上要照看两个孩子（我白天在幼儿园）也很吃力。所以父亲要是晚上去暗室洗照片就会把我带上，父亲常常工作到我在暗室里睡一觉后才能回家。有一次为了将一组照片放大到最完美的效果，他反复冲印，直到满意为止。结果从学校出来时，大门已锁了，父亲抱着我只能翻铁门出去了。生活和工作条件虽然艰苦，但我从没听到父亲抱怨过，他对工作总是积极乐观的。父亲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记得1988年学校要拍摄一组反映学校发展的照片，领导交由父亲担任这项工作。有一次为了将新的办公大楼（即现在的研究生院楼）的夜景拍到最美（当时没有美图也没有后期的P图，所有照片都要依靠拍摄者的眼睛和执着去抓取），连续几个晚上他都是等月亮上来就背着他的摄影装备出门了，在主楼前一站就是几个小时，抓拍各种不同角度的月亮下的主楼，有时门卫都会过来帮他搬东西。就这样反复拍摄，直到选取了一张最满意的为止。

20世纪七八十年代，自治区准备周年大庆，父亲被抽调到大庆筹备组工作，进行周年大庆的画册编撰工作。为了将全区各个行业的发展变化的风貌全面展现出来，他和同在画册组工作的同事们一起早出晩归，驻厂矿，下农村，进部队。每次回家父亲都很兴奋，因为他拍摄了大量好的作品。其中一幅作品《守卫》还在全国摄影比赛上获了奖。后来听画册组的王叔叔说，父亲为了拍摄这张照片，在边防哨位前守了大半夜。经过两年多的准备，画册在大庆前出版了。画册的顺利出版为自治区的大庆增添了光彩，画册组的工作成绩也得到了自治区领导的好评。在自治区二十年大庆和三十年大庆这两部画册中，反映高校发展历程的作品大都是父亲长期积累的素材。这时的他在摄影界也算是小有名气了。他先后当选了中国摄影家协会理事，宁夏摄影家协会副主席，全国高校摄影家协会副秘书长。《中国摄影家大辞典》《无锡名人录》还收录了他的词条。

80年代初，宁大中文系成立了新闻专业，学校让他担任摄影课的讲授工作。为了将自己的摄影技艺和心得传授给学生，他自学摄影理论课程，自己编写教案，带学生实习，带出的学生现在很多都在从事新闻摄影工作。进入90年代后，父亲先后担任了校长办公室副主任、校工会主席、校外事办公室主任，但他从没放下手中的摄影机。父亲担任领导工作后，对我们工作上的要求更加严格了。记得我刚工作时他就告诉我：年轻人工作不要怕吃苦吃亏，要尊重你的老师，要团结同事，关心集体，待人要真诚，有意见要当面提，不能靠小聪明吃饭，工作要踏踏实实，一步步来等做人做事的道理。他的这些言传身教也都成为了我此后工作生活中的指南。(www.xing528.com)

1995年，周鹏起随宁夏代表团出访日本岛根大学

父亲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他对曾帮助过他的中学数学老师始终心怀敬意。父亲生病住院时，给我讲过在他上高中时家里发生变故，他的老师不仅在学业上也在生活上给了他很多的帮助。他生病时还给他垫钱治病，高中毕业后推荐他留校当老师等。所以父母每次回上海探亲都要去看望他的老师。父亲的很多照片被各种报纸画册和学校搞宣传活动时征用，有人就同他讲这都是有版权的，要收费的。可父亲总说：是国家培养了他，是宁夏大学培养了他，他的大部分作品也都是反映宁夏大学发展历史的，是学校的不断发展为他提供了不断创作的源泉，有了这些好的作品。父亲在意的是学校的发展进步，却从不在乎个人的名和利。

在这我要提一下父亲入党的事情。当时我在上高中，有一天放学回家发觉父亲特别的高兴，这种高兴不同以往，他平时话不是很多，但那天他的话比平时多，我很纳闷。后来听母亲说父亲在提交了第一份入党申请书后每年都向党组织写思想汇报，直到那一天，终于如愿加入中国共产党。

1998年，父亲退休了，但他依然时时背着相机，用镜头拍摄下学校的发展变化。两年后，学校为了筹备建校50周年的工件，又返聘父亲回校编撰50周年校庆画册。为了将学校从1958年建校以来的整个发展历史用照片反映出来，也为了更好地将反映学校方方面面蓬勃发展的历史照片长期保存，父亲自己买回了电脑和扫描仪。60多岁的他开始自学电脑，学扫描仪的使用方法，还自学了当时年轻人都感觉难度很大的“五笔字型输入法”。由于年龄大了，记忆力和视力都有所减退，父亲就将“五笔字型输入法”的字根表画在一张硬纸板上，挂在电脑前方便他工作时用。他每天白天去学校上班，晚上就将过去的底片资料翻出来逐一扫描录入电脑，同时标注上时间，配以文字说明。这一阶段他总是很晚了还在工作，母亲担心他的身体，劝他慢慢做。可他总是说要尽快将所有资料整理好交给学校（事后想来他老人家可能有什么不好的预感）。后来在我们的建议下，父亲又将所有资料刻录成光盘保存，为学校保留了珍贵的电子资料。

2006年9月份，父亲查出得了肝癌并且已经扩散了，病痛折磨着他，但他在家人面前始终表现得很坚强，住院期间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我们要陪护他，他也总是说不要影响工作。我爱人在陪床期间为了不影响我父亲休息，就去走廊里看书备课，父亲怕他着凉就去给他披件外衣，就是在病痛一天天加重的情况下父亲也不忘关心他人。病情后期，父亲发高烧时断时续，人也陷入半昏迷状态，但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惦记着学校的工作，一清醒他就给时任学校党办主任的高继明写信谈他对画册后期工作的想法和建议，还给他的主治医生写信感谢她们对他住院期间的精心治疗。2006年11月26日，父亲最终没能战胜病魔，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他最爱的我们。给父亲送行的那一天，天气突然变得很冷，树上结了很多的霜挂，景色很美，那是父亲最喜欢的景色。恍惚间，我觉得父亲他老人家仿佛又要背着相机出门了……

父亲的一生是平凡而又出彩的一生。说平凡是他一路走来都从事的是平凡的事业，他在工作中是一位平凡的劳动者，在生活中是妻子平凡的爱人，女儿平凡的父亲。说出彩是他用镜头记录下了宁夏大学辉煌发展变化的每一个瞬间，给世人留下了珍贵的历史资料，让一代又一代宁大人看到了前辈艰辛创业的画面，给我们留下了成长的每一段记录。有一位父亲的至交这样评价他：“勤耕治技，造福学子；通情达理，清白做人”。一位晚辈在给父亲的挽联中写道：“长镜摄人间万象不骄不谄，短焦聚痴情一世与妻与女”。我记得有这样一段话：所谓父母子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地告诉你：不必追。我一直坚信，父亲在路的另一头默默地关注着我们，祝福着我们，欣慰地看着我们及我们的子女健康快乐地生活着。

（编校：王海文）

作者简介

周群，女，1964年出生，江苏无锡人，副研究馆员，现为宁夏大学法学院教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