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陶寺文化里,玉器明显增多,出现了琮、钺、璧的玉器组合。
这当然与良渚文化有关,尤其是与良渚化的古代国家起源有关。
玉器之外,还有农具,也呈现“良渚化世界”的基本特征,如陶寺遗址出土的“犁状石器”,其中一件,长达半米,堪称巨型,为同一时期的中国北方地区所未见,但它却常见于良渚文化的故土太湖流域。还有两件“有肩石铲”,即带把石刀,在良渚文化中也是常见的破土石器,其他种种,就不多说了。总之,有一个问题就摆在这里,那就是陶寺文化的国家属性,也就是要问一下:陶寺文化,究竟属于什么性质的古代国家?
我们知道,良渚文化早于陶寺文化约千年,但却是个成熟的国家。
赵辉在《良渚的国家形态》一文中指出,良渚社会分工发达,社会分层明显,城市规模巨大。据近来发现,原古城之外,还环绕一外城,使得古城面积倍增至约800万平方米。这么大的一个城市需要多少人来建呢?放在小国寡民时代,实在不敢想象,若非能动员整个东南半壁的生产力,进行高度组织化的施工,要建成这个大城市是不可能的。这就告诉我们,有一种新的权力——国家形态的公共权力出现了,这是在农业生产提供剩余价值的基础上形成的国家,是以治水为纽带,顺应河流统一性,开拓出来的文化的边疆。
赵辉指出,良渚文化,在城市水利建设方面,拥有一个高度发达的技术体系,与此相应,还形成了深彻的社会动员能力和高效的组织管理能力。可以这么说,良渚古城,能在一片浅水沼泽上拔地而起,其本身就是整个水利系统的一部分,显然,这是个典型的水利国家形态。但它会不会像魏特夫在《东方专制主义》一书里所说的,是从“治水社会”产生的“专制主义”的一个源头呢?这是一个我们绕不过去的必须正视和回答的问题。
将“东方”作为与“西方”对立的“专制主义”的政治标杆,是“西方中心论”的意识形态预设。如果我们追问“东方”,非要问个究竟,那么就会发现,作为西方文明根底的“二希”——希伯来和古希腊文明,都曾被“西方中心论”看作“东方”,难道说它们也是专门与西方作对的“专制主义”?所以说“东西方”问题其实是个伪问题。
用“西方中心论”眼光来看“西方”,“西方”从根本上就不靠谱。古希腊靠不住——希腊化的基督教被称为“东正教”,“希腊化世界”主要也是在“东方”。希伯来就更靠不住——毕竟古希腊还是欧洲文明的发祥地,而希伯来则是“东方”的产物。
如果说“东方”曾是西方文明的根底,那么从“专制主义”的根底里怎能生长出“西方”的“自由主义”?其实,专制主义和自由主义不能用东西方来划分,应该说,西方也有专制主义,东方也有自由主义。东方也不全然“专制主义”,尤其在古代国家起源时,华夏先民怀着“天下为公”的目标,追求“人类大同”的梦想,走在通往“合众国为一国”的“从东南往西北”的历史地理线上。他们从洪水滔天中走来,逢山开路,遇水行舟,确如魏特夫所言,形成了所谓“治水社会”。但从他们身上,我们看不到一点“东方专制主义”,反倒是后世之人习惯了王朝中国的“专制主义”,就用了他们自己的王朝习惯来看,从王朝的回光返照中,他们看到的都是自己的影子,他们将自己的倒影看作史前文明。当然,也有穿透王朝中国去看史前文明的人,比如黄宗羲在《明夷待访录》中开篇就指出的“原君”,同后世君主不是一路人,“原君”是“治水社会”代表,并非“专制主义”化身。(www.xing528.com)
就从黄宗羲椎心泣血的那片土地,就在五千多年前良渚文化栖居的那方水土,就在《山海经》里有过记载的四明山中,产生了一位“原君”。从“黄宗羲”的姓名里,我们发现,他“宗”的那位“羲”,便是文化中国的“原君”——伏羲。此番觉悟,是在良渚地望,浙东一脉,黄公余姚故里,龙虎山中,梅林道上,梨洲墓前,豁然开朗,诗曰:
自有原君非炎黄,独往源头作主张。
到此听得梅花语,宗羲所指乃羲皇。
而在良渚古城里作为“治水社会”代表的那位“原君”,最有名的,应该就是那位传说中的“禹”吧。禹的存在与传说,沿着“从东南往西北”的中国运势线,从良渚古城来到陶寺古城那一边。那禹啊,并非一人,亦非一时之存在,或为一族,或为一文化类型。总之,他就是超越了个体生命的关于“禹”的一个具有神人二重性的文化传承。
在良渚古城,他被人称为“越禹”,到了陶寺古城,他就成了“戎禹”。作为“治水社会”的典型代表,他以“戎禹”身份进入陕、甘地区,勘察黄河源流,在甘肃西南部积石山一带,黄土高原与青藏高原交会处,发现了黄河源头。《尚书·禹贡》载,禹“导河自积石,至龙门,入于沧海”,《史记·夏本纪》也有这样的记载。所以,我们从齐家文化、石峁文化似乎看到他来回的身影,他顺流而下,以“治水社会”模式,实现了黄河流域的统一性,完成了从“越禹”向“戎禹”转变,以及从良渚文化的禹向龙山文化的禹的转型。
他治水,并非靠着一个世袭的君主专制与中央集权的国家组织,而是凭借着“合众国为一国”的联邦化的公共权力,顺应大河流域天然就有的流域统一性,形成了“天下为公,人类大同”的共识,并以此为文化认同,建立了第一个基于人类正当性的命运共同体。有人称之为“华夏”,或曰“中华”,我们称它是“文化中国”。这也就是历史上传说的“尧舜之国”,亦即“治水社会”的尧、舜、禹时期。对于文化中国的追求,如果从良渚文化算起,起码有一千年,若从庙底沟类型算起,又何止两千年……正是“治水”这样一个文明的契机,使得满天星斗、遍地开花的各种文化,从天南地北走到一起,在古代国家起源的入口处——黄河流域的中原,形成了一个基于文化认同的国家——“文化中国”,我们也将它称为“中华”。它虽然看似魏特夫所说的“治水社会”,但它并非“东方专制主义”的缘起。
石刀,山西襄汾陶寺遗址出土,龙山文化
彩绘陶扁壶,山西襄汾陶寺遗址出土,龙山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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