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禹贡》是一篇最早的有关古代国家起源的纲领性文件。
其中,有确立“九州”的王国规划,有对“五色土”的王土考察。
良渚文化赶上了中原地理王国兴起的这波浪潮,但在迁徙中,而非其鼎盛时候。它原有的那个国,也许是被洪水和海侵毁了,也许在阶级斗争和文明的冲突中衰亡,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其主流文化北上,参与广域王权国家的建设中了。
文明的迁徙,就其客观因素而言,或由天灾人祸所驱动,然主观方面,则非全然消极,亦自有其进取的路线和方向。良渚文化以玉立国,故其迁徙,便向玉料来源的玉石之路进发,就像青铜时代的殷商总是向铜锡矿的所在地迁都一样。但其玉料来源,已不再来自东部沿海的东北方向,而是转向西北内陆方向,在《尚书·禹贡》的九州里,就是那条从扬州通往雍州、从瑶琨通往球琳的玉石之路,也就是太史公曾经说过的那条历史运势线。
可那条玉石之路,也不是良渚人开辟的,还在仰韶文化占主导地位时,从扬州到雍州,就有一条彩陶之路连着。良渚人一旦开始寻求新的玉料来源并传播其玉文化,便重启了这条彩陶之路,并转化为玉石之路,形成一条“从东南往西北”的玉文化带,连接了好几个玉文化板块。其中,位于西北内陆地区的齐家玉文化板块,也就是盛产“球琳”——和田玉的雍州,明显受了良渚玉文化的影响,其玉璧、玉琮等均来自良渚文化。
我们知道,齐家玉文化的重要性在于玉资源丰富及其品质优越,而非制玉工艺的先进,更非玉的宇宙观念和国家观念发达。杨伯达指出,中国西部史前文化有一大特色,那就是“高度发达的彩陶文化抑制了玉文化的抬头”。西部玉文化是在彩陶文化方衰,青铜文化方兴之际,突然爆发了一阵子,很快便向青铜文化转型了。很显然,齐家玉文化的突发性,是外来冲击催发的,这冲击力,便来自玉石之路,有可能是良渚玉文化“从东南往西北”,成了催发姗姗来迟的齐家玉文化的第一推动者。
不过,齐家玉文化虽然后发,但和田玉的国玉品质却赶在古代国家起源时被开发出来了。更何况以玉立国,要用玉文化来表达国家的本质及其制度化属性,这样就产生了对玉的几乎是无限量的需求,玉石之路的重要性一直延续到汉通西域,还专门为此设了一座玉门关。后来,西方人所谓“丝绸之路”,对于当时的中国人来说,其实还是“玉石之路”,西方人从这条路上要丝绸,而中国人还是要玉,由此可见中国传统文化里的玉根。
当青铜时代来临时,虽然青铜作为新的文明载体——礼器、兵器、工具,更能反映一个国家的综合实力,更能代表文明开化在造物方面的新进展,但玉作为国家上层建筑,在制度和意识形态以及政治伦理的人格层面依然发挥着神圣而不可替代的作用,以至于青铜礼器再怎么仿制玉器,也难以达到玉文化曾经达到的高度。差距不仅表现在制度文明的最高端,如玉玺,还表现在个人信仰与个体人格的精神层面,如君子佩玉。在中国,迟到的青铜文化,虽然参与了礼制建设,却未能决定礼制的文明样式,形成中国文化的质。
中国文化的质,在玉石分离时,便已初露端倪,《说文解字》解“玉”曰:石之美者。这就是说,玉与石的区别,就一个字美!玉,本来是石头的一种,因其本质为美,而与石头分离。美,不仅仅是人的一种本能感觉,它还是人的一种文化认同,因此,人的审美能力,可以说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本质属性。让我们试想一下,当人刚开始站起来时,他第一眼发现的是什么?究竟是什么使人从四肢爬行改为直立行走?人们尝试着考虑许多理由,当然创世说里没有这样的烦恼,这是进化论必须面对和回答的问题。目前比较流行的回答是使用工具和劳动创造人,这些都涉及人之所以为人的根本。但是,如果我们再追问一下:若使用工具的前提是人必须直立,那么又是什么使人选择了直立?这就使我们回到了那个最根本的问题:人刚一站起来时,到底看到了什么,使他必须直立?我们的回答是:美!
人类不是为了使用工具而站起来的,不是为了成为社会性的人而开始劳动的,使人成其为人的根本就是美。人本来在爬行中,可他突然站起来了,眼里反映的世界,变得完全不一样了。站起来的世界,是一个崭新的世界,同原来爬行的世界相比,他对这个陌生新世界的第一眼感觉,那就是美。在《圣经》创世说的伊甸园里,人是为了追求智慧而偷吃禁果的,从伊甸园出走,是为了实现一个理性的王国。而在进化论的选择中,智慧为果而非因,智慧的源头还有美,对于美的追求,使人发现了新世界。在创世说里,人是一次性被上帝创造出来的,而且是上帝照着自己的样子造就的,所以,美不是一个问题。然而,在进化论里,人之所以为人是由于人的选择,从爬行到直立行走,根底在于对美的追求。
美是文明开化的混沌状态,也是人与天地万物自然契合的原始形态。《庄子》说“七窍开而混沌死”,所谓“七窍开”,开的就是智慧,耳聪目明,能言善辩,都是智慧的表现。眼睛有眼睛的观点,耳朵有耳朵的立场,嘴巴有嘴巴的话语权,它们都没有否定美,而是割据美,分享美,将美转化为趋于进化且富于竞争性的感官能力——智慧。在对智慧的追求中,“混沌”——具有原始统一性的美,被感官的知性功能分割——“死”了。但美,并未消失,通过感官复活了,并对象化为审美的尺度——艺术。在对美的追求上,没有比玉文化更彻底的了;在对美的表现上,没有比玉器更纯粹的了;在人类所有的生产活动中,没有比制造玉器更超越功利趋于审美的了迄今为止的各种产业,都是以功利为目的的,只有玉器生产,一开始就是为了审美——为美建立标准和规范,使美呈现出文明样式。
尽管杨伯达在《“玉石分化”论》中,首先强调了“玉的生产功能——玉工具的出现是玉石分离的分水岭”,但同时他又指出,那些“玉工具”,有可能是一种礼仪性而非生产性的工具。对此,我们认为,那是对生产工具所做的审美式表达,并不承担生产过程中基于生产目的的功利性诉求。接着,他又强调了玉的另外两种功能——“玉之美的功能”和“玉的神物功能”。这样说来,似乎是从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关系出发所做的安排,因而未能深入史前玉文化的本质——对“玉石分离”的审美中来。正是审美,导致“玉石分离”,不仅确立了玉的独立品位,而且通过玉,美也得到了集中反映。“玉之美”在一个更高的层面上重启了美的原始统一性,将文明的功利性、权威性和神圣性重新纳入审美的统一性中,以新的本体性和主体性,以特有的玉器制作方式——琮钺璧,缔造一个审美的国度。这或许就是良渚文化所追求的玉的国度,这或许就是良渚先民为之流浪的诗与远方。
自从玉石分离后,便有苍黄新宇宙。(www.xing528.com)
五千年来国何在?要从审美问去留。
也许现实的王国不那么“理想”,不那么符合审美的尺度,王权主义“理性”的狞厉气质异化了“理想”的玉润之光。但“理想”可以失败,却不会失去,君不见五千多年后的中国人,还在锲而不舍追求玉润的光芒,神州大地上依然涌动着对玉的收藏。
玉瓦垅纹琮,齐家文化
白玉璧,外径8.8厘米,孔径2.7厘米,厚0.9厘米,甘肃武威皇娘娘台出土,齐家文化
齐家文化位于甘肃广河齐家坪遗址,范围东起渭水流域,西至湟水流域,南达白龙江流域武都地区,北入内蒙古自治区阿拉善左旗。重要遗址有甘肃永靖大何庄、武威皇娘娘台、永靖秦魏家及青海柳湾等,年代距今约四千年。齐家文化除了传统的农业、畜牧业、制陶业外,还有一个新技术行业兴起,那就是冶铜业。在武威皇娘娘台首次发现红铜器物,有铜刀、铜凿、铜锥以及齐家坪有铜镜,是目前发现的最早的红铜器物,表明齐家人已经迈入青铜时代的门槛。在武威海藏寺公园内有一处齐家文化制作玉石的作坊,出土玉石器200多件,包括生产工具、生活用具、礼器和装饰器,水平虽然不如良渚文化的玉器,但与良渚玉器是一个母源。
玉背象牙梳,周家滨遗址出土,良渚文化
玉串饰,浙江杭州余杭瑶山遗址出土,良渚文化
玉圆牌,浙江杭州余杭反山遗址出土,良渚文化
良渚文化在玉上释放的审美信号,以及神性的表达都是非常丰富的。
半圆形兽面玉饰,浙江杭州余杭反山遗址出土,良渚文化
玉端饰,浙江杭州余杭瑶山遗址出土,良渚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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