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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中国的源头:良渚化国家的玉器时代

时间:2023-09-24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由此可见,良渚文化已经有了政教合一的样式,不仅修城池、盖宫殿,更以新石器时代代表生产力最高水平的玉器制作工艺与文化,作为制度化的和普世性的国家礼制。即便以代表王权而论,玉钺和青铜钺也表达了不同的国家属性,玉钺既不能当兵器,也不能当工具,它代表王权,具有象征意义,就如同玉琮代表神权,表达信仰,它表达了玉器时代产生的作为信仰共同体的国家理想。

文化中国的源头:良渚化国家的玉器时代

通常,我们只是顺着阶级分化以及战争这样的路数来思考。

用“以此类推,由此及彼”的经验化思维形成了思想的路径。

其实,历史的经验,并非自然规律,未必适用于史前,其中最根本的差别,就是国家。从某种意义上,我们可以说,国家就是伊甸园里的那个禁果,人类偷吃了禁果,从此改变了命运——从不知善之为善的纯然的善转向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必要的恶。

历史之于中国人,非但纪年纪事,历述成败得失,历史观还是一种思维方式。史前人未有历史观,倒是自然观与生俱来,试看庄子笔下那些真人、神人、至人、天人,便是自然观的代表和象征。庄子谈论的史前,概括起来,有两点——一是“至德之世”,二是“至治之世”。“至德之世”,尚无国家出现,有如伊甸园时期,人与天地万物为一体,故无“治”可言,有“德”可称;“至治之世”,国家起源,人与万物虽有分别,却顺应自然,无为而治,让自然规律自发起作用,人无为而无不为。若从考古发掘上来说,庄子的“二世”说,也不为无据,河姆渡文化在大暖期里存在了两千多年,那或许就是个“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的“至德之世”吧?或许还可以看作从“至德之世”向“至治之世”过渡的阶段吧?后来的良渚文化,也存在了一千多年,“至德之世”谈不上,“至治之世”也许算得上,恐怕主要还是从治世向着乱世过渡的时期吧,这一时期,国家出现了,由治而乱。

国本利器,用世,原为救世,莫角山上,那个良渚人的国,其缘起,也许就不是起于阶级分化和对外战争,它或许就是抗洪救灾中出现在东方的挪亚方舟。用国家起源的眼光来看东方挪亚方舟,它就不光是文明的源头,还是国家的原型。国家形成的路径虽有多种,但大致有二,一是对内阶级分化以致革命,二是对外文明冲突以致战争,可以说这是有史以来国家形成的两条主要道路。可史前呢?也就是说,在国家起源的源头上,是不是有可能更加多样化呢?自易卜生以来,有个问题一直在横亘着人类,那就是“娜拉出走以后”会怎样?面对史前,我们是否也该问一问:“夏娃出走以后”结果会如何?

在距今四千多年的良渚文化赵陵山遗址里,我们看到了一处尸存。

赵陵山遗址,位于苏州昆山张浦镇赵陵村,是太湖流域典型的土墩遗存,其地势“凸起平壤,隆若丘阜,四望皆水环之”。相传南宋王妃葬于此,故名“赵陵”,系由人工土筑而成。其年代、形状和用途,都与古埃及王国金字塔——法老陵墓相似。

在良渚文化里,有很多这样的遗存,那些大小不一的山丘,以赵陵山最有代表性。这座“土筑金字塔”,向我们展示了墓坛合一、巫王合一、政教合一的文化面貌,其中77号大墓,人体骨架保存完整。据墓葬品反映的情况来看,墓主集神权、军权于一身,是位巫王合一的首领,腰部右侧放置大石钺,仿佛就在向我们预告古代国家起源的“立于刑”。

墓台西北处,果然发现了一处有19具受刑后的人体骨骼的丛葬墓,分三排埋葬,人体头向不一,无随葬品,有被砍下肢的,有身首异处的,有双腿被捆绑的,受刑者以青少年为主。丛葬东南面,有一层三角形的黑色灰面,有人据此判断,这19名被刑杀者,都是举行宗教祭祀仪式留下的祭品。可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奴隶,战俘,还是罪犯?

杀殉,是一种制度化的杀人,通常与奴隶制有关,反映了血淋淋的“主-奴结构”。人类在自然状态相杀,纵然不幸,但还算是本能驱动,而杀殉则是制度安排。

严文明说,这一时期的中国文化,位于前列的,是中原仰韶文化、山东大汶口文化、两湖大溪-屈家岭-石家河文化、江浙崧泽-良渚文化,还有燕辽红山-小河沿文化。何以几乎同时兴起的五大文化区系会在良渚文化里率先出现杀殉?这跟文明程度有关,在早期文明中,文明越先进,越早出现杀殉。因为杀殉作为失乐园标志,是国家的开始。

这样的说法,适合于青铜时代的国家起源,还是把青铜时代的国家本质,套在玉器时代的国家头上,这显然有些不对头;而且,文明先进与否,也与杀人无关,不能以杀人作为衡量文明程度的指标,反倒应该是人口的增长可以作为文明进步的一个标志。

严文明认为,良渚文化的经济发展水平,在五大区系中最为发达,宗教色彩也最为浓厚,有一套相当统一的宗教法器,如神徽及玉璧、玉琮等,而且神的祭坛同时还是贵族的墓地。由此可见,良渚文化已经有了政教合一的样式,不仅修城池、盖宫殿,更以石器时代代表生产力最高水平的玉器制作工艺与文化,作为制度化的和普世性的国家礼制。由于是国家体制化用玉,故其数量之多、工艺水平之高,也远非同一时期的其他文化可比。

除了“立于礼”,还有“立于刑”在遗址里也有反映。严文明说,在所有的墓葬中,几乎都有钺,平民随葬石钺,贵族随葬玉钺。他还说,这是“全民武装”。很显然,这是把钺也就是斧头,当作兵器来说了。但这只是说了斧头的一面,其实斧头作为砍砸器,是既能做工具,又能做兵器的,要看它掌握在谁手里,从事何种活动,达到什么目的。

如果掌握在战士手里,以杀人为目的,那它就是兵器;如果掌握在平民手里,从事生产活动,那它就是工具;如果掌握在王的手里,代表王权,那它就是国之神器和利器,不能一概而论。如果硬要混为一谈,那个“良渚化世界”岂不成了“全民斧头帮”了?(www.xing528.com)

即便以代表王权而论,玉钺和青铜钺也表达了不同的国家属性,玉钺既不能当兵器,也不能当工具,它代表王权,具有象征意义,就如同玉琮代表神权,表达信仰,它表达了玉器时代产生的作为信仰共同体的国家理想。而青铜钺则既可以当兵器用,也能当刑具用,还可以当工具用,它代表着全能的和绝对的王权。可以说,玉器时代的王权和青铜时代的王权不一样,玉器时代的王,就如同黄宗羲在《明夷待访录》里所说的“原君”,是以“天下为公”追求“人类大同”的“原君”,就如同尧、舜。而青铜时代的王,则多半是世袭制里的追求“家天下”的“末君”,其间,虽有如文、武、周公那样的明君贤相,也不乏“致君齐尧舜”的士人政治理想,但从根本上来说,正如青铜时代是对玉器时代的否定,“家天下”的“末君”是对“天下为公”的“原君”的否定,在法家思想里就表达了这样的否定。

赵辉在《问学之路》里,谈到他在普安桥遗址的工作,经常开玩笑说:遗址里发现的那个“麻籽”,会不会是致幻剂?良渚的宗教氛围那么浓重,良渚人会不会抽大麻?又说:良渚人的思想那么统一,是不是有个政党——“良渚党”那样的组织?他发现:良渚有动员很多人力物力建造大型工程的社会机制,各地玉器纹饰高度一致,反映了高度一致的社会意识、宗教,而且因为这种宗教思想渗透社会基层,所以宗教很可能参与了社会管理。同时,他还指出,良渚社会虽然是文明的先驱,却因地处东南一隅,缺少交流,所以,社会发展一条道走到黑。高度分工、高度分化和高度思想统一,宗教笼罩严密的社会僵硬了,面临突然变故,社会系统不能做出灵活反应、不能及时调整,终于陷入凋零不复之境地。

他那时还不知道良渚文化晚期又建造了良渚古城,故未敢以国家言,但他那几句话,显然都是针对国家形态来说的,已经含有了古代国家起源的前提。有人说,良渚文化进一步就成国家了,可惜倒在了国家出现的这道门槛前。这样说来,就差了一步,究竟是哪一步?若对照西方文明的古代国家起源来看,良渚文化少了两个文明的重要指标,一个是系统化的文字,还有一个便是青铜器,这两者是古代国家身份证。良渚文化不缺文字,但目前发现的,还够不上“系统化”三个字。不过,就已经发现的来看,如果再加上大汶口出土的文字,那么即使不够系统化,也还能看出汉字六法的萌芽,已有了系统化的萌发。至于系统化的程度,尚需新的考古发现来进一步确认,因为殷墟文字有可能就从它们进展而来。

而青铜则是良渚文化的短板。良渚文化从新石器时代走出来,开创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玉器时代。西方文明里没有这么个玉器时代,直接从新石器时代进入青铜时代,所以,玉器时代,成了中国文明的标志。青铜时代之于新石器时代,表现为一种革命性的技术进步,而玉器时代之于新石器时代,反映的是改良化的文化发展。西方文明以技术进步的青铜时代立国,中国文明以文化发展的玉器时代立国,立国之本不同,文明的样式也就不一样。所以,用青铜时代的文明样式来看中国的古代国家起源,难免会“定于一尊”看走眼。

玉器时代之后,中国迎来了自己的青铜时代,良渚文化不是倒在了国家出现的门槛前,而是倒在了这两个时代交替的门槛上。良渚文化以臻于完美、过分精致的玉器时代拒绝了青铜时代的到来,它的文明样式呈现出完美的僵化状态,但它留下的成果,却发展出多样性的良渚化世界。良渚文化缔造了一个玉制的国家,不仅有玉制的宗教信仰——代表神权的玉琮、玉璧等神器,还有玉制的国家制度——代表王权的玉钺等利器,更有玉制的国民身份,赵辉在《问学之路》里这样说道:良渚文化,不仅大墓有玉器,甚至连比较小的墓葬,也经常发现玉器、象牙器之类,还有独木棺。虽然这类墓葬的玉器不上档次,可能仅仅是几块边角料上打个孔,但整体上良渚社会比较富裕,人民对奢侈品有追求。他说出了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玉在良渚文化中的普及化程度和玉器所具有的全民属性。但玉对于良渚人来说,并非奢侈品,而是必需品。正如青铜时代的国家公民必须佩戴青铜兵器以表明其国民身份,墓葬中的玉器其实就是良渚人的国民身份证,墓葬的规格及其葬品反映的就是这种身份。

赵陵山77号墓出土现场,玉钺鲜明

赵陵山77号墓随葬品多达123件,表明权势身份的石钺有6件,以及礼神的玉琮和象征财富的各种玉饰品,与前述的丛葬墓形成鲜明的对比。

西T0507丛葬平面图

中型墓群和M77关系平面图

神人鸟兽玉饰,江苏昆山赵陵山遗址77号墓出土,良渚文化

太湖流域地势低洼,水网密布,生活在那一带的人,古注今来,都会筑台而居,或筑土台而葬,又被称为台地文化。昆山赵陵山良渚文化遗址属于良渚早期文化类型,西北区从葬墓共有19人骨架,大致分三排埋葬。没有墓坑,也没有葬具,均系平地掩埋,尸骨叠压,尸骨全部葬在土台之外。根据葬人的年龄、性别以及受伤和残肢的状况,已鉴定出来的有15具骨架——少儿6具、青年6具、成年男性3具(无一具属于老人),其中有3具是女性,肢体不全,脑骨破碎,呈捆绑状,应该是非正常死亡。灰烬痕迹长约4米、宽约1.5米,也许是殉葬仪式留下的。

神面纹玉琮,上海金山亭林遗址出土,良渚文化

这件玉琮出土于上海金山亭林遗址,横槽有九节,高约24厘米,属于良渚文化晚期,陪葬的墓主似乎是一位地位一般的氏主首领。因为他的墓葬不在高土坛上,而是平地墓葬,玉器较少,石器陶器较多——玉琮也是反映良渚文化统一性的主要物证。《周礼》说,“苍璧礼天”“黄琮礼地”。玉琮内圆外方暗示天圆地方等,那是先人做了,后人的解释。也许墓主的灵魂从中空出来,监督子孙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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