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姆渡人是如何“思想”的?思想并非理性的专利,还有灵性的一面。
河姆渡人的幸运,是由大暖期带来的。正是大暖期,使亚热带变成了热带,温带变成亚热带,连寒带都变成了温带,这不光改变了温度和湿度分布的纬度——天,还改变了地,使冰川化作河流,沙漠变成绿洲。还有头颅,人的头颅,也就是脑容量,都变大了,因为人除了感知,还要思想。骨器时代表明,河姆渡人以肉食为主,这有利于思想。
思想的花朵,随大暖期开放,开出窑的五行之火,开在缤纷陶器上;开向丛林之王,开在象牙上,跟着太阳神鸟飞翔;开向百兽之王,开在虎骨上,用骨笛和骨哨将“人是万物之灵”吹响;还开向鸟之王,开在鹰骨上,也被穿针引线,用来织造人类自由的新款式——衣裳;且以大木打造独木舟,顺流而下,穿越山川,驶向海洋……而这一切,就因为那时人类思想萌芽了,向宇宙万物开显了顺应并超越自然的万物之灵的灵性思想。
小小头颅,恰似宇宙;
人能弘道,以其同构;
头颅之用,是谓思想;
思想之用,宛若天光;
既明自性,又见天道;
天人合一,何其深奥!
或曰,人的正确思想从哪里来?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的,但思想会上天去,观天体运行,看天气变化,“究天人之际”,而有“天人合一”的所谓天命、天道、天理。
然而,这等与天有关的概念,要等到人的理性觉醒以后才会出现,我们认为,中国史前文明,亦曾有过那么一个轴心期,那便是孔子所说的“祖述尧舜”的尧舜时期。
尧舜时期——中国史前文明的理性时期,出现了中国政治文化的理想性,例如,尚贤和天下为公,就在这一时期确立,影响所至,从“祖述尧舜”到“六亿神州尽舜尧”,可谓一以贯之,虽无信史可述,还拿不出像殷墟那样的二重证据,但在中国人的心灵史中,一直有个尧舜的灵魂栖居。近来考古学的进展——据说,从龙山文化的陶寺类型里,发现了传说中的“尧都”遗址,出土了文化中国最早的证据“文邑”,开始了文化中国的理性时期。
陶寺文化,是龙山文化往中原发展的一个类型。而龙山文化,则是良渚文化往北发展的一支,这一支的文化遗产,沿着黄河流域分布,从下游到中游,从中游到上游,向我们展示了一条“从东南往西北”接踵彩陶之路而来的玉石之路。齐家文化,是龙山文化往西北发展的良渚化世界的另一个类型,因其最早接触西方王朝国家,故而率先以金石并用、金玉良缘取代单纯玉石文化,带头从玉器时代转向青铜时代,从文化中国走向王朝中国。
这一文明的进程,反映在人的思维上,便呈现出从灵性走向理性的遗踪,从天放的灵性花园进入文明的理性大道。在到达理性之前,人以灵性之眼看,非以文字做理性化的表述,而以图式呈现灵性思维,河姆渡人在象牙上雕刻的“双鸟朝阳”即为典型样式。
鸟为灵使,思以通天,盖由天启,而以鸟纹图示;日为天志,二鸟朝拱,或含有“一阴一阳之谓道”之原始底蕴?若问太史公“究天人之际”的根底,或亦为河姆渡人“双鸟”图式?图式中心为一同心圆,外圆光芒四射,便是太阳,两侧刻有拱日的双鸟。这般图式,请勿以图腾视之,其原始意趣,并非“太阳神鸟”之类的神权初曙。与其想当然地将之作为宗教信仰萌芽的芽头,何如作为河姆渡人万物有灵和万物一体的人之初的思想灵标?
用象牙做质料,以鸟饰为形式,如此安排,使我们联想到史前“象耕鸟耘”的传说,左思《吴都赋》曰“象耕鸟耘,此之自与”,李善注引《越绝书》曰“舜死苍梧,象为之耕;禹葬会稽,鸟为之耘”。舜和禹都在三代以前,处于从神话到历史的传说阶段。
这一阶段,便是中国历史传说中的圣王时代,中国人自发的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就觉醒于这一时期。以尧、舜、禹为代表,将“万物有灵”和“万物一体”的灵性表达,转化为“天下为公”和“人类大同”的理性预期,以大暖期的天放意识开创了历史。
禹活动的地理空间,因其本人具有神人二重性,而表现为神话地理和历史地理两部分,其活动范围,虽可参照《山海经》那光怪陆离的世界图式,但主要还是在中国的两河流域,按照太史公所说的,“从东南往西北”,形迹于玉石之路维系的良渚化世界里。
作为神话人物的禹,于各地垂迹,显然不受时空限制,我们且放下不说。作为历史人物的禹,则不妨如太史公所言,顺着“从东南往西北”的那条中国的历史运势线来说,禹先发迹于长江下游浙江以东杭州湾以南宁绍平原会稽山中,随着良渚化世界的进展,由东南而西北,从越禹转化为戎禹,然后回到中间地带——中原,相应有二里头遗址。
《越绝书》乃越地之书,如其所言,禹时,越地已有鸟田。作为生产方式的鸟田,在良渚文化里出现,虽然溯其源头可至河姆渡人的灵性之鸟和稻作农事并起的渊薮,但是,稻田作为文明景观,应有农业伴生。河姆渡人有农事,然未有农业,盖因其天然食源丰富,鱼肉、瓜果仍为主食,饭稻其次,故其经济形态仍属自然经济,主业还是采摘狩猎。产业经济出现,要等到人口增长、食源紧张之时,才会从“游于艺”的游戏规则转化为“立于业”的生产方式,河姆渡人还没有这样的产业意识,农业为主导要从良渚文化才开始。(www.xing528.com)
良渚文化里的农业,在河姆渡人那里,或为农艺,那是一种艺事活动,是万物有灵的艺术化的生活方式的一部分,并非用来安身立命的经济。农艺不经济,对于河姆渡人来说,只是游戏。也许有那么一天,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河姆渡人吹响骨笛,将候鸟引来,其中有鸟,衔来一粒种子,递给了吹笛人,吹笛人下意识地将种子植入脚下的泥土中。然后,日复一日,用笛声引导种子的灵性成长,鸟闻笛声而来,给种子施肥,为芽苗捉虫,正是“鸟为之耘”也。听起来,像个童话,但是,如果我们生活在河姆渡人的思想里,或许就会相信那个万物有灵的游戏,很可能是个真实的故事。如果童话和神话的种子时不时地还在现实世界里发芽,那么我们就更没有必要怀疑河姆渡人究竟有多么大的能耐了。
在那个天人合一的游戏里,那一粒野生的种子终于长成了稻子。这样的传说,要是传到三代,就会变成“天命玄鸟,降而生商”那样的神话与历史交错的叙事。河姆渡人还不懂得做这样的历史背书,他们只是吹着万物有灵的笛子,将一个偶然性的游戏转化为习惯性的农艺,在周而复始的农艺活动中,体验着“参天地,化万物”的通灵的乐趣。
地里,虽然长了稻子,但还是不能称之为“鸟田”。“田”是一种生产方式,反映了土地制度的要求,也可以说是生产方式与土地制度的结合,其雏形,要等到良渚文化出现。对于河姆渡人来说,他们应有尽有,不知短缺为何物,故无须产业,他们从事稻作,只是人与天时契约的农艺活动,是参与天工开物的规律性游戏,没有农业,故不经济。
但农业的萌芽却在这里。不但农业的萌芽在这里,中国思想的起源也在这里。当思想的火花突然闪亮,河姆渡人相信,思想的光源必定来自天上;当思想的果实在文明的土壤里生长,在河姆渡人看来,那思想的种子也必定来自天上。天就在人的头顶,人一旦直立起来,就开始分别天、地、人。人之与天对应者为头颅,故尊颅以敬天,以思想参与天体运行,“参天地,化万物”,“究天人之际”,难道还有比这思想更为壮丽崇高的游戏?
还有河姆渡人的鸟,那分明就是天使,做了人之初的思想来源的标识。
在河姆渡博物馆里,陈列了两具头颅,一具是男性的,另一具是女性的,看那脑容量,似乎并不比今人的小。那是原创性的头颅,里面充满了原始思想;今人是知识化的头颅,在文明的传承里开张;灵性思想是对万物有灵和万物一体的体认,非以文字和言说呈现,而是在造物中发光。还有两具遗骸,也是一男一女,骸无名,那就权且称之为“亚当”和“夏娃”吧。在博物馆的附近,不仅展示了遗址发掘的现场,还根据今人对文明进程的理解,尽可能地还原了河姆渡人的生存状况。我们到此一游,本就想来接一接河姆渡的地气,尝试着同河姆渡人做一番灵性的交往,或能体认一下河姆渡人的思想。我们走出遗址现场,走向河姆渡口,眺望姚江,水天之际,烟雨苍茫,听,一片灵性的笛音飞扬。
烟雨七千年,来问伊甸园。
亚当和夏娃,吹笛到跟前。
鸟形象牙圆雕,长15.8厘米,宽3.4厘米,厚0.8厘米,浙江杭州余姚河姆渡遗址出土,河姆渡文化一期,中国历史博物馆藏
双鸟朝阳纹象牙蝶形器,长16.6厘米,残宽5.9厘米,厚1.2厘米,浙江杭州余姚河姆渡遗址出土,河姆渡文化二期,浙江省博物馆藏
河姆渡遗址出土蝶形器20多件,至于用途还不得而知,多数为象牙制成,由此来看,应该是比较珍贵的器物。这件象牙雕双鸟朝阳蝶形器尤为令人侧目,正面浅雕阳刻一组两侧昂首相望的双鸟,簇拥着中间的太阳,周围是烈焰光芒,线条遒劲,形态逼真生动,构图对称,表现了河姆渡人的审美趣味。除了“象鸟耕田”外,还有一种解释,或许河姆渡人以为鸟还有一个使命,那就是日日背负太阳晨升夕落。
河姆渡遗址出土的稻谷,据研究是驯化的家稻河姆渡文化一期,河姆渡遗址博物馆藏
葫芦籽和皮,浙江杭州余姚河姆渡遗址出土,河姆渡文化一期,河姆渡遗址博物馆藏
菱角和叶子,浙江杭州余姚河姆渡遗址出土,河姆渡文化一期,河姆渡遗址博物馆藏
樟科叶片,浙江杭州余姚河姆渡遗址出土,河姆渡文化一期,河姆渡遗址博物馆藏
有不少稻谷实物在河姆渡遗址留存下来,也许是因为当时特有的自然环境和土壤成分更适于人工种植、驯化和储藏水稻吧,还有一大批有机植物得以保存下来,包括采摘的各种果实以及干果。遗址发现动植物储存数量之多、种属之丰富,为其他同时代遗址所罕有。
稻穗纹陶盆,浙江杭州余杭河姆渡遗址出土,河姆渡文化一期,浙江省博物馆藏陶盆的外腹壁阴刻对称的稻穗纹饰,稻穗成捆绑扎,两侧因稻粒饱满而下垂
芡实,浙江杭州余杭河姆渡遗址出土,河姆渡文化一期,河姆渡遗址博物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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