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不周山等,便是个上天的去处,后来它们都被管理起来了。
管理的目的,就是要“绝地天通”,不是谁都能登天了。与之有关的山,有一座,便出现在《山海经·大荒西经》中,“有山名曰日月山”,本为“天枢”,主峰“吴姖”,则为天门,日月之行,无往不复,就从“天门”出入,人若上得山去,就能由此登天。山头上,有个神,那神也是长着人脸,而头颅似乎就是山峰,虽然有个人的模样,却没有臂膀,两脚反转连到头顶上,像个倒立的样子,不是以手撑地的倒立,而是用头顶来立地的那种倒立。
这模样,使人想起黑格尔老人说过的一句话:那是个用头立地的世界。那情形,不光出现在18世纪的理性世界,还滥觞于遥远的神话世界,甚至于在东方的世界。
那神的名字,叫作“嘘”。看似以嘴唇的一个动作来命名。将张开的嘴巴收拢,收成圆口,将嘴里的气吐出来,就是“嘘”了。“嘘”是发声,万物皆然。就其大者言之,天地一嘘,山川一嘘,风云一嘘;就其小者言之,狼嚎虎啸,鸟鸣虫唧,皆为一嘘。“嘘”和“说”不同,“说”是语言,唯人能“说”,人一“说”,就不但使人与万物分别,还要将人与人分开,语言不同,“说”出的文明样式也就不一样。与“嘘”相对应,还有一个“噎”。“噎”的运气方式,不是往外吐,而是往里吸。“噎”的样子,没人描述过,但其为人,则有来历,出自黄帝一脉。黄帝之后,子孙分了两支发展,一支帝喾,一支颛顼。“噎”属于颛顼一支。关于“噎”的来历,《山海经·大荒西经》这样说道:颛顼生老童,老童生了重和黎,黎生了“噎”。重和黎这两兄弟,一个向上托举天,一个向下按着地,把天地分开,然后就有了分工,重管天,黎管地,黎下地以后就生了“噎”,住在最西边,安排日月星辰的运行。
“嘘”的来历,不像“噎”那样清楚,其与“噎”配对,或可视为重的后人。此二人相对,恰似“哼”“哈”二门神,不过,“哼”“哈”的神通,出自两个器官,“哼”出于鼻孔,“哈”出于口腔,功能同“嘘”和“噎”不太一样,格局也相差得很远。“哼”“哈”只能看守门户,而“嘘”和“噎”则“嘘”天“噎”地,管着日月星辰出入的天门和地门。可他们之间,已经有了新的变化,“嘘”看来还属于神话世界,有人形,无人的身份,而“噎”则开始了从神话向历史转型,作为黄帝子孙,他有了血缘身份和历史属性。
反映在历史上,“绝地天通”所针对的,已非自然现象,而是人类世界,其由来,当然还是那位蚩尤。在《尚书·吕刑》中,周穆王对吕侯说:上古本来无刑,因蚩尤作乱的影响,故“制以刑”,于是,就有了以五刑为法,本欲以刑去刑,使民归于无刑,结果反而导致滥用刑法,人人都想置人于死地,都自以为能通神,都跑到上帝那里去上访。
那时的“上帝”,已非神话传说中的颛顼,而是历史传说中的帝舜。(www.xing528.com)
就是那位帝舜,“乃命重黎,绝地天通,罔有降格”,让“重”和“黎”把天地管起来。然,此“重黎”,非彼“重黎”,孔颖达疏曰:此重名羲,此黎名和,羲是重的子孙,和是黎的子孙,他们都继承了祖业,故仍以“重黎”称呼他们。不过,这回“绝地天通”整顿的不是自然状态的天人之际,并非要显示人要改天换地重整河山的主体性和能动性,而是“天生民而立之君”,要确立一种新型的体制化的天人关系和君民关系。
体制化导向民以君为天,体制化和人格化的天就是上帝,或称皇帝,从《尚书·吕刑》中,我们看到,舜被称为上帝,还有两次被称为皇帝,可“绝地天通”前,就没有上帝的观念,上帝参天地,化万物,但他不是造物主,不是主宰宇宙的一元神,他首先是个人,最终,他也是个“会死的上帝”,此非来自宗教信仰,乃神话与历史交错的产物。
历史化的上帝不同于宗教化的上帝,它是一定历史阶段的产物,是历史性的存在。当神话因素还在影响历史进程,君权神授的神性光环还在为君主发出正当性的光芒,那么以帝祖合一方式存在的上帝就依然为君主的权力提供正当性来源,而当神话因素在历史进程中逐渐退去,皇帝就取代上帝以历史化的面貌出现了,皇管天,帝管地,正是以刑法为标志的“绝地天通”为皇帝的权力合法性建立了根据。皇帝不同于“重黎”,它将“重黎”原来分而治之的职能合二为一,它在前台两手抓,就无须背后还得有个上帝,这也就是王夫之在《读通鉴论·平帝》里说的“古之圣人,绝地天通以立经世之大法”的意思。
有关“绝地天通”的记载,还有《国语·楚语下》。与《尚书·吕刑》不同,它不是从刑法的角度,而是从民神关系的角度来看“绝地天通”,看到的起因,虽然也是“九黎乱德”,同样是作乱,却非滥用五刑,而是人人都自以为神,家家都有一套巫史班子,天天都搞祭祀活动,搞得“民匮于祀”,民生凋敝,经济上难以为继,这还不够,还要“民神同位”“民神杂糅”,搞得人不像人,神不像神,人神不分。这样的混乱状况,其实就是《山海经》里的模样,用礼制文明的观点来看,那便是个需要整顿的怪力乱神的世界,“绝地天通”于此,就是将民神关系纳入礼制规范,终结《山海经》里混乱的状态。
若问《山海经》里的“人龙”何在?或曰,那“人”被“绝地天通”给“绝”了,人皆自以为神的自然存在被体制化的神性管控了,国家体制龙取代神话传说龙,帝王龙取代人本龙,体制化的“龙的传人”不再属于众人,而是有了一个唯一的代表,他自称“寡人”和“余一人”,把自己当作龙体,穿龙袍,坐龙庭,传龙脉。大家都称他为“真龙天子”,把他的子孙叫作“龙子龙孙”。这一家子“龙行天下”,便成就了个“家天下”。
神话龙死了,死于体制化和历史化,这是从神话向历史转化,是从自然形态的山海向文明样式的国家转化,是自然的神话龙向权威化的体制龙转化,正是在这一转化过程中,“上帝”出现了,成了体制化和历史化的开创者,但此“上帝”,在历史的进程中,一个一个地接力,显然不具有宗教意义上的永恒的属性,就如同霍布斯在《利维坦》里说的“会死的上帝”,是个历史性的存在,所以,尧舜之后,随着改朝换代和家天下的出现,“上帝”也死了,后世之人,已不再称尧舜为“上帝”,而是改称“先王”了。皇帝虽然取代“上帝”,成为历史进程的代表,但因其一朝一代的局限性,使其不可能成为“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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