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 成
摘 要：顾麟瑞是清代乾嘉时期文人，为扬州学派重要成员顾九苞之子、著名诗人黄景仁之婿。邓长风等对其人曾作深入考证，但未能确定其生卒年等关键信息。依据新发现的《芸香诗钞》、兴化《顾氏族谱》等材料，可推断顾瑞麟生于清乾隆三十二年（1767年），卒于嘉庆十三年（1808年），并对其生平、家世、交游和著述作了深入考证。
关键词：顾麟瑞；戏曲；考证
作者简介：钱成，福建师范大学戏剧与影视学专业在读博士生，泰州学院副教授，泰州历史文化研究所研究员，350007
1985年，张增元从民国《续修兴化县志》卷十四《文苑》发现：“《乐府定霸记》、《蛾眉砚传奇》，清顾麟瑞撰”[259]。1993年，邓长风首次对顾麟瑞进行了考证，确定顾麟瑞为清扬州学派代表人物兴化顾九苞次子，著名诗人常州黄景仁之婿。并从《新安二江先生集》中发现清嘉庆九年（1804年）顾麟瑞所作《玉华诗钞序》。[260]1995年，他在《关于〈明清戏曲家考略〉及其〈续编〉的若干补正》[261]一文中，再次对顾麟瑞的家世及交游进行了考证，但对顾麟瑞的生卒年等关键问题，仍未有明确结论。
近日，笔者在江苏省泰州市图书馆古籍部，发现该馆所藏清嘉庆己巳（1809年）秋刻本《芸香诗钞》[262]，内收有顾麟瑞佚诗两首和其人简介。又从兴化顾麟瑞后裔处，得见清同治十三年（1874年）顾惠主修兴化《顾氏族谱》（抄本）[263]，结合咸丰《兴化县志》《续纂扬州府志》和民国《兴化县续志》等资料，对顾麟瑞生平、家世、交游与著述等作进一步考订，并对其现存诗文进行了辑录。
一、顾麟瑞生平考
因邓文已全文收录了清咸丰《兴化县志》卷八《文苑》中《顾麟瑞小传》[264]。故笔者简引如下：“顾麟瑞，字仲嘉，一字芝衫，进士顾九苞次子。嘉庆六年拔贡。天才颖异，十岁即知吟咏。长，肆力于诗。初学齐梁，继乃宗法盛唐。淮海间骚坛推重之。……填词亦精，小赋酷肖开府。著《筼筜馆诗集》，甫刊一册，未校正即殇。其词集、诗赋、杂文集，皆未授梓。”由该《小传》，可知顾麟瑞基本信息。此后，关于顾麟瑞的介绍，大多不出邓长风所论。如《江苏艺文志·扬州卷》：“顾麟瑞（生卒年不详），字仲嘉，一字芝衫。清兴化人。顾九苞次子，顾凤毛弟。嘉庆六年（1801）拔贡生。十岁即知吟咏，以诗名淮海间，填词亦精。著有《筼筜馆诗钞》《无声馆词集》《蛾眉妍传奇》《乐府定霸记》等。”[265]《清民两代金石书画史》：“顾麟瑞，字号不详。兴化拔贡生。工隶书，得汉意。又善诗词，淮海间骚坛咸推重之。”[266]
关于其人生卒年，因未见兴化《顾氏族谱》等资料，邓长风根据其父顾九苞和兄顾凤毛的生卒年，初步推断“其人约生于1770年前后，卒于嘉庆中，年或未及四十”。后来，又认为顾麟瑞当生在1768—1770年间，嘉庆庚午（1810年）前后或仍在世，可能活了40多岁。[267]
笔者发现，兴化《顾氏族谱》（以下所引《顾氏族谱》同，不再赘注）卷十二“寅伯公世系”载：“麟瑞，字仲嘉，号芝衫。嘉庆辛酉拔贡，例授征仕郎，候选直隶州州判。娶黄氏，孺人，生三子。第三子承继凤毛。”又，卷十七《列传》云：“芝衫公讳麟瑞，字仲嘉，芍南公次子。幼颖悟，丰仪俊伟，目烂（疑误）如电。八九龄，侍祖母任孺人寝，口授《文选》《诗三百首》，悉能背诵，间有拟作，卓然不群。既长，益肆力于诗，初学齐、梁，继乃宗法盛唐，才思足亚前明七子，淮海间骚坛推重之。性豪迈，与名流酬唱无虚日。填词，亦精小赋，酷肖开府，隶书得汉人意。幼孝于母，事寡嫂有礼，克绍孝友家风焉。嘉庆六年辛酉拔贡，朝考报罢，遂绝意仕进。年四十二卒。著《筼筜馆诗初集》《二集》，《筼筜馆杂俎》《外集》，《无声诗馆词集》，《乐府定霸记》、《蛾眉研传奇》二种。《县志》有传。”
此外，泰州市图书馆所藏《芸香诗钞》卷二《先露集》中收有江藩、季耀南、陈宗选、毕谔、任大樟、周煦、顾麟瑞、阮亨等24人诗作（注：《芸香诗钞》，《历代地方诗文总集汇编》未收录，以下所引同，不再赘注）。据编者邹熊所作《芸香诗钞序》：“自壬子春，宫霜桥前辈暨吴椒堂、夏春舟、叶古轩诸吟人憩游其地，芸香社遂为城北吟坛。……今春差健，归自娄江。古轩亦从焦山返里。爰搜罗芸香诸稿，共得古今体诗若干首，亟较定付梓，以过客、亡友，分《停云》《先露》两集……共得十有二卷，统名《芸香诗钞》。正不忘初地之意耳。嘉庆己巳秋吴陵耳山邹熊识于群玉山馆并书。”由此可知，清嘉庆己巳（1809）秋《芸香诗钞》编刻时，顾麟瑞已卒。
邓长风先生曾从兴化李福祚辑《昭阳述旧编》卷一《桑梓述》（卷末附录），发现顾麟瑞为亡妻黄仲仙所作《黄孺人传》。“黄孺人，先舅氏顾公芝衫之配也。芝衫公撰《黄孺人传》曰：‘孺人姓黄氏，名仲仙，常州武进人。考讳景仁，以诗名当世，世称仲则先生。……孺人生二十一年来归，归十九年而卒。……孺人性嗜读书，寒暑无少间。虽不甚记诵，而大义辄了了，论次之，以示后世子孙之不好读书者。’”[268]
据洪亮吉《卷施阁文甲集》卷十《候选县丞附监生黄君行状》：“仲则殁时，长女十六岁。”[269]由此推断，黄景仁（仲则）长女黄仲仙，生于清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春，黄景仁受聘至安徽太平知府沈业富幕中，与汪中、顾九苞、洪亮吉、章学诚等共事。经洪亮吉作伐，为顾麟瑞与黄仲仙订下婚约。黄仲仙年二十一（1788年）时，经由新疆归来的洪亮吉资助，二人方成婚。所以，洪亮吉《刘刺史大观为亡友黄二景仁刊（悔存轩集）八卷，工竣感赋一首，即柬刺史》诗“向平婚嫁为君毕”句自注：“君一子一女，皆君殁后为之婚嫁”。黄仲仙嫁至兴化后十九年去世，享年四十。兴化《顾氏族谱》卷十八载：黄仲仙殁于清嘉庆十二年（1807年）冬。顾麟瑞于黄仲仙去世后为妻作传，又于清嘉庆十四年（1809年）春《芸香诗钞》编成前已去世。依照《族谱》所云其人享年四十二，笔者推断顾瑞麟生于清乾隆三十二年（1767年），卒于嘉庆十三年（1808年）。
关于其人的字号，咸丰《兴化县志》云“字仲嘉，一字芝衫”。[270]清郭麐《灵芬馆诗话》云“顾麟瑞，号芷山”。[271]而兴化《顾氏族谱》则云“字仲嘉，号芝衫”，《芸香诗钞》云“顾麟瑞，号芝衫，兴化人，辛酉拔贡”。2016年3月25日，北京百衲国际艺术品拍卖有限公司拍卖了顾麟瑞所书的隶书七言诗，为镜心水墨纸本。题识：“题奉友堂先生雅正。芝衫弟顾麟瑞。”所以，笔者认为，顾麟瑞（1767—1808年），字仲嘉，号芝衫（一作芝山）。咸丰《重修兴化县志》云其“字仲嘉，一字芝衫”，则是混淆了其人的字与号，且这一错误，长期为后世误引。
需要指出的是，《江苏戏曲志·扬州卷》云：“顾麟瑞（生卒年不详），戏曲作家。字仲嘉，兴化人。一字兰衫。明代嘉靖六年（1527年）拨贡。十岁即知吟咏，长肆于诗，填词亦精。幼孤奉母孝。戏曲方面著有《峨嵋妍传奇》和《乐府定坝记》。”[272]林鑫等沿袭此说，除抄错其字号外，还将其当作明嘉靖人，并进而大大提高了顾麟瑞及其剧作在昆曲创作传播史上的地位。[273]
二、顾麟瑞家世考
据兴化《顾氏族谱》，顾氏迁兴化始祖为南宋顾六三。其后世人才辈出，渐成望族，为宋元明时期兴化“顾陆时陈”四大家族之首。
顾麟瑞为兴化顾氏第十八世。其曾祖顾符真于明亡后，隐逸故里，专攻绘画。王士祯《池北偶谈》赞其“兴化顾生工此技，妙入毫发”。[274]祖顾锡爵，著有《青棠轩诗钞》。父顾九苞（1738—1781年），字文子，一字芍南，为“扬州学派”早期代表人物之一。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庚子恩科进士。后邑人在兴化四牌楼为其立“学冠东南”匾。兄顾凤毛（1762—1788年），字超宗。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副榜贡生。著有《毛诗韵考》《楚辞韵考》《入声韵考》等，后又撰《毛诗集解》《董子求雨考》《三代田制考》，未成而卒，年二十七。其人去世后，赖同学与至交焦循帮助料理后事。后来，焦循还曾作《招亡友赋》哭之。
顾麟瑞之堂兄顾仙根，与其并称“江东二顾”。咸丰《兴化志》云：“书法晋唐”“于诗尤邃，冲淡古朴”。[275]
据《顾氏族谱》，顾麟瑞之长子继春、次子继华、三子继荣。《续纂扬州府志》载：“顾麟瑞，字仲嘉，九苞次子，嘉庆六年拔贡。天才颖异。性豪迈，耻治生产，善辞赋，工隶书。著《筼筜馆诗钞》。子继春，字石安，诸生。幼承父教，喜为诗，不屑攻帖括。邑多水灾，每当湖溢堤溃，老屋浸水中欲圮，而拈题分咏，豪气不衰。著《小筼筜馆诗钞》《征云馆词钞》。子继华，字子清。性狷介不偶俗，日与兄弟辈闭门唱和，或默坐一室而已。著《拳鹭轩诗赋钞》。子继荣，字君彦。廪生。性沉默，所为诗文，品格清隽。著《观奕山房诗赋钞》。孙骕，字唐坡。道光二十四年举人。性疏旷，有才辩。家吴儋石储，洒如也。嗜学，工诗，尤精小学。著《说文证义》《楚辞正韵》《剑花馆诗钞》。”赞曰：“顾氏世以诗鸣，几比之王氏过江，人人有集云。”[276]此所以，从顾瑞麟祖顾锡爵起，该家族也被公认为清代的经学世家，扬州学派代表性家族之一。[277]自顾符真始，该家族迁居兴化城内，并建龙津草堂，直至2002年方在旧城改造中拆除。
《顾氏族谱》还载，顾继春次子顾騄，曾以举人大挑一等，任陕西白河、凤翔县知县，著有《顾凤翔遗集》。顾騄长子顾硕（1859—1925年），字石孙，曾任河南兰封（今兰考）知县，因辛亥革命爆发而弃官归里。民国《续修兴化县志》评价其“善诗赋。”
值得注意的还有兴化顾氏家族绵延数代的女性文人。《顾氏族谱》单独列有《列女传》，其中云顾麟瑞曾与其父顾九苞、兄顾凤毛共同受教于祖母任氏。据《顾氏族谱》：任氏，字澹客，系“扬州学派”代表人物任大椿祖姑，著有《澹客诗文钞》。潘纯钰《哀诗》称任氏“早通经义析群疑……四德能全孝与慈”。顾麟瑞妻黄仲仙有《仲仙诗钞》传世，《昭阳述归编》录其诗五首、词五阕。《顾氏族谱》卷十八《列女传》：“黄孺人字仲仙，拔贡生芝衫公讳麟瑞配，毗陵诗人黄仲则先生女。幼秉父教，能诗词，气宇清雅似儒者。于归后，躬操井臼，孝养孀姑，深自韬晦。耻以才智显，昼理家事，夜览《通鉴纪事本末》，与夫子剪灯唱和，每作必焚草。殁后，芝衫公忆其遗诗数十首，录之藏于家。”顾凤毛之妻徐氏，为《爨余诗钞》作者徐步云之女，《族谱》云其“亦能诗”。
三、顾麟瑞交游考
众所周知，乾嘉学派重要特色之一，就是形成了同一地域蔚为大观的的学术世家。主要以学友与姻亲为联系纽带，其间的关系也更交错复杂。[278]
由于姻亲关系，清代中期兴化地区的顾九苞家族、任大椿家族作为扬州学派的经学世家，成员之间关系密切。如顾麟瑞与任大椿、任大樟兄弟为密友；顾麟瑞与姻亲徐鸣珂，曾同游于扬州曾燠门下；他与任大樟、徐鸣珂则同为泰州芸香诗社骨干成员。
因为同学关系，顾麟瑞与焦循交往始自乾隆丁未（1787年），延续达数十年。焦循《红薇翠竹词·秋夜月》：“乾隆丁未，余与顾小谢同馆于郡城，小谢令其弟仲嘉读书羊胡巷僧寺。”《雕菰集》卷二十一《亡友汪晋蕃传》亦记述说：“乾隆丁未、戊申间，余馆于寿氏，与汪氏兄弟交，时兴化‘二顾’超宗、仲嘉亦读书郡城中，往来谭艺，契若金石。”[279]
从《芸香诗钞》，我们可考顾麟瑞之芸香社社友，至少有黄文旸、王豫、江藩、毕谔、周煦、仲振奎、仲振履、叶兆兰等60多人。
此外，《昭阳述旧篇》卷三收录有史炳、王芑孙、葛灐、何道生、叶兆兰等同里或曾在兴化任职文人提及顾麟瑞的诗文。王芑孙《渊雅堂全集》尚存有为顾麟瑞《筼筜馆诗钞》作《筼筜馆诗叙》。[280]
据邓长风考证，顾麟瑞曾与扬州盐商江春、江振鹭等有密切交往，后还被江春嗣子江振鸿聘至其家主馆。江振鹭，字芑堂，号玉华，江春之侄、阮元表叔，“幼读书工诗善楷法。惠定宇（栋）、厉樊谢（鹗）、沈学子诸先生皆曾馆于家”。[281]由此看来，顾麟瑞的才学，在嘉庆初年的扬州曾得到广泛认可，乃至与惠栋、厉鹗等著名学者同列。
顾麟瑞还曾入两淮都转盐运使曾燠幕府。据郭麐《灵芬馆诗话》卷六：“嘉庆乙丑（1805年）十一月，重游维扬，与吴锡麒、乐钧、刘嗣绾、彭兆荪、金学莲、顾麟瑞、江藩、蒋知节、储润书等作销寒社。……不得已，于冬暮重游维扬，乞食曾燠门下，与题襟馆诸宾从唱和。”[282]郭麐还曾为顾麟瑞《无声诗馆词》作序。
乾嘉时期，以“风雅”著称的曾燠，在两淮盐商的大力资助下，以其幕府为中心，汇集了黄文旸、凌廷堪、蒋知让、仲振奎一大批优秀的戏剧家。他们公事余暇或唱酬宴饮中，经常举办戏曲活动。李之鼎《赏雨茅屋集·跋》“惟当日任盐政时，投辖题襟宾从极一时之选，海内人士交推为艺林坛坫，与卢雅雨后先辉映邗上，风流余韵尚令人景慕。”[283]据杨飞统计，曾燠幕府中，从事戏曲创作或有品评戏曲经历的至少十八人之多，如黄文旸、吴锡麒、郭麐、蒋知让、詹肇堂、陈燮、张彭年、郭堃等，占幕宾总数将近一半。所以，杨飞认为，就目前资料而言，乾嘉时期扬州曾燠幕府的戏曲活动，就是扬州剧坛最直接的代表。[284](www.xing528.com)
此外，清代乾嘉时期的扬州，由于两淮盐业的兴起和高宗南巡的需要，扬州承苏州之后成为南方乃至全国戏曲中心。在当时的扬州，戏曲班社林立，昆乱艺人蜂拥，众多的戏剧家荟萃。甚至其下辖的泰州、高邮和兴化等地戏曲之风也极为盛行。[285]不可否认，长期寓居扬州的顾麟瑞，除与乾嘉时期经学大家如惠栋、阮元、江藩、任大椿等相交外，还与焦循、李斗、黄文旸、凌廷堪等剧作家或剧评家的交往并深受影响。曾燠幕府中浓厚的戏曲创作与品评之风，当时扬州剧坛繁荣气息的熏陶，必然引导其关注和参与到戏曲创作中去。所以，出生于经学世家的顾麟瑞，创作戏曲的缘由可能也正根植于此。
四、顾麟瑞著作考
顾麟瑞的著作，据《顾氏族谱》和咸丰《兴化县志》之《小传》，有《筼筜馆诗集》《无声诗馆词集》，但今均已不存。笔者经多方搜寻，发现除邓长风所见的《新安二江先生集》中收有其为江振鹭《玉华诗钞》所作序外，尚存部分佚诗。
如《芸香诗钞》尚载其佚诗两首，分别为：
《渡江》：天入大江摇，江潮接海潮。潮声走吴楚，天影湿金焦。到岸方惊险，开帆未觉遥。鼋鼍成窟宅，盘踞向人骄。
《病起杂诗十之一》：水乡节物最宜秋，食味经营那便休。碎剪蔬云烹鸭脚，细倾荷露煮鸡头。嘉鱼一部舍人袴，清酒三升司马裘。门外苔痕稀辙迹，且呼小醉破闲愁。
阮元《淮海英灵集》收有《和阮梅叔（笔者注：阮亨，字梅叔，阮元从弟）鸳湖秋泛》一首：
湖水茫茫荡素秋，鸳鸯飞去不胜愁。木樨香动人初醉，杨柳风多雨未收。十里天教留画本，一竿我欲寄渔舟。棹歌声里征帆远，鸥鹭年年说胜游。[286]
《中国荒政书集成》中亦收有顾麟瑞七律《杂感十首》中的四首，并有其自注，分别是：
传闻高堰日摧颓，淮泗无端又告哀（蒋家坝决，泗州一带皆已被水）。泪没那禁同类痛，死生还起故人猜（谓邱吉人、王石墉、林庾泉诸子）。司农不惜防河费，上将仍烦治水来（德将军留守南河）。圣主忧劳民事亟，临流空忆济时才。
斗大孤城水四围，女墙崩圮薜萝肥。忽看平野成沧海，独上危楼吊落晖。乐岁谋生才尚拙，贫家奉母事全非。何时买屋南山下，荷锸朝朝种豆归？
策杖归来泪满襟，眼看填海有冤禽。救荒已告臣躬瘁，议赈频知帝泽深。农事百年争水利，国维千古在人心。寄声同学须珍重，且抱遗经守故林。
第茫天地奈愁何，瞥眼繁华委逝波。古渡乱云啼鸟急，空城斜日闭门多。园林咫尺成千里（谓柳园），尊酒悲凉发浩歌。便欲乘风问银汉，生涯未许托渔蓑。[287]
《扬州历代诗词》收有顾瑞麟《柳枝词》两首，但不知出处：
大雷塘接小雷塘，不种垂杨种白杨。风雨满天听不得，空留燕子说兴亡。
明月扬州第一楼，诗人去后不胜愁。窗前不断垂垂碧，摇雨摇风到暮秋。[288]
笔者还从清嘉庆二十四年（1844年）进士汪廷儒所编的《广陵思古编》中查找到一篇《汪碧峰诗序》，署名兴化顾麟瑞芝衫，全文如下：
士君子生而为太平之人，优游林泉，身世泰然，人则有父母兄弟妻子，出则有朋友。太和之气，洋溢于性情，涵养于伦理，而发为诗歌，岂非名教之至乐而遭际之幸欤？乃不幸父母早逝，饥驱四方。妻老病而不育，有弟又不能聚处一室。昔之握手示肝肺，号为素交者，又各散而之江海。孑焉傈焉，贫病愁苦以终其身如汪子碧峰者，可不谓穷乎！使其以无聊不平之气形诸篇什，必且如寒虫之应候，枯木之怒号也；如哀猿夜啸，寡鹄晨泣，呜咽而断绝也；如边笳独奏，孤蓬振响，悲凉激楚而不可终也：见之者伤心，闻之者陨涕，掩卷太息，莫不悲其遇而哀其志已。读碧峰之诗，缠绵斐恻，怨而不怒，得风雅之正，岂非以其性天厚而涵养深欤？甲子仲冬，予来康山，碧峰出示所为《鸱枭》诸诗，予读之而悲，执手慰问，仰天乌乌：欲推广之而不可得，恝置之又不可：夫以碧峰之孤洁自爱如彼，而竞不得使之颐养天和，享人伦之乐，用蕉萃抑郁以至于死，今读碧峰之诗，缠绵斐恻，怨而不怒，得风雅之正，岂非以其性天厚而涵养深欤？甲子仲冬，予来康山，碧峰出示所为《鸱枭》诸诗，予读之而悲，执手慰问，仰天乌乌：欲推广之而不可得，恝置之又不可：夫以碧峰之孤洁自爱如彼，而竞不得使之颐养天和，享人伦之乐，用蕉萃抑郁以至于死，诗人之穷果如是哉！碧峰既死，江观察成叔厚葬之，恤其妻，俾无饥寒。复掇拾其遗稿，将付之梓，请予点定之。予乃得卒读其诗，《鸱枭》诸篇独失，岂碧峰自逸其稿，不欲出以示人欤？其立意为更厚矣！予义成叔之所为，而哀碧峰之志向，遂援笔挥涕而为之序。[289]
汪碧峰其人，应为乾嘉时期扬州诗人。《芸香诗钞》中亦收有张镠（字子贞、号老姜，江都人）的《过汪碧峰墓》诗一首。黄文旸《蔬庵诗草序》云：互相酬唱者则许蔬巷（祥龄）与其友程玉尺、汪碧峰也。”[290]
此外，从顾麟瑞现存之诗作，可见其岳父黄景仁诗风的影响。郭麐为顾麟瑞《无声诗馆词》所作之序中，云其词作“写其心之所欲出，而取其性之所见”。可见顾麟瑞之词作，与常州词派重视词人思想性情的主张极为吻合。
关于顾麟瑞的剧作，咸丰《兴化县志》未见记载。兴化《顾氏族谱》载：“著《乐府定霸记》《蛾眉研传奇》二种。”民国《续修兴化县志》（卷十四）云：“《乐府定霸记》、《蛾眉砚传奇》，清顾麟瑞撰。”[291]但奇怪的是，因这两种剧作未能传世，仅笔者所见，目前相关著录中有《定霸记》与《定坝（壩）记》；《蛾眉砚》《峨嵋研》《峨嵋砚》《峨嵋妍》和《娥眉妍》等多种异名。
究其原因，笔者认为，顾麟瑞剧作生前并未刊刻，也未付演，其名靠口耳相传。《族谱》中所录顾麟瑞剧作，可能并不准确。尽管民国《续修兴化县志》主笔者为国学大师李详（审言），其人与顾麟瑞曾孙顾硕为儿女亲家。但该志所录之剧名，却与家谱不同。这可能是该志成书时已至民国，更不知道剧作之具体名称。所以，笔者认为，确定顾麟瑞的剧作名称，除尊重《顾氏族谱》和民国《兴化续志》外，还要根据其生平及创作动机，来稽考剧作的本事及创作时间等。
对于《乐府定霸记》，笔者据前述顾麟瑞佚诗“传闻高堰日摧颓，淮泗无端又告哀”和其曾“屡遭水患”的经历，猜测创作于嘉庆元年（1796年），创作缘起是如其所诗作中所言：“农事百年争水利，国维千古在人心。”本事是纪嘉庆元年，两淮治水通过清淤，加固洪泽湖大坝，短时间免除了里下河水患。据《清史稿》云：“嘉庆元年，湖水弱，清低于黄者丈余，淮遏不出。淮涨则开山盱五坝、吴城七堡，黄涨或减水入湖，以救清口之倒灌”[292]。基于此，笔者倾向该剧为《乐府定壩记》。
《蛾眉研传奇》可能是写青年男女之悲欢离合的爱情剧。根据顾麟瑞的生平经历猜测，笔者认为，作者可能是以该剧暗寓其与黄仲仙自幼定亲，历经磨难方成婚的婚姻经历。创作时间或在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及之后。
此外，据《顾氏族谱》之《列女传》，顾麟瑞祖母、母亲和嫂子三代守寡，但均一心守节，抚育后代，为世人所称颂，兴化曾建有表彰其嫂徐氏的贞节牌坊。因此，笔者猜测，该剧也可能本名为《娥眉妍》，是作者遵循乾嘉时期剧坛所流行的“风化剧”潮流，取材舜帝之妃娥皇、女英之典所作，创作缘起是颂扬家门三代之“守节”。
五、结 语
综上所述，根据现存兴化《顾氏族谱》和《芸香诗钞》，结合相关方志、清人诗文集以及书画作品，可以考定顾麟瑞（1767—1808年），字仲嘉，号芝衫（一作芝山），诗人、戏曲家、书法家。出身扬州学派经学世家兴化顾氏，清嘉庆六年（1801年）拔贡，曾长期寓居扬州和泰州，在扬州入两淮盐运使曾燠幕府，在泰州加入芸香诗社，与乾嘉时期诸多文人有密切交往，并尚有部分诗文存世。
目前，研究乾嘉学派与清中叶曲学之关系、扬州曾燠幕府戏曲现象，乃至乾嘉时期扬州剧坛的相关论著中，均未提及顾麟瑞。笔者认为，作为乾嘉时期扬州曾燠幕府的重要一员，顾瑞麟在戏曲、诗文和书画等方面，均取得了一定的成就，如以其为对象，可以深入分析清代经学世家和苏中地域文化家族的戏曲文化传承现象。
［本文为江苏省社科基金一般项目（14LSB001）、江苏省高校哲社研究项目（2016SJD750021）、江苏省第五期“333高层次人才培养工程”培养对象资助项目、江苏高校“青蓝工程”优秀青年骨干教师培养对象资助项目阶段性成果。］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