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界惯常认为“甜”的使用,应追溯到黄公望《写山水诀》:“作画大要去邪、甜、俗、赖四个字”[21]。然而,实际上“甜”来代指某一类画作的特点,最迟在南宋宁宗时期已经出现。现存戴栩《浣川集》中的《次韵卢直院题秀邸所赠春龙出蛰图》有句:“画家画甜难尽神,诗家诗苦空绝尘”[22],似已在暗示有以“甜”来形容画技不佳的绘画这种用法。而戴栩这首诗所描绘的画作主题为春龙,在诗作中他还用了这样的句子来形容画中龙的姿态:“群龙作御翊天飞,岂有泥蟠初破蛰”,可知此画为飞龙图。“放半祥光挟电生,知从所赐春龙处”,春蛰时分飞升之龙伴随雷电。如果我们要给戴栩见到的这幅飞龙图安排一个类别,根据《宣和画谱》应归为“龙鱼类”,并叙其源“龙虽形容所不及,然叶公好之而真龙乃至,则龙之为画,其传久矣。吴曹弗兴尝于溪中见赤龙出水上,写以献孙皓,世以为神,后失其传。至五代才得传古,其放逸处未必古人所能到。本朝董羽遂以龙水得名于时,实近代之绝笔也”[23]。在和古代画史相关的书中,我们常常能读到画龙宛若真龙的记载。如张僧繇画龙点睛的故事,“每云:‘点睛即飞去。”人以为妄诞,固请点之,须臾雷电破壁,两龙乘云腾去上天,两龙未点眼者。”
[24]再如吴道子画龙,“麟甲飞动,每欲大雨,即生烟雾”[25]。这些故事都告诉我们,以龙为主的画作,要求要画出龙的神情姿态,甚至应达到仿若真龙的效果。那么,我们能否推知在戴栩的诗中,所谓的“画家画甜难尽神”,“画甜”一语指的画家创作的是不能达到“尽神”程度的一类画作呢?
恰巧,与戴栩同时的释居简亦有一篇小文《跋甜画》。“写生最难,形容其难更难。题跋亦难,不问工拙又难。顺情胡写又更难,胡写了欲人不笑倍复难于前。数难思其所以难,而却其请而求免见讶,难矣哉!”从这段简短的跋文中我们能找到几个关键词,一是“甜画”,二是“写生”,三是“形容”。释居简显然在借小文抱怨为顺应人情而写题跋之难处,既要形容画作本身的内容,又要考虑题跋的文雅用词,还要考虑画作的艺术成就,真是难上加难。这幅需要释居简题跋的画,显然是“甜画”,且应是一幅“写生”图。如前文提到的“龙鱼画”一样,《宣和画谱》中以“写生”为题的有《写生折枝花》《写生鲈鱼图》《写生荷花图》《写生杂禽图》等画作,这些画作都应被归为“花鸟类”或“龙鱼类”。与前述“龙鱼类”相同,“花鸟类”亦要求画作应“有以兴起人之意者,率能夺造化而移精神,遐想若登临览物之有得也。”[26]我们也往往见记载中有画家巧夺天工,画中花鸟迷惑了现实之花鸟鱼虫的故事。如五代时以花鸟著称的黄筌:“广政癸丑岁,尝画野雉于八卦殿,有五方使呈鹰于陛殿之下,误认雉为生,掣臂者数四。时蜀主孟昶嗟异之。”[27]宋徽宗对于画院画师的“仿真”技巧就极为重视,“孔雀升高,必先举左”[28]。因此,我们或者可以得到一个推论,在释居简笔下,“写生”画的基础要求亦是要曲尽描摹物象的态势,几欲达到以假乱真之效果。以谢赫《古画品录》中的“六法”来说,就是要通过“应物象形”之画笔获得“气韵生动”之画作。
值得注意的是,戴栩《次韵卢直院题秀邸所赠春龙出蛰图》中的卢直院经考证应为卢祖皋。卢祖皋,字申之,一字次夔,号浦江,嘉定十六年,曾权直学士院。[29](www.xing528.com)
而在释居简的集中,我们也发现了他与卢祖皋关系甚为紧密,有诗十二余首[30],还有两篇吊祭文:《祭卢玉堂直院》《吊池阳郡博卢蒲江丧偶与女》。另外,戴栩与释居简均与叶适相熟,两人集中均有赠于水心的诗文。[31]或许,我们可以推测以甜论画实为当时浙东文人圈子中的流行之语。若更进一步而论,根据现存《浣川集》和《北集》的内容,戴栩集中仅有《次韵卢直院题秀邸所赠春龙出蛰图》与《定海七乡图记》与画作相关,而释居简集中则有十三首诗与画相关,题画跋、画赞三十二篇。[32]同时,与释居简来往的画家就有赵师宰、梁楷、寿此山等人。其中对后世影响最大的当为擅长减笔画的梁楷。史载梁楷在宋宁宗时正入居画院,与妙峰、化石间、智愚等僧人来往紧密。
[33]释居简又有《赠御前梁宫干》《题〈寒山拾得〉图》赠予梁楷,可见两人相熟。因此,讨论《北集》中的释居简的书画审美或可更接近“甜”画之含义。《北集》中有《写神》一文,指出人像画要“全神”:“熟想而默识,一得佳思,亟运笔墨,兔起鹘落,则气王而神完矣。”[34]画画“当如伯乐相马,取其神骏遗其牝牡玄黄”[35],亦强调传神。可见,释居简论画之重点仍在“传神写照”上,与戴栩不谋而合。
综上所述,联合戴栩和释居简的诗歌,我们可以说,“甜”一词在南宋用来形容画作时,主要指的是需要描摹物象的画作,这类画作不但要写物之形,同时仍要传物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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