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亨曾在《鸿雪因缘图记》第三集的“序”中说道:“即此一篇,寻览三复,谓为先生之年谱也可,谓为先生之卧游记亦可。”《鸿雪因缘图记》一书的确有着“年谱”“游记”的双重性质,有着浓厚的“自传”意味。麟庆之子在《崇实崇厚跋》中曾说:“随于其时采访风俗,修举废坠,虽大旨以纪游为主,实非泛泛游记比也,亦非汲汲欲问世也。”[37]尽管麟庆之子称麟庆创作《鸿雪因缘图记》“非汲汲欲问世也”,但纵观全书,这部具有自传性质的木刻画集其实有着作家浓厚的功利意味。作为政治家的麟庆非常重视对自我形象的塑造,往往会从特定的身份出发来再现自我。
《鸿雪因缘图记》第一集的《延年玩丹》《环翠呈诗》《静存受经》《慈云寻梦》诸篇,回忆的是作者麟庆从出生自十四岁的事情。用仅仅四篇的篇幅去展现十四年的经历,作者必然会对“记忆”有所取舍、选择,有些取舍已经由记忆做出,而有些取舍或选择则是作者的有意为之。有意的取舍或选择往往是为了塑造自己的形象,以展现给“想象的”对话者。
麟庆从特定的身份(政治家)出发通过对记忆进行取舍、选择来再现自我,这种有意图的再现方式之一是“志向叙事”,“作者讲述自己的童年,说明他是如何树立以后成为其行动指南的理念或理想”[38]。这种“志向叙事”在《静存受经》一篇中体现得最为明显:
壬戌,余年十二岁……余一日入塾稍晏,出对曰:“红日满窗人未起。”应声曰:“青云有路我先行。”舅氏称赏。寻命属甚于水火题,文得解,批云:“精理为文,秀气成采,童年有此,将来岂非抉经心执圣权者乎。”……时乘恩荫例得六品。乃部吏索费,不遂其欲,因议加大父太常寺卿衔,照衔予荫,外似从优,其实已降七品。并称内务府无小京官,应对品以笔帖式用,有心阻抑,而适坚余读书之志。盖燕翼贻谋,天心默佑,故令麟克承祖荫尔。[39]
麟庆在十二岁的时候得到了塾师的褒奖,并对他寄予厚望,称其“将来岂非抉经心执圣权者乎”。麟庆的祖父按照恩荫本应得六品官职,但由于外界的“有心阻抑”反降为七品,这件事对麟庆的影响很大,所谓“而适坚余读书之志”。这种“志向叙事”是政治家在进行具有自传性质的创作时惯用的手法。麟庆从他特定的政治家的身份出发回忆童年时,会从童年生活中选取与读书入仕有关的片段作为自己日后成就的一种追溯,毫无疑问,这本身就是一种自我“政治形象”的塑造。
麟庆在《鸿雪因缘图记》的行文中,几乎全部用“吾”“余”等人称代词做第一人称叙述。由于第一人称代词“吾”“余”的使用暗含着“你”的存在,所以叙述者在叙述时心中会存在着想象的对话者。麟庆在书写《鸿雪因缘图记》中的文字时,这个隐含着的想象的对话者之一就是当朝君主,故麟庆在叙述时不无歌功颂德之语,或向这位想象的对话者表达着自己的忠赤之心,以作为自我形象塑造的另一种方式。例如在每集前的《小照自题》中都会提到“君恩”:
《小照自题》:蠢哉斯人,置身其间。惟君恩与祖德,故幸邀山水之缘。(第一集)
《小照自题》:惟屡承福寿之赐,故又邀山水之缘。(第二集)(www.xing528.com)
《小照自题》:惟叠荷恩施之渥,故载邀山水之缘。(第三集)
《小照自题》为麟庆所作,“小照”指的是冠于每卷之首的麟庆画像,麟庆在画像之后都会题写几句话。这些“自题”既大致概括了全卷的内容,又在很大程度上表现了麟庆的创作意旨,即对“君恩”的歌颂、对当权者的迎合。这些感恩戴德之语奠定了这部书的思想基调,麟庆可能并不是在充满闲情逸致地游山玩水,而是别有深意。
麟庆因治河不利于1842年被革职后,依然不乏对君主的感恩戴德,例如在描写麟庆卸职归乡的《金鳌归里》一文中,麟庆作诗云:“而今幸作闲鸥鹭,沐浴恩波许到家。”[40]在《邯郸说梦》一文中,麟庆亦有诗云:“只为君恩酬不得,故教壮志未全灰。”[41]这些话语塑造了一个虽然被革职但依然对君主十分感戴与忠心的官僚形象。且不说这些叙述是否可靠,但的确起到了政治形象塑造的作用。
除此之外,麟庆还借民间百姓或者同僚之口来展现自己的政治才干,这又是麟庆进行自我塑造的一种方式。例如在《芳村献茶》一文中,麟庆行至芳村偶遇老妇,老妇询知来者为麟庆,于是烹茶来献,并说:“小妇人有子被案牵连,受累数年矣,去年太爷到任得雪,今幸瞻仰,愿代谢。”[42]遂叩首。在《练浦攀辕》一文中,更是描绘了一幅麟庆转任他方之时,当地父老“凡二十里,酒果香花”[43]夹道相送的场景。在《上南抢险》一文中,麟庆叙述了同僚举荐其为河南开归陈许道的事情,并引用了许多举荐话语:“办事精勤,见解敏速,人亦能知自爱”,“年富才明、办事勤干、可以历练,可期重任”,“明敏通达,尽心公事,官声甚好”[44]。通过借用“客观的”他人之口来褒奖自己,使得这种褒奖具有了某种客观性、真实性、可靠性,同时又避免了自伐自夸的傲慢。麟庆通过这种方式,为自己塑造了一个具有政治才干又官声甚好的官宦形象。
麟庆本人曾多次受到皇帝的封赏,并且每次封赏都会有专门的篇章来记录。例如在《福寿拜恩》一文中麟庆写道:“向来满汉大臣,官至一品、年逾六旬者,始邀寿字之赏。今麟庆官二品,年仅四十有九,实为异数。”[45]有明显自我炫耀的成分,同时这又是一种借用君主的“封赏”来拔高自己、塑造自己的方式。
清代陈其元在《庸闲斋笔记》中曾说:“长白麟见亭侍郎庆,任河南总督时,尝刊《鸿雪因缘图记》,历序一生宦迹,每幅各系以诗,分赠同人。道光戊戌,余薄游清江,亦得一册。”[46]麟庆将书“分赠同人”,所谓“同人”指的是与麟庆过从甚密的同僚或友人,他们也是该书主要的阅读群体。所以,麟庆更加需要借用文字塑造自己的形象,以便广得好名,事实上也确实收到了如此效果。翻看各集之前的序言以及人物画像的“赞”,就可看出众多与麟庆同时代的人都对麟庆恭维、称赏有加。
麟庆在《芑香写松》中曾说道:“山水之好,出于性情,顾名胜不在山水,在于游山水之人,特游览以时,弗可常,今为是图,一披玩,而向所游者,咸在目前,则凡名胜山水之在天下者,固皆吾图中物也。”[47]虽然麟庆明确表达出自己对山水的喜好出于性情,《鸿雪因缘图记》图与文的创作均染有传统文人“寄情于山水之间”的出尘雅致,披玩图像,神游其中,体玄悟道,涤烦祛倦。但是从字里行间依然可以明显地看出,作者并不是在简单地充满闲情逸致地游山玩水,其根本的着眼点委实在于对个人生平政绩的有力展示,笔端漫溢着对当朝君主的歌功颂德、不时向之表达着自己的忠心赤胆,扬名用世之心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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