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不远万里漂洋过海而来的耶稣会士、新教会士不同,俄罗斯作为中国的近邻是从陆路进入中国的。俄罗斯自988年皈依东正教,在奋力追赶欧洲文化的同时,因其在1240—1480年间为蒙古人所统治,因此其文化基因也深受东方文化的浸染。尤其是18世纪初彼得大帝(1672—1725)向西 “全盘西化”,向东则掀起 “中国热”,屡屡向康熙皇帝致敬。康熙二十八年(1689)《中俄尼布楚条约》签订后,中俄商务交流日渐络绎。1715年5月经康熙皇帝批准,彼得大帝的第一届东正教宗教使团进驻北京。[38]1729年第二届使团抵达北京,其中的一位学员名叫罗索欣(1717—1761),第一本俄文《三字经》正是在以上背景下由罗索欣翻译而成的。
罗索欣1729—1735年在北京国子监学习汉语、满语。他在1730年抄写有52篇俄、汉、满课文的 “满语与汉语学习簿 ”至今仍保存在俄罗斯科学院图书馆手稿部。[39]1735年罗索欣被聘为清政府理藩院通译,同时为内阁俄罗斯文馆的学生讲授俄语。1741年罗索欣返回俄罗斯,并于3月28日被聘为俄国科学院通译,负责教授新成立的汉满语学校的汉满语课程。同年8月10日罗索欣拥有了4名学生,他让学生首先背诵他译成俄文的《三字经》《千字文》与四书,同时还为学生编写了一本《用俄文字母标注的汉语发音》教材。[40]1750年他的学生们在报告自己的学习成果时说,我们 “起初学习了识字课本和对话,而后背诵了包括四部分内容的四书和《三字经》,攻读了中国的各种历史著作,现在我们不仅能够阅读并理解这些书,而且还在学习翻译 ”。[41]罗索欣为这些学生还译有《满文识字课本》《会话学习》《二十四孝》《教学用课本、对话及词汇》等书,以供教学之用。由上可见,罗索欣的教学方法是中国童蒙教育的俄罗斯版,《三字经》在童蒙教育中的顽强生命力在遥远的圣彼得堡再次得到印证。
1751年俄国科学院汉满语学校关闭,但直到1761年罗索欣去世,他一直供职于俄国科学院,并在这里翻译了30多部中国书籍,尽管这些译稿在他有生之年并没有得到正式出版,但他作为俄罗斯第一位名副其实的汉学家的地位,始终是无人动摇的。
协助罗索欣翻译16卷本《八旗通志》的列昂季耶夫(1716—1786)是另一位俄罗斯汉学拓荒者。[42]比罗索欣幸运的是,他在生前共出版了21种有关中国的译作,其中就包括他的译作《三字经名贤集合刊本》。
与罗索欣不同,列昂季耶夫的汉语满语学习是在俄罗斯完成的。俄罗斯的第一个满语学校创办于1739年,教师是中国人周戈,这所学校存在了两年,4名学生在该校毕业,他们被作为第三届东正教使团(1736—1745)成员派往北京,列昂季耶夫是成员之一。[43]列昂季耶夫1743年抵达北京,1755年随第四届使团返回俄国。在北京期间他担任与罗索欣同样的职务,任理藩院通译与俄罗斯文馆满汉教习。自1756年到1786年去世,他任俄国外交委员会亚洲司满汉语译员长达30年。期间,1763年他在圣彼得堡开办满汉文学校,共招收4名学生。
年长罗索欣一岁的列昂季耶夫幸运地比罗索欣多活了25年,而这25年正是 “中国热 ”温度不断攀升的年代。他所翻译的诸如中国茶、象棋、丝绸,甚至 “格言 ”及《中国思想》之类的书籍,一经问世便广受欢迎而跃为来自异国情调的畅销书,不断再版并被译为德文、法文等西欧文字。他最重要的译作是将《大清会典》和《大清律》译成了俄文。另外,他所翻译的《大学》《中庸》《易经》及《孙子兵法》之部分,因是第一次公开出版的俄译本,同样在汉学史上也占据不得不写入史书的重要地位。其译书之多,在俄国早期汉学家中首屈一指。据统计,“俄国在18世纪共出版有关中国的书籍和论文120种,而他的译著即占了1/5,并且,其中有许多种是欧洲第一次的译本 ”。[44]
列昂季耶夫所译《三字经》,1779年编入彼得堡帝俄科学院《三字经名贤集合刊本》中正式出版,这是《三字经》西文译本的第一次公开出版。《彼得堡通讯》于1780年发表书评,称其为来自中国的 “诗体箴言”,这一评论让《三字经》首次摆脱童蒙课本的角色定位,它的伦理道德的内涵开始让西方人认真地注目停留,《三字经》的思想性终于有了异域知音。
《三字经》最经典的俄文译本来自于俄国汉学奠基人比丘林(1777—1853)。他出生于19世纪俄国的汉学中心——喀山大学的所在地。[45]比丘林1799年毕业于喀山神学院并留校教授法语课。1807年他被选为第九届东正教使团团长,1808年抵达北京,1821年返回俄罗斯,在中国共停留14年。(www.xing528.com)
比丘林是东正教使团中个性最为张扬的人物之一。在北京期间他置满语、蒙古语于不顾,专攻汉语。他以熟练的拉丁语、希腊语、法语为交际语言与耶稣会士交往密切。他不仅翻译四书、《资治通鉴纲目》《大清一统志》以及一些政治、医药书籍,还编纂了一本《汉俄词典》。他首次提出要系统地研究中国,因此在北京收集了大量文献、文物实物,回国时据说重达1.4万磅,“其中仅汉、满文的中国书籍就有12箱,全部文献书籍分由15只骆驼驮运。他所带回去的文物资料比前八届传教士团所带回之总数还要多 ”。[46]
比丘林回国后麻烦不断,盛名与奖获也不断。1822年1月,他在彼得堡受到俄东正教事务管理总局的审查,1823年9月4日被判终身监禁,指控他的罪名是他12年未去过教堂、变卖教堂财产、对下属管束不力、出入青楼等。1826年因俄外交部急需汉语译员而于11月1日获释。在监禁、流放的三年多里,他以译作为己任,先后译著了《西藏志》《蒙古纪事》《准噶尔和东土尔克斯坦》《北京记述》《成吉思汗家系前四汗史》《西藏青海史》《厄鲁特人和卡尔梅克人历史概述》《三字经》(1829年圣彼得堡根茨出版社出版)等。比丘林获释后不断推出新的译作并不止一次获得科学院奖,1828年他被选为俄国科学院东方文学与古文物通讯院士,1829年被聘为俄国公共图书馆荣誉馆员,1839年,他的《汉语语法》一书使他第二次获得俄国科学院杰米多夫奖金,其晚年最后一部著作,即3卷本的《古代中亚各民族历史资料集》于1851年出版后再获杰米多夫奖金。比丘林实际上不仅是汉学家,还是藏学家、蒙学家、满学家,也许称他为东方学家更为合适些。而对自己的译著成果,比丘林毫不自谦,他曾骄傲地说:“整整13年所从事的中国研究,一个人的成就比所有东正教宗教使团在过去100年的成就还要大 四倍。”[47]
1831年,比丘林在恰克图创办了一所汉语学校(1831—1861),这所学校直到喀山大学创办汉语教研室(1837)、圣彼得堡大学东方系建立(1855),一直是俄国的汉学中心。他所翻译的《三字经》、四书,撰写的《汉语语法》等书籍,均是这所学校所使用的教材。1848年第十三届传教使团团长卡法罗夫(汉学家)为培训使团成员,所使用的汉语教材中也同样有比丘林于1829年出版的《三字经》。这个读本由于是俄汉对照,因此颇便于教学,19世纪三四十年代一直是喀山大学的汉语教材,同时也是50年之后的圣彼得堡大学的教科书。
这本83页的俄版《三字经》在比丘林眼里,并不仅仅是教科书,更重要的是他认为翻译本书的目的是要 “使其成为汉学家们的汉语翻译参考手册 ”。[48]在译者序言中,比丘林指出:“《三字经》是简明的儿童百科全书,由宋朝末年王伯厚(即王应麟)编写。其从阴阳五行、天运四季讲起,接着讲人的行为中的三纲五常……言语简练却内容充实,用语朴素而含义深刻。”[49]比丘林将俄译本的书名定为《中国儿童百科全书》,他试图使这个译本成为书籍翻译的经典范式,并将其内容定位为儿童版的百科全书,其用意是昭然若揭的。
比丘林的努力,无疑获得了成功。他的译本获得了不少掌声,俄国《文学报》1830年第1期(元旦专刊)发表未署名文章,在对其附加中文原文并进行俄文注释上给予高度评价外,重点强调了该译本在学术上具有无可争议的权威性,指出:“亚金夫神父翻译这本书,旨在让它成为俄国人阅读中文翻译的指南,因为书中阐述了中国人的一切思辨,并附有欧洲人感到陌生的、会妨碍他们阅读其他中国书籍的概念和词语的解释。”[50]这一评价无疑是对比丘林序言的回应与肯定。无疑是说普通读者、学生、翻译家,甚至汉学家均可以通过阅读本书的正文与概念及词语解释而进入到 “中国人的一切思辨 ”。[51]
关于《三字经》的思想内涵,还有两家杂志表达了对比丘林的敬意,也同样表达了对中国这本书的敬意。《莫斯科电讯》(文学评论和社会政治刊物)1829年第24期指出:《三字经》的思想内容,“东方哲学在欧洲人心目中固然(尽管已经)古色古香,但其雄深素朴却令人惊叹不已 ”。[52]《雅典娜》杂志1830年第1期进一步指出:从《三字经》可以见到 “中国人的德行和智能 ”。[53]指向《三字经》内容的评论,让我们了解到《三字经》已经从封闭的汉语教学课堂走向了更为广阔的学术界、知识界以及普通读者,至少这本书已经征服了这些评论家。比丘林译本的贡献也许正在这里,他让大众开始阅读关于中国的历史、哲学以及知识。这一新突破,让《三字经》回归到了它的本初定义 ——“三字圣书”,识字与伦理道德的教化以及历史知识的普及是三位一体的。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