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侗寨都有寨门,寨门的功能,对于居住在山地丛林之中的侗民来说,具有安全防范作用。因而,进入某一侗寨时,会有拦门的习俗。当然,“阻拦”“阻止”“遮拦”在侗族有另外一种解释。侗族村民在农忙未到或农闲时,就开展一些事前已做好充分准备的家族或家族村寨与其他村寨之间的唱歌比赛,即“送约”到某寨,约定什么时候进行集体访问。一般情况下,送约和接约的家族或宗族与村寨的传统竞赛有关。
一到约定时期,接约的村寨就要设置路障,村民们称之为“拦路”或“拦门”。把守“拦路”或“拦门”的人必须挑选漂亮而且能说会道的女孩或妇女或长得英俊潇洒的能说能唱的后生,有了他们(她们),就可以在拦路上以聪明才智与对方竞争,一比高低。对方来到村寨边,把守寨门的村民就要高唱“拦门歌”,设置障碍,提出各种理由,不让对方进寨。对方也要千方百计地应答,双方一问一答、一盘一应,有时候难分高下,竞争十分激烈。
特别是通过拦门、拦路准许对方进寨以后,双方要在芦笙坪比试吹芦笙、跳芦笙舞、互相唱哆耶对歌,并且各派代表登台背诵款词及侗族史诗等。村民们为了显示本村人的富有,还要杀鸡宰鸭,举行盛宴招待,要让对方酒足饭饱,有吃有剩,要让对方一醉方休。村民们为了显示自己热情大方、殷实富有,还要把客人请到自己家里,并且把家里最珍贵的食物拿来给客人吃。同时,女人要佩戴各种银饰,穿最好的衣服。即便是最贫穷的人家,也要向家族成员借来穿戴一次,要在对方面前展示一番。
总之,要想方设法来战胜对方,这不仅能给个人带来名誉,更重要的是给整个家族争到荣誉,使本家族的地位在频繁的竞赛中不断上升。到来年“还也(回礼)”时,对方无法比试,以此压倒对方。这样经过几天的比试之后,在和谐友好的气氛之中,主寨吹笙鸣炮送客出寨。那么整个“拦门”“拦路”、赛芦笙和跳芦笙舞具有争荣誉大狂欢的色彩。
客人来访,常常在寨门设歌卡、唱拦路歌以表示欢迎。拦路歌常以祭寨祭祖为由向客人盘问,歌词有“为保全寨得安宁,莫怪我们来拦路”。村民们还在村寨四周设栅栏,村民称之为“更采”,意思就是团寨。即在村寨周围插上木桩,缠绕刺藤,筑起一道难以逾越的栅栏。在侗族中,还作为“村寨前沿防线”。这种设施也只是特定历史时期的产物,或者是在特定的历史时期发挥作用,平常只是一种村寨安全的象征。我们从语源学和语义学考察“侗”的原意,就是“干栏”的意思。侗族被称为“遮掩之人”“拦阻之人”或“隐匿之人”,是指原始侗族土著居民身着树皮,用稻草遮掩身体,说明侗族先民曾经经历过居住洞穴,并以树皮稻草掩体的原始生活。后来从洞穴、巢居到建村立寨,“八斗六楣”的“干栏”建筑,而且形成了进村入寨拦路、拦门的文化习俗。在这里我们不只是对侗族干栏建筑概念的理解,更重要的是能理解到侗族历史演变和侗族社会历史文化的起源及演变过程。
侗族素有拦路习俗,是以寨门为边界,通过拦路来说明人与人之间的“内外之别”,人与神、鬼之间的“生死之分”,又通过这一仪式来达到“抗拒与接纳”的目的。而这种礼俗又分为两种类型:一是村寨与村寨之间过节时的“串门”,这种类型的拦路是以对歌为主,目的只是好玩;二是对政府领导、外来游客的拦路,只唱欢迎的大歌,表示对来客的尊敬。
一些研究者称侗寨的拦门习俗分为“拦门”和“拦路”两种,即在寨门口迎客就叫“拦门”,在路边拦才叫“拦路”。笔者于2018年5月对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从江县占里村进行田野调查,这一说法得以澄清。占里村只有“拦路”的说法,没有“拦门”一说,只是拦路的地点不同而已。
人类学家特纳在研究仪式的象征意义时指出,“人们在不运用技术程序,而求助于对神秘物质或神秘力量的信仰的场合时的规定性正式行为。象征符号与人们的社会行为之间具有紧密的联系”。在特纳看来,“象征符号是仪式的最小组成单位,仪式对人们社会生活所产生的影响,全部通过仪式中的象征符号体现出来”[1]。而拦路就是寨门文化的一个象征符号,在特定的场合,通过拦路来拉近村寨与外界人的距离,来保障村寨安全有序运行。
首先,村寨之间的“做客”拦路。占里村进行拦路的人员队伍主要是寨子里不同年龄阶段的女性,小到四五岁,大到四十岁。当小学生和初中生放假时,寨子里来贵客都是以学生为主的拦路队伍,由歌师带领。中年男性主要是负责乐器伴奏,吹大小芦笙,打鼓,打镲,弹牛腿琴和侗琵琶。拦路位置的选择都是依具体情况而定,有时在寨门处,有时在客人进寨的不同路口。以前拦路时用的主要障碍物是一些农具和纺纱工具等,现在只是简单地用麻绳或者稻草上打上草标进行拦截。主客双方对拦路歌,客人来到寨边,主方姑娘即以物拦路唱歌,故意“刁难”,不许对方进寨。客寨青年则以开路歌对答。路口障碍拆除,主客双方才一起进寨。拦路歌多为一领众和,女声兼有二声部合唱。歌词有传统的,也有即兴之作。[2]拦路歌的大意都是一些问明身份的对唱,而现今的拦路内容与以前的相比简化很多。如以前附近的村寨过年过节要在寨门口对唱至少两三个小时,不过会让小孩和老人先进寨里休息;如果对方不甘拜下风,还会进行到半夜,只有点头认输才会允许进寨,除非硬着脸皮进寨。
而笔者有幸参与了一次这种类型的拦路。笔者于2016年农历八月初一第三次到占里村时,由于过盟誓节,下寨村民邀请邻村的寨民过来做客,并在路口处进行了拦路(图9-6、图9-7)。这种节日的拦路歌形式多样,由主方女性和客方男性对唱,唱词多为“故意刁难”,如:
图9-6 占里村盟誓节拦路歌对唱现场
图9-7 占里村盟誓节饭后在小鼓楼处对歌
(一)主寨姑娘唱: 客寨罗汉答:
昨天我们才谢土, 你们谢土我也进,
今天我们刚忌寨。 你们忌寨我也来。
谢土忌寨要三天, 我们个个福气大,
三天过后你再来。 能驱妖魔能消灾。
(二)(主)我们正忌寨,昨夜寨里下猪崽;
刚下猪崽生人不能进,今天回去明天再转来。
(客)你们莫忌寨,这个月份不会生猪崽;
若是真生猪崽你们交好运,不必忌讳太多快把寨门开。
(主)我们正忌寨,寨里出的事情真是怪;(www.xing528.com)
奶奶长出了黑胡子,公公怀孕还未生下来;
古怪事多不吉利,莫怪我们不肯把门开。
(客)世上禁忌也是百样有,唯独没有哪人忌朋友;
你们那里谁是领头人,快站出来讲根由;
若是道理讲不清,只有当场来献丑。[3]
首先,村寨与村寨之间的集体串门本身就是一种相互交流的过程,却以各种理由来拦截,可见“拦路”本身只是仪式上的表达,并非真正意义上的阻拦、阻隔;而通过这样的仪式,体现出村寨之间的智慧表达,也是增进村寨间情感交流的一种方式。通过上面的拦路歌我们可以发现这是一种“故意刁难”,“奶奶长胡子”“公公怀孕”这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是不存在的现象,却被作为拦截的一种“借口”,可见侗族人民的幽默风趣。同时也说明了“拦路”并不是真的要拦路,而是一种迎客礼俗,使寨门更具有象征意义。
其次,作为“表演”形式的拦路表演成分多。在2017年5月26日早上九点左右,占里村的少妇们就梳洗打扮好,穿戴好迎客的服饰,在寨门处等待,据说那天是迎接数博会的领导。[4]拦门前的准备工作如下:用糯稻的稻草打结成绳,上面再挂上青草草标,两头拴在寨门的两根柱子上,用以拦门。再摆上一张桌子,上面放有一竹筒酒和八个杯子(个数依拦门队伍人数而定),这些杯子也是竹子做的,也是盟誓节时所用的。此次拦门由于青少年都在外上学,还没放假,故只有年轻的少妇们作为主要拦门队伍,本来是安排十八个人拦门,但是由于各种原因,最后只来了九个。已婚年轻男子组成奏乐队伍,有大号芦笙、中号芦笙、中小号芦笙、小号芦笙、镲、锣和鼓,每个人的分工不同,但是每个人每种乐器都会。等到客人到寨门口时,拦门队伍由村妇女主任领头唱敬酒歌。
歌词大意为:
高山上的石头想到滚到山脚来,也不会想到尊贵的领导(客人)到寨子里来,到这里没有什么好招待,只能唱几首侗歌来招待。[5]
之后由未端酒杯的两个人把拦路绳解开让路,男女分别站成两排,吹芦笙的站一边,敲锣、打鼓、打镲的站到另一边,直到领导们走远才停下来,之后再原地等着送客。等领导们转完村子出寨时,这些人又一字排开,吹响芦笙,打起鼓,敲起锣,打起镲,姑娘们站在那里,不用唱侗歌,只是挥手告别。
作为表演形式的拦路仪式,与传统的拦路仪式已存在较大差异,如今的“拦路”,开始和结束时鬼师不会举行相应的仪式用以祛除不好的东西,可能是这样的拦路对村子安全的影响并不是很大,也有可能是这样的拦路活动越来越频繁了,没有举行仪式的必要。以前侗族人民认为与陌生人交往是有危险的,那么化解外人所带来的危险就需要拦路;只有通过拦路对歌的形式把这些拦路的标志物拿走之后,才能消除侗族人与人之间的这种“内外之别”,才会使外人成为不具有危险性的自己人,这也是客人获得认可的一个过程,是文化认同和民族认同的一个象征,因为认识这些民族象征符号,就可以证明客人与自己有共同的生产和生活常识;因为有共同的生活方式,才能理解和认识这些民族象征符号在现实中的隐喻意义。[6]
拦路不仅是待人接客的礼俗,其还有隐喻象征意义。“特定种类的行为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特征。首先,在讲话、手势、仪式、礼物等行为中,人们通过象征符号来相互交流。”[7]俗话说“病从口入”,寨门作为本寨子的入口,为了避免不好的东西进寨,同时把不干净的东西赶出来,所以不得不进行拦截。
笔者在侗族村落调查时发现,每家每户门口都会挂着一串用白色的纸剪成的条状东西,两边还会放有糯稻穗或者是被劈成条状的竹子,这就是所谓做改(祛)白口仪式时放的草标。当地人相信草标一是可以避免别人在背后说自家的坏话,二是可以阻挡不好的东西进入。家里有生小孩的也会在家里挂草标,寨子上有事情发生时也会在寨门上挂草标。J.G.弗雷泽在《金枝》中有这样的描述:国外的土著禁忌行为有在允许陌生的外地人进入本地区之前,或至少允许他们自由和当地居民交往之前,当地人总是先举行一定的仪式来解除外地人的魔术法力,以此来抵制他们散布致命性危害,或净化被他们污染的空气。而这并不是在于他们对接待外来陌生人的礼仪或表明对来客的尊崇,而是由于对他们害怕。[8]
《金枝》中还提道,当地人相信一个人从外乡旅行归来,可能会从所遇见的陌生人那里沾染上某些邪魔,因此回到故乡与亲友重聚之前,都需要履行一定的祓禳仪式。[9]这在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从江县高增乡占里村也是如此:村里人外出参加活动回来后都要请鬼师举行改(祛)白口仪式,避免从外面带回来不好的东西。在本次调查中,笔者有幸遇到一次改(祛)白口仪式,村子里有人到凯里参加州庆表演,回来后在村支书家举行了改(祛)白口仪式。
仪式由鬼师吴国高主持。笔者赶到时,鸭血、生糯米、白口、酒杯,要用的牛肉和猪肉都准备好了,鸭子还未煮熟,猪肉和牛肉煮熟了。九点多仪式才开始,鬼师首先往杯子里面倒满酒,有两个酒杯,煮熟的鸭子和肉也端了上来。鬼师面对着墙壁,右手拿着两半图,左手拿着用塑料袋装的草,口里一直念着祭词,后面又把主家请过来,鬼师带着他敬酒。随后鬼师示意性地用手蘸鸭血往嘴里放。主家离开后,鬼师又念了祭词,整个仪式才算结束。随后把肉摆上桌吃饭,参与“祛”的仪式的几个人要从家里自带煮熟的糯米[10]到主家。
整个仪式时间并不是很长,但是准备的过程却很复杂,而且这个仪式并不是出去参加活动的本村人一回到村子里就举办的,过了这么多天再举行这样的仪式,会不会起到作用呢?这不禁让人感到奇怪。
道格拉斯在《洁净与危险》一书中写了这么一段话:“在去除污垢、糊墙纸和整理杂物的过程中,我们并不是受到了‘要逃离污垢’的渴望的驱使,而是要积极地重建我们周围环境的秩序,使它符合一种观念。我们规避污垢的行为不存在什么恐惧和不理智:它是一项创造性的活动,是要把形式和功能联系起来,把体验统一起来。既然这就是我们要分隔、整理和净化的理由,那我们在解释原始的净化与预防活动时,亦应作如是观。”[11]从改(祛)白口的仪式可以看出来,外出的占里村村民回来后没有在第一时间举行仪式祛除不好的东西,是因为他们也不是受到“要逃离污垢”驱使而举行仪式。他们是要通过这个仪式避免将不好的东西带回来,带了回来,会影响村子的“安全”,所以他们会用改(祛)白口这一象征性活动来保持村寨的秩序安全。透过这个仪式,我们能够得出以下结论:首先,在村民心目中就有了寨内、寨外这样一道明显的防线,这道防线与进寨小路的交叉点,就是寨门之所在——不管它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都展现出了以寨门为边界的“内外之分”。
“拦路”还表现出侗族人民对人、对事物的一种抗拒或接纳。道格拉斯在《洁净与危险》一书中提道,社会生活中的污染观念在工具性和表达性两个层次上发挥作用。[12]而侗族社区的“污染”不是指自然环境污染的PM2.5,而是一种鬼神观念,人生病、寨子发生火灾等,他们认为是外面不好的东西进入村寨造成的,最直接的体现就是拦路时所用的拦截工具麻绳、稻草和酒等。
在许多少数民族中,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一般是不可无酒的。礼尚往来之礼,集中表现在酒上,酒成为处理人际关系的黏合剂。[13]这里就不得不提酒在侗族中的重要性。无论是在祭祀、泡蓝靛、改(祛)白口、拦路等仪式还是各种节日中都离不开酒,侗族的酒都是自己酿的糯米酒,也会分为几种,所谓“无酒不成礼义”。所以侗族人民酒的礼仪已经渗透到了宗教祭祀、人生礼仪以及社会生活等各个方面。
祭祀时酒是必用的,表示对祖先神灵的敬意。在拦路时,主方唱着拦路歌向客人敬酒,今天的喝拦路酒,笔者觉得这里的“喝”字用“灌”字来代替更恰当不过,因为主人为了表示对来客的热烈欢迎,会开玩笑式地给客人强“灌”米酒。那么为什么拦路时要喝拦路酒呢?一方面是因为侗族人民的热情好客,喝了酒之后外人就会被认同,喝了酒大家就成为一个整体,相互一致了,是一种由陌生到熟悉的接纳。另外一方面就是侗族人民认为酒有除妖降魔、驱邪避恶的作用,因为他们认为外来人会给寨子带来灾难,喝酒可以去晦气,是一种精神上的接纳。酒还可以作为礼物互相馈赠,每当侗族地区哪家建房、办喜事等,大家都会互相赠送糯稻和自家酿的米酒。
所以酒既是侗族人民祭祀仪式中的一种祭品,也是维持民族和谐与团结的中介物。而酒在祭祀、拦路中所表现出来的作用是整个侗族人民对朋友的认同。酒作为礼物交换,成为互相联络感情的纽带,体现了民族团结,很好地起到了维持社区秩序的作用。
稻草在侗寨已经被神化,稻草不仅用在丧葬之中,还存在于各种仪式中。主要是用来辟邪去凶,若是村子中有老人去世,在办丧礼的时候,主人家会在门口等能看到的地方放置一些稻穗,然后大家回去的时候就可以直接拿一两株回去,这样子以来就不会沾上不好的东西了。因为丧葬中多少都会有些不吉利,拿稻穗的话刚好可以化解,将稻穗放置门外寓意为将晦气挡在屋外,不影响自己人的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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