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花甲的蔡邕本以为上天就是想让他这么平静地过完一生，他自己也非常享受归隐的生活，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公元189年（中平六年），汉灵帝去世，东汉王朝的三根支柱：士族集团、外戚集团和宦官集团的矛盾迅速激化，开始互相仇杀。这时候士族集团的袁绍和外戚集团的何进结成联盟，共同对抗宦官势力。但是他们开始有点处于下风，于是这“小饭桶”袁绍就给“大饭桶”何进出了个馊主意：调来西北军阀董卓帮助镇压宦官，结果引狼入室。
看过《三国演义》的都知道，董卓就是个大老粗，性格残忍，纵容手下士兵在洛阳城烧杀抢掠，奸淫妇女，无恶不作。结果一顿互相厮杀之后，外戚和宦官都倒台了，三根支柱只剩下士族集团一根了。洛阳城里面只剩下士族集团和以董卓为首的军阀集团。这时候士族集团就表现出了不合作的态度，要有文人风骨嘛，不能跟大老粗为伍！董卓虽然也用强硬手段强迫文人士大夫为他做事，但是这些人只是敢怒而不敢言，心中对董卓其实没有半点臣服的意思。于是有人给董卓出主意：抓几个大名士强迫他们合作，其他人就会慢慢归顺。于是董卓就问：“谁有名？”底下有人就说：“蔡邕呀！儒学泰斗！书法国手！天下第一名士！”董卓于是征召蔡邕，蔡邕推说有病不能去。董卓大怒道：“我董某人可是有个坏毛病，喜欢灭人三族，你蔡邕就算再骄傲，杀你也不过是一跺脚之间的事儿！”蔡邕不得已只好从了，杀人如麻的董卓对蔡邕反而非常敬重。
这让原本已经心如死灰的蔡邕重新燃起了热情，当他看见董卓的背影甚至想起了年轻时遇见的伯乐——司徒桥玄。如果董卓能接受自己的建议，做一些有利天下的好事，那又何乐而不为呢！他仔细地研究了面前这个董卓，发现他和汉灵帝有很多相像之处，虚伪、残忍、色厉内荏。但董卓毕竟刚上台，还想往好了干，不像汉灵帝那样——我死之后哪管那洪水滔天，所以他觉得和董卓还是可以相处的。蔡邕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几次给董卓提意见，平静再平静，委婉再委婉，还真被董卓采纳了。
比如公元191年（初平二年）六月，发生地震，董卓为此询问蔡邕。蔡邕对他说：“地动，是阴盛侵阳，臣下不遵守国家制度引起的。您前一段时间春游乘坐的车马采用皇帝的装饰，这种僭越行为怕是触怒了上天。”董卓于是改乘黑色盖布的车。还有一次，董卓的一些马屁下属想让朝廷尊崇董卓为尚父，跟姜太公媲美。董卓询问蔡邕的意见，蔡邕又说：“现在您的威德虽高，但相比尚父，我以为还差一些。如果您能平定了关东，再这么做也不迟。”董卓又听了他的话。在别人看来，蔡邕和董卓关系挺好，董卓对蔡邕也不错，一直升官，历任侍御史、治书御史、尚书，三天之内，遍历三台。
但是，董卓毕竟是董卓，流氓本性发作起来那是谁也拦不住的。因为董卓多数时候过于刚愎自用，蔡邕恨自己的话经常不被董卓采纳，有一次对堂弟蔡谷说：“董公性格刚烈而容易作恶，终究不能成事。我想东奔兖州，但是路途太远，不容易到达，打算暂时逃到山东地区看看，怎么样？”蔡谷说：“您算了吧，您与普通人不同，您是名扬四海的大儒，粉丝遍天下，再加上您道骨仙风，在路上走，肯定得遭到不明真相的群众围观呀，想躲起来，不容易！”蔡邕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后来司徒王允策反了董卓部将吕布，设计杀掉了董卓。至于是不是用了美人计，我们不得而知，因为正史中既没有记载貂蝉这个人，也没有记载美人计。具体经过是这样的，汉献帝三年（公元192年），太师董卓大会群臣于未央殿，董卓刚刚进入宫门，吕布和李肃就率领伏兵冲出，董卓措手不及，当场被杀。蔡邕也因此受到牵连下狱，至于为什么会受到牵连，有两种说法：
第一种是正史《后汉书·蔡邕传》的说法。董卓被杀的时候，蔡邕正坐在王允对面，王允作为诛杀董卓的总导演，肯定第一个得到汇报。听闻董卓被杀，坐在旁边的蔡邕不但没有喜悦之色，反而唉声叹气，“有动于色”，意思就是蔡邕对董卓的死露出了悲伤的表情。于是王允大怒，厉声斥责蔡邕说：“董卓是个大国贼，你这是因私遇而忘大节，跟董卓是一路的。”结果蔡邕被投进了监狱。
第二种是《三国演义》的说法。原著是这样记载的：“董卓暴尸于市，忽有一人伏其尸而大哭。”这人就是蔡邕。这性质就严重了，董卓是逆贼，这样的人死了，天下人都拍手称快，你不高兴也就算了，还伏尸痛哭，这是故意找倒霉，肯定得下大狱了。
这两种说法虽然不同，但基本的逻辑是一致的：蔡邕因感念董卓的知遇之恩，对董卓的死抱以同情的态度，因此才会受到株连下狱。
在此，我们有必要着重说一下蔡邕的人品，作为一个文人士大夫，蔡邕有他的风骨；作为一个艺术家，蔡邕有他的真诚与耿直。董卓死时，即便是同党，也唯恐避之不及，更不会表现出悲伤，哪怕是强颜欢笑，恐怕也会装得跟别人一样兴高采烈，而蔡邕却表现出了知恩图报的真性情！这样的人古今少有。多数时候我们见到的都是在别人得势时，蜂拥而来，希望沾点小恩小惠；在别人失势时，如鸟兽散，甚至落井下石者也比比皆是。只有蔡邕这样的真性情的人，不畏人言，不避生死，这点尤其值得我们敬佩。蔡邕虽然没顶住压力，附和了董卓去做官，但王允和一众大汉朝臣不也一样俯首称臣了吗？而且，蔡邕还利用自己的身份竭力维护汉室尊严。(www.xing528.com)
据说蔡邕下狱后自己表示：即使断掉双脚也可以，希望能活下来继续修汉史。很多士大夫替他求情，说蔡邕素来忠孝仁义，而且修典也是非常重要的工作，不应该杀他。王允却说：“过去汉武帝不杀司马迁，让他写出诽谤的书，流传于后世。现今国家中途衰落，政权不稳固，绝对不能让这些人妖言惑众。”于是，蔡邕不久被毒死在了天牢里，虚龄60岁。
求情的人中有个叫马日磾（dī）的人说：“王允大概不能长久于世吧，道德，是国家的纲纪；写作，是国家的典籍。废弃了纲纪与典籍，难道还能长久吗！”果然被他言中，容不下蔡邕的王允很快也被董卓的部将杀回长安后处死。所以董卓、蔡邕、王允都是死于同一年，即公元192年。
总结蔡邕的一生，他年轻时候就精通音律，中年时候可以作为天下第一国手书丹《熹平石经》，并且创立飞白书，影响后世。对书法理论的提炼和总结也为书法的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除此之外，蔡邕还精通经史，尤其善写辞赋。而且他生平喜欢藏书，据说多达万余卷，晚年他将所藏的四千卷书赠给了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
作为一代音乐大师、书法大师和国学大师，他在学术领域的贡献，同时代无人可以与其相提并论。但他一生仕途跌宕，最终以悲剧收场，只能说是命运的悲哀、时代的悲哀。但是蔡邕绝不是这个时代唯一的牺牲品，因为接下来的300 多年里，中国历史进入了最动荡、最混乱、也最血腥的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更多的艺术家将在颠沛流离和生死存亡中遭受洗礼。
图5.7-1 漫画蔡邕
图5.7-2 漫画蔡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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