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静远神道碑铭：保德州志译注，奇观静远先生，白姓贤者

本朝进士、巡抚贾鸣玺

呜呼！静远先生既没之二十有二年，而曲沃贾鸣玺为书其墓隧〔1〕之碑曰：先生姓白氏，讳眉，静远其字，学者称奇观〔2〕先生。山西保德州人也。少积学有声诸生间，戊子以学使试第一，充拔贡生。辛卯考授通判〔3〕，明年改选沂卫经历。会缺裁，戊戌补无锡丞，庚子迁彰德府同知。摄武安，再摄安阳。壬寅解组赋归，二十余年卒于家。其在无锡也，乡大夫秦君鉽尝摛辞颂之。曰不怠，曰不墨〔4〕。曰不任察，不任威。曰不任衿，不任缓。曰不任德，不任誉。说者以为词烦而不杀文人之侈耳。乃吾观《留棠集》中里排〔5〕殷析雷若干人，谒御史马而有请也，其略曰：无锡故征白粮〔6〕一石，羡〔7〕二斗四升，计一岁实浮两千石有奇。茕茕小民罹此毒痡〔8〕，维我县丞白，毅然厘剔，庸活我小民，我小民窃惧如白者世无两，愿镌诸石，以为后来法。马下推官巩某、知县黄某核覆。而吾尝疑之，惟正之供，载在王制〔9〕久矣，何羡之云？羡，借耗之名者也。虽然谁为耗者，则亦借耗之名者也。而推其渐将耗吾民尽，终岁勤动之所获，不足当税外之税，可奈何？而究其极，并耗吾国。县官一旦有军宾诸大事问闾阎之，盖藏已在有司者橐中，无以应矣。可奈何？今世之为耗者，不独白粮为然。此其可长太息者也。且先生家故贫，尝当垆以养其亲。其在沂，高卧老屋中，独一老苍头侍左右。而视清洌之惠水〔10〕如贪泉然。君子以为难。其后于武安、于安阳，手不名一钱归。至彰德时，行李萧萧，图书数卷，盖其淡泊明志者素也善。夫黄与巩之核覆曰：白县丞者，表表〔11〕十五府，二十五州县中。又曰：图义不图利。马则腾诸荐剡曰：佐贰中翘楚〔12〕夫乃信乡者。秦之说匪侈也，盖廉吏之可为如此。或曰先生之去彰德也，以安阳盗故。夫盗则后先生者之责，而坐先生。后先生者，长跪愿受过以脱先生。先生不许，慰谕而遣之。可以观其度。或曰先生尝过木瓜园，得遗金，坐待其人，掷之去，可以观其节。或曰先生固急病让夷者，乡人某之孤，遭仇者阱陷几殆，则奋袂直其事，至对簿不辞，可以观其义。凡此，虽丈夫之高行，然于先生为细节，不足为先生重。而独是当赋法之坏也，尚有先生其人者，爬搔〔13〕弊窦，以长养元气〔14〕，而成保泰之嘉猷〔15〕，愿不伟与，故大书，俾当世得以览观焉。按谱牒：先生高祖考，岁进士鸣之公讳珮。曾祖考长公讳凤翔。祖考养砺公讳天粹。考封君〔16〕文学宪枢公讳敬简。累世以淳朴直谅闻。宪枢公配贾宜人〔17〕，生先生于万历甲寅之十月十八日。其卒也在今康熙壬戌二月二日。享寿六十有九。配张宜人，继康宜人，男一，君琳，拔贡生，侯铨教谕。孙男六，曾孙男二，皆能振其家声云。铭曰：若稽太傅〔18〕，名高三唐〔19〕。苗裔〔20〕在此，苏海韩潮〔21〕。白仙贺鬼〔22〕，文坛牛耳〔23〕。聿游圣门，载觐帝座。声闻鹊起，苍生望殷。聊试哦松〔24〕，臣心如水。谁借天厨，饱厥贪壑。慨然已矣，锡山峨峨。惠泉汤汤〔25〕，人歌乐只。乃倅邺下，旁摄岩城。化行俗美，拂依归来。露柳霜菊，柴桑之里。福履考终，箕尾斯骑。天门至止，风清月白。一梦千秋，庸告谆史。

译文

啊！静远先生已经逝世二十二年了，而曲沃县的贾鸣玺为他写墓道碑说：先生姓白，名眉，静远是他的字。学者称他奇观先生。山西保德州人。小时候就因为知识渊博而在众生员中很有名。于顺治五年（1648），参加提督学政主持的考试，名列第一，被选拔为贡生。八年（1651）通过考试授通判，第二年改选沂卫经历。恰巧减裁经历一职，于十五年（1658）补无锡县丞，十七年调任彰德府同知，代理过武安县和安阳知县。康熙元年（1662）辞官，经批准还乡。二十多年后死在家里。

在无锡的时候，致仕回乡的官员秦鉽曾撰辞章歌颂他，评价说，不懒惰、不贪污；不放松调查研究、不任意施展官威；不听任乡绅，办事不拖延；不怕人们说长道短，不管人们如何评价。有人评论说，秦鉽的评价言辞太繁杂了，不减文人的夸张习气。我观看《留棠集》中记载：里长殷析雷等人拜谒马御史，并向他请示。大意是，无锡原来征白米一石，附加无名税粮二斗四升，一年要多收两千多石，无依无靠的老百姓遭受到这样的毒病，只有我县的白县丞，坚决革除这些附加税粮，用来救活我们这些老百姓，我们恐怕再没有像白县丞这样的人，所以志愿为他立碑，让后来者效法。马御史下令推官巩某和知县黄某核查汇报这件事。我曾经疑惑过，正常供应，是记在国家的制度里头的，哪里来的多收的说法呢？多收是凭借损耗的名义，虽然没有弄清楚谁是损耗者，但也借用损耗的名义了。而这样推行下去，逐渐将我们的子民销耗尽了。终年勤劳的收获，还不够税外附加的税，这可怎么办呢？如果发展到极点，将会损耗到国家利益。如果县官一旦遇上军事或迎接宾客等大事，向老百姓摊派任务，而积藏都到了有关官员的口袋中，没有办法应付了，这又该怎么办呢？如今世上的损耗，不单单是白粮一项，这实在让人长长地叹息啊。

况且先生家庭贫穷，曾经卖酒养活亲人。他在沂卫的时候，在一个老屋中生活，只有一个老仆人伺候。他看待清澈甘甜的惠河水如同贪欲的源头。即使是君子，也很难做到。以后在武安和安阳任职，手里没有一个钱而归。到彰德任职时，行李很少，只有图书数卷。清静寡欲表明心志的人平素也很善美。黄知县与巩推官核查后汇报说，白县丞这个人在十五府二十五州县中是成绩突出的。又说他是图正义而不图利益。马御史听了，在推荐文书中说，在副职官员中，他是一个受到群众信赖的杰出人才，秦鉽的评价并不夸张，廉吏的作为都应该是这样。

有人说，先生离开彰德，是因为与安阳的盗案有关。盗案本是先生下属官吏的责任，而治罪先生，这个人长跪不起，愿意承担责任来解脱先生。先生不答应，安慰告诫他后打发他走了，可以看出先生的大度。有人说，先生曾路过木瓜园，捡到一些钱，先生坐等失主回来，将钱还给他，这可看出先生的气节。有人说，他把愉悦让给别人，把困难留给自己。有一个老乡的遗孤，遭到仇家的几次陷害，他挥动衣袖，正直地参与这件事，甚至到公堂上对证，可以看出他的正义。所有这些，都是大丈夫的高尚行为，然而对于先生来说，都是细节，不足为先生看重。而独有的是当税法败坏的时候，还有先生这样的人，敢于揭露弊端，从长远着想，保养国家的生命力，成为保护国家安宁的大计，这种愿望不伟大吗？所以应该大力宣扬，使当世人能够学习。

按照家谱记载：先生的高祖父是贡生名珮，字鸣之。曾祖父名凤翔，字长。祖父名天粹，字养砺。父亲是受过封号以文章学识知名的白敬简，字宪枢。历代以正直、诚实闻名。宪枢公配偶贾氏，于万历四十二年（1614）十月十八日生先生，先生卒于康熙二十一年（1682）二月二日，享寿六十九岁。先生配张氏继康氏，康氏生一男，名君琳，拔贡生，候铨教谕。有孙男六人，曾孙男二人，都能振兴家业和声望。

铭文说，如果追溯到太傅公（白居易），在唐朝很有名气，后代子孙在这里，文章可以与苏轼、韩愈相比，像李白和李贺那样，成为文坛的领军人物。他曾赴京都，朝见皇帝。他的声名乘时奋起，老百姓寄托着殷切的期望。暂且做一个县丞，但他心静如水，谁能借助天厨之力，填饱一个人的贪壑呢。慷慨感叹吧，先生如同巍峨的锡山，如同惠山泉水浩浩荡荡，人们永远歌颂他。他在安阳任副职，代理武安，实行教化，留下良风美俗，自己满意地回乡了。他欣赏挂着雨露珠的柳树和傲霜的菊花，隐居于用柴或桑条编制的成门的乡里。终于正常寿终，乘箕尾星而去，直至天庭，享受清风明月。一场大梦，流传千秋。这就是我要不倦地告给人们的一段历史。

注释

〔1〕墓隧：墓道。

〔2〕奇观：出奇少见。

〔3〕缺裁：裁减官位。

〔4〕不墨：不贪污。

〔5〕里排：明代里长，负责催交租税。因按排年轮流担任，故称“里排”。

〔6〕白粮：白米。

〔7〕羡：羡馀。正赋外的无名税收。

〔8〕痡：病。疲劳过度。(www.xing528.com)

〔9〕王制：帝王的制度。

〔10〕惠水：无锡惠山泉水，泡茶清淳可口。

〔11〕表表：卓立，特出。

〔12〕翘楚：杰出人才。

〔13〕爬搔：抓挠。

〔14〕元气：人的精神、生命力的本源。

〔15〕封君：受过封号的人。

〔16〕嘉猷：治国的好规划。

〔17〕宜人：封建时代妇女的一种封号。

〔18〕太傅：官名。与太师、太保并称三公。此指白居易，白居易晚年官至太子少傅，人称白傅或白太傅。

〔19〕三唐：唐朝的初期、盛期和晚期。

〔20〕苗裔：后代子孙。

〔21〕苏海韩潮：唐代的韩愈和宋代的苏轼，两家的古文都具有雄浑豪迈的风格，所以用海潮做比喻，是说文章波澜壮阔，纵横自如。

〔22〕白仙贺鬼：李白和李贺，李白称诗仙，李贺有鬼才。

〔23〕文坛牛耳：文坛的领军人物。

〔24〕哦松：指县丞。唐博陵崔斯立为蓝田县丞，官署内庭中有松、竹、老槐。斯立常在二棵松树间吟哦诗文。

〔25〕汤汤：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