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勇名武，孤忠填垒，救援开封

卢　宜

开封三被闯围，左良玉军溃于朱仙镇，诸路授师从之。惟总兵官姜名武，与贼相持，而甘以身殉，是诚得其所矣，可谓忠矣。名武字我扬，保德州人。韬钤〔1〕骑射，皆冠其侪偶〔2〕。举天启二年武进士，授大同威远守备。崇祯初，迁大水峪游击。当是时，东事方亟，辽藩相继失守，山海外卫单疏经略，议筑城杏山，以遏其冲。虑为必争之地，诸将观望不前。名武慨然请行，曰：“城北亦不难，惟出于不意。猝然而往，百堵并作，以一月讫工。比其来争，而崇墉屼然，可无患矣。”如期功果竣。遂藩屏山海，称雄镇制。府上其功，升宣府西城参将。边方旱蝗相继，群盗蜂起，盗魁王科尤杰骜，名武击斩之，地方以宁。移守宣府右卫。张家口开互市，名武勒兵巡缉，皆慑其威名，无敢哗者。蒙古部落款塞〔3〕乞抚，监视中官将杀之以邀功，名武坚持不可，曰：“祸莫大于杀降，纵不为身后计，若使边关从此多事，咎将谁归？”中官怒，反捏词劾之。总督杨嗣昌力白其诬，获免。后蒙古卒就抚，闻名武曾以此被劾，望阙搏颡曰：“姜公实生我，世世子孙敢忘德耶！”寻擢通州副总兵。值边警，崇祯起督师孙承宗于家，赴通堵御。承宗以昌平陵寝为重，亟议加防。且曰：“吾知诸军中，惟姜名武可当一面耳。”专檄守昌平。解严后论功晋秩。杨文岳任保定总督，求典督标中军者，四顾难其人。名武方领忠勇营团练，适入谒，见之大喜，曰：“非子莫与我共功名者。”即日题授总兵官，管督标中军事。时标将如林，而名武忽以偏将得之，咸太惊，既而知其才略又大服焉。十五年，闯贼围开封甚急，严旨促将救汴。文岳令名武督标下兵先驰赴开封，壁朱仙镇。当是时，诸军壁镇上者，毋虑十数万。左良玉最强，诸军方仰其旗鼓为进止。而良玉心畏自成，名虽救汴，实月宿朒不敢前，见严旨累促之，一夕其军大哗，内（突）诸营，乘乱掠其马骡去。诸营随良玉悉奔。独名武一军，坚壁不动，或语名武曰：“贼锋锐矣。左镇兵最多，亦最强，且有诸营张其左右翼，犹胆落霄奔。公以羸卒数千当数十万，方张之寇，是驱群羊而御猛虎也。愿公熟思之。”名武曰：“吾固知之。然此君命也，亦将令也。战固死于贼，退亦死于法，与其退而死，何如战而死之为愈乎。”侵晨贼大至，率亲侄姜业隆、麾下耿道明等，大呼陷阵，格杀数十百人。名武身被十余创，至柳树坡被执，与业隆等皆脔（磔）〔4〕而死。无一降贼者，亦无一逃去者。文岳闻名武死，著其所遗故衣，痛哭累日夜，特题优恤。名武子宗吕，刺血为书，两疏陈情云：“臣父廿载从军，捐躯报国，卒使有魂难招，无尸可裹。”语甚哀切，乃再议，加赠：特进光禄大夫左都督，世荫锦衣卫百户。疏上候俞旨而京师陷矣。其后，宗吕中本朝顺治己亥进士。选授潍县知县，未仕而卒。孙橚中康熙乙丑进士。累有政绩，士林仰之。

卢宜曰：延安逆孽饥驱起，饥民趋赴团蝼蚁。名城破陷荆棘高，渺渺愁予诸帝子〔5〕。帝子惟解惜金钱，谨录〔6〕钥牡〔7〕而已矣。独推周邸〔8〕号贤王，东书堂开文物侈。精镠〔9〕环宝埒官家，贼所艳心恒在此。三筑长围肆力攻，矢集其目犹未已。天子南顾念懿亲，羽书旁午〔10〕疾于驶。屈指援兵左最强，解甲逍遥舞傀儡。一朝抱头学鼠走，刁斗〔11〕阒寂鼓声死。狂奔惟恨趾莫前，尘迷白日魂都褫。当时只有姜将军，坚壁挥戈旗不靡。战酣热血满腔凝，骂贼捐躯亦何悔。军中流涕感公诚，竟逐孤忠填故垒。朱仙镇上望英灵，犹若乘箕〔12〕绕汴水。

译文

开封三次被李闯王围困，左良玉军在朱仙镇战败，各路大军奉命支援，只有总兵官姜名武与敌相持，甘愿以身殉国，实在是死得其所。可算是忠了。

名武字我扬，保德州人。用兵谋略与骑马射箭，皆居于同辈之首。中天启二年（1622）武进士，授大同府威远城守备。崇祯初年，调任大水峪游击。当时，东面的战事紧急，辽宁屏障相继失守，山海外卫单某上疏经略，建议在杏山筑城，控制交通要道。考虑到这里是兵家必争之地，各位将领都持观望态度。名武慷慨请行，他说：“在北方修城也不难，只有出其不意，突然而去，分段作业，同时动工，用一个月时间完工，到敌人来争夺时，高城屹立，就没有祸患了。”工程果然按期完工，于是成了山海关的屏障，称雄于边镇。府里向上汇报他的功绩，升任宣府西城参将。边境地方旱灾和蝗灾相继发生，多处发生农民起义，首领王科凶暴乖戾，名武将他杀了，地方安宁了，移守宣府右卫。张家口开放互市，名武带兵巡逻，都被他的威名震慑，不敢捣乱。蒙古部落派使者到边塞乞求通好安抚，监军的宦官要杀他邀功，名武坚持不同意，他说：“祸乱莫大于杀降，纵然不为自己的后果着想，如果引起边关从此多事，将由谁负责任呢？”宦官恼怒，反而捏造说法，参劾名武。总督杨嗣昌努力为他辩解，说明这是诬告，名武才免于处分。后来蒙古终于接受了安抚，听说名武曾因为这件事被参劾，望着城楼，用手拍着额头说：“姜公实在救活了我，世代子孙敢忘了他的恩德吗？”不久提拔为通州副总兵。正值边境传来警报，崇祯皇帝重新起用在家的督师孙承宗，让他到通州防御堵截。承宗认为昌平的皇家陵寝很重要，急需加强防卫，而且他说：“我知道各路大军中，只有名武可独当一面。”专令他守卫昌平，解严后论功晋升官职。

杨文岳任保定总督，想物色一个掌管督标中军的人，他环顾了一下周围，很难找到合适的人选。名武刚接受了忠勇营团练，正好去拜见总督，总督见了他非常高兴地说：“非你再没有人和我共建功名了。”当天就请授总兵官，管督标中军事。当时标将很多，而名武忽然以偏将的资格得到这样的职位，都很惊奇，接着知道了他的才能与谋略，又很佩服。崇祯十五年（1642）李闯王围攻开封，形势很危急。皇帝下严厉命令，督促各路将领救援开封。杨文岳命令姜名武带领本部人马先奔赴开封，驻扎朱仙镇。当时驻扎在朱仙镇上的各路大军不下十万，左良玉部实力最强，各路大军都仰望他的旗鼓而进退。而左良玉内心害怕李自成，名义上虽说是救援开封，事实上退缩不敢前进。见严旨多次督促，有一天夜里，他的部队发生骚乱，突袭内部各营，乘乱抢了些骡马逃走。其他各营也都跟着左良玉跑了。只有姜名武这一支军队，坚守不动。有人对名武说：“义军的锋芒锐利，左良玉兵最多最强，而且有各营作为他的左右翼，他还怕得连夜逃跑，你以弱卒数千当数十万人御敌，而且敌人很嚣张，你是赶上一群羊去抵御猛虎呀，希望你仔细考虑一下。”名武说：“我固然知道，然而这是皇帝的命令，也是将令。战会死于敌手，退也会死于军法，与其退而死，哪如战死而高兴呢！”早晨，义军大队人马来攻，名武率领亲侄儿姜隆业、部下耿道明等人，大声呐喊着冲入阵中，杀死近百人，名武也身负十几处伤，在柳树坡被俘，与隆业等人都被肢解而死，没有一个投降的，没有一个逃跑的。杨文岳听说名武战死，穿上他遗留下的旧衣服，痛哭了几天几夜，专门请示优待抚恤。名武之子宗吕写血书，两次上疏，陈述事情的原委，他说：“我父二十年从军，为国捐躯，最终有魂无法招回，无尸可以入殓。”语言非常哀切。于是重新拟议对名武的优抚待遇：加赠特进光禄大夫左都督，世荫锦衣卫百户。上疏以后等候皇帝批覆而京城已经被李自成攻陷了。后来，宗吕中本朝顺治十六年（1659）进士，选授潍县知县，没有上任而亡。孙姜橚中康熙二十四年（1685）进士，政绩很多，读书人都敬仰他。

卢宜说：延安的叛逆者因饥饿兴起，饥民聚集如成团的蚂蚁。许多名城被攻陷荒芜，无限愁肠给与了各位帝子。帝子只知道爱惜金钱，仅仅是收集几把钥匙而已。只有周王号称贤王，东书堂内文物真多。纯金玉石宝贝都到了官家的库房，义军的关注都在这里。三次围城奋力攻击，李自成眼睛中箭攻击还没有停止。天子向南看思念自己的至亲，军事文书纷繁快速传递。屈指算来左良玉实力最强，解甲逃跑如同舞动傀儡。一早晨抱头鼠窜，刁斗不响战鼓声死。狂奔只恨跑得不快，尘土弥漫太阳魂被夺去。当时只有姜将军，坚持战斗不披靡。战斗激烈热血满腔，骂敌捐躯有什么后悔。军中痛哭感激忠诚，相继追逐他的忠诚保卫故垒。朱仙镇上仰望英灵，好像他骑着箕尾星正环绕汴水。

注释

〔1〕韬钤：兵书《六韬》和《玉钤篇》的合称。也指用兵谋略。

〔2〕侪偶：同辈。(www.xing528.com)

〔3〕款塞：叩塞门。指通好和内附。

〔4〕脔（磔）：肢解。分割成碎块。

〔5〕帝子：王爷。

〔6〕录：收集。

〔7〕钥牡：钥匙。

〔8〕周邸：周王官邸。

〔9〕镠：纯金。

〔10〕旁午：交错，纷繁。

〔11〕刁斗：古时行军用具，即铜锅，白天做饭，晚上敲打着行军。

〔12〕乘箕：殷相傅说死后，其精神跨于箕尾宿之间，是为傅说星。也指国家重臣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