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士成
保德旧土城也，依险削成，盘纡如壶。其两腋低洼，土筑补之。日起月坏，居者惴惴焉，抱燕雀处堂之虑。万历壬寅，方伯赵公备兵岢岚，请允砖石包之。癸卯告成。予得从乡士大夫、父老、子弟，卜善地，鸠工材，为公建生祠三楹，而肖像其中焉。事几竣，予遂以应试春官〔2〕行。越甲辰，自西台〔3〕观政〔4〕奉旨省亲，时忻二常君自修署州篆，捐俸丹垩，吉蠲〔5〕妥侑〔6〕，雍容〔7〕成礼。已而叹曰：“美哉祠也。奈何无记以垂不朽乎？”乃征文于予。予曰：“噫！非常之原，黎民惧焉〔8〕。及臻厥成，天下晏如也。故利不百者，不议兴兹役也。由前而观，再称三难。由后而观，适成四美焉。胡以明其然也？夫包修之议，非一朝一夕矣。首鼠〔9〕者，难与虑始，而模棱〔10〕者，竟致中格〔11〕也，此势之难；国计告匮，帑藏日虚，数万之资，即鬼神莫输也，此力之难；是岁秋霜杀稼，斗米三钱，春疫流行，十室九病，负杵之夫，菜色尪羸者，旦夕莫必也，此时之难。公独毅然破道旁之议，行权宜之术，赈恤慰劳，拣医调剂，卒成金城汤池之功，而亦免脱巾〔12〕道殣〔13〕之苦。国家幅员万里，虽弹丸黑子，咸虑阽危〔14〕。公一举而登之衽席，释天子西顾之忧，何其忠也；向也〔15〕河冰一合，万姓愀〔16〕然，父母妻子恒〔17〕惧不相保，今则高枕而卧矣。公一举而贻生民千万世之安，何其仁也；逞世庙时，掠地焚庐，迄今言之发犹上指。公一举而褫敌人之魄，又何其智且武也。其难如彼，其美如此，此郡人之所以感而思，思而祝，即俎豆百年，果足以为报乎！”常君曰：“唯唯。然公伟人也，事其事，不尸其功，丰其德，而廉其名。庙貌尸祝，毋乃非公意乎？”予曰：“考之祭义，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灾、捍大患，则祀之。即庙貌尸祀，不过修祀典耳。非所以迎公意也。”常君曰：“知深哉，子之言。”遂勒石书其言以为记。公讳彦，号明宇，古延金明人，癸未进士。
译文
保德原先的土城，是依照险要地形切削而成的，盘绕曲折，如同一个壶，两边的低洼处，土筑补齐。往往是筑起不久就损坏了，城中居民恐惧不安，抱有一种燕雀在屋梁上居住，恐灶火突然冒出的不安全忧虑。
万历三十年（1602），山西左布政使赵公带兵驻扎岢岚，请示批准砖石包城，第二年竣工。我和士大夫、父老、读书人一起选择地基，纠集工匠、建材，为他建生祠三间，在里边画上他的像供奉。快要竣工的时候，我去参加礼部主持的举人会试。到了三十二年，我在户部从政，奉旨探亲。当时是忻州同知常志修代理州事，他捐薪俸彩绘粉刷，选择吉日，安神劝酒，仪表文雅，举止大方地完成落成典礼。礼成以后，感叹地说：“祠很壮美，怎么能没有记载，达到永远流传呢？”于是征求我写一篇记文。
我说：“啊！不寻常事情发生时，是老百姓害怕的，及至事情办成，天下就安乐无事了。所以利不及百世，不会提议兴建这项工程。从事前看，存在三难，从事后看，具备四种美德。怎么才能说明白这些呢？关于包城的议论，也不是一早一晚的事了，那些心有疑虑的人，很难考虑开工。那些态度含糊的人，即使开了工，也会半途而废，这是形势的困难；国家财政匮乏，国库日渐空虚，需要数万资金，即使是鬼神也运送不来，这是财力的困难；当年，秋霜早降，造成霜冻灾害，粮价涨到一斗米值三钱银。春季瘟疫流行，十家人家中就有九家生病，拿着杵筑土的人，面带菜色，身体瘦弱，朝夕不保。这是当时的困难。赵公独自破除各种议论，采取适宜的办法，赈济慰劳，医疗调剂，终于成就了金城汤池的功业，也避免了因为路边有饿死的人而丢官的痛苦。国家幅员广大，虽然是很小的地方，都要考虑到那里的危险。赵公凭这一件事使这里得到了平安，解除了天子的西顾之忧，这是对天子何等的忠诚；以往冬天黄河结冰，许许多多老百姓都因害怕套寇入侵感到忧惧，父母妻子经常害怕不能互相保护，如今可以平安居处了。赵公这一件事给人民留下了千万代的安宁，这是何等的仁慈啊；在世宗时，敌人放纵，掠夺土地，烧毁房屋，至今说起来还让人愤怒，赵公这一件事，就夺去了敌人的魂魄。又是何等的聪明和勇武呀。其难度是那样，其美德是这样，这是州人因感恩而思念，因思念而祝福，即使百年供俸，果然可以作为报答吗？”常君说：“是啊，然而赵公是个大丈夫，做这件事，不是为了像神主一样享受功勋，丰富美德，而博得好名声。立祠享祭恐怕不是公的本意！”我说：“考正祭祀的本义，以功劳安邦定国的人，应该祭祀；能够抵御大灾患，消除大灾祸的人应该祭祀。用立祠供奉的方式祭祀，不过是为了维护祭祀的典章制度，并不是为了迎合公的意愿。”常君说：“你的话，我深刻领会了。”于是将这些话刻在石碑上为记。
赵公名彦，号明宇，延安府金明县人。万历十一年（1583）进士。
注释
〔1〕方伯：一方诸侯之长。明清称布政使为“方伯”。
〔2〕春官：礼部的别称。
〔3〕西台：中书省。明洪武十三年废中书省，政归六部。这里指的是户部。
〔4〕观政：从政。相当于实习。
〔5〕吉蠲：选择吉日。(www.xing528.com)
〔6〕妥侑：安神劝酒。
〔7〕雍容：仪表文雅，举止大方。
〔8〕非常之原，黎民惧焉：语出《史记·司马相如列传》：“非常者，固常之所异也。故曰：非常之原，黎民惧焉！”意思是，不寻常的事，开始时，老百姓是有恐惧心理的。
〔9〕首鼠：“首鼠两端”的省略。迟疑不定。
〔10〕模棱：态度含糊。
〔11〕中格：中途停止。
〔12〕脱巾：脱去官帽。免官或辞官。
〔13〕道殣：路边有饿死的人。
〔14〕阽危：危险。
〔15〕向也：向来，过去。
〔16〕愀：忧惧。
〔17〕恒：经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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