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前陈奇瑜
自昔谈吏治〔1〕者，无如汉代，次则唐、宋，间有之其最者。如西蜀有文翁〔2〕，南阳有召杜〔3〕，颍川有黄郭〔4〕，沧州有大鼎〔5〕诸君子。余尝历稽往牒〔6〕，大都息盗贼、严保障、禁刁风、均粮差、实仓庾，数事括尽矣。而本源之地，尤在仁也、敏也、智也、教也、良也。夫保德，黑子一区，在禹贡为荒服，后为楼烦胡所据，名曰“林胡”，又名“澹林”。则保德为虏寇出没之区。从古苦之。且地多石碛，桑麻星星，民多啖糠粒以延日。天官使者，又置边州为度外，每以疲癃〔7〕除之。强半不肖而民生日滨于危矣。天不悔祸〔8〕，五年为旱，看陌上之遗骸，睹道旁之菜色，殊令人涕下者。所幸锺老父母，下车以来，端方持己，恺悌〔9〕宜民，视民如子，则卓密县〔10〕之仁也。廷无留牍，则萧永宁〔11〕之敏也。不避盘错，则虞朝歌〔12〕之智也。御民以宽，则刘东平〔13〕之教也。无疾心厉色〔14〕，则召谷阳〔15〕之良也。他不具论，姑撮其大者，如盗仓谷升斗与盗乡民半菽者，必丽于法。不少假借〔16〕。州民歌之曰：“我有枳棘〔17〕，锺君伐之。我有蟊贼〔18〕，锺君遏之。”是以犬不吠夜，足下生牦〔19〕，而盗贼息矣。州城设在山岭，势如累卵，每遇天雨连绵，倾圯居多，家派户扰，奔命为艰。连年来捐俸设处，绝不动一夫一役，金汤巩固，妇子嘻嘻，而保障严矣。州人有跃冶不驯〔20〕者，动以慈惠，诱以良心，不悛，然后以三尺从事，群不逞惴惴敛手。州民歌之曰：“驱蚊大扇，照天蜡烛。”近亦有卖剑买牛之风，而刁风止矣。旧例三年编审，吏掾高下其手〔21〕，致贫富不均，苦甚于荼，临期下檄四野，誓以天日。里不出里，甲不出甲，里甲有逃亡者，悉与豁免。粮必亲算，丁必亲填，粮丁有苦累者，量从宽政。州民歌之曰：“铛脚刺史〔22〕。”又曰：“昔无襦，今五裤，而粮差均矣。”州治北界西秦，兵马调发，动以千万计。历年米草一空，时有噪哗。屋瓦几裂，士民震恐无措。连年呕心沥血，设法催征米豆，陈陈相因，草束亦堆山插岫，而仓庾实矣。变荒服为文明，挽林胡为美俗，岂不与西蜀文翁、南阳召杜、颍川黄郭诸公前后媲美哉！今以内艰行矣。莲山棘树，尽为召伯之棠〔23〕，河水桐枝，行栖黄霸之凤。一时士民惟有涕下沾襟耳。青衿郭宏基、陈司纯、王受言、康亨、王家植、陈奇璋等，同绅弁父老辈，走不肖之门，恳索一言，以垂不朽。然我公延人也，余滥竽延抚时，则我公之才品，已先父老而知之蚤矣。故敢述闾里歌谣，姑撮其一二大略，其实未能尽我公之万一云。公讳乾健，字健行，号体玄。榆溪人。
译文
自古谈论地方官吏的政绩，最好的是汉代，其次是唐、宋，其间也有一些最好的。如西蜀郡守文党，南阳太守召信臣和杜诗，颍川太守黄霸和郭伋，沧州刺史薛大鼎等众位君子。我曾经查阅过去的典籍，好的政绩，大都是平息盗贼，严格防卫，禁止歪风邪气，粮差公道，充实粮仓等，这几件事就全概括了。它的源头，尤其在于仁爱、敏捷、智慧、教化、善良。
保德，小小的一个政区，《禹贡》记载为荒服。以后楼烦族占据名为“林胡”，又称“澹林”。保德是游牧民族出没的地区，自古就很困苦，而且地多是沙石地，桑树和麻很少，百姓多数吃糠拖延岁月。百官和使者都将这个边境小州置之度外，经常像一个残疾人一样被排除了。多一半人不务正业，民生日趋危急。老天不追悔所造成的灾祸，连续五年大旱，看见田间小路上的遗骸和路旁倒下的有菜色的人，特别让人伤心。幸运的是钟老父母官，上任以来，品行端正，和乐简易，接近群众。对待百姓如同自己的子弟，如同密县县令卓茂的仁爱；公署内没有积存案件，如同永宁县令萧景的敏捷；不躲避盘曲交错的纠纷，如同朝歌长虞诩的智慧；统治群众实行宽大政策，如同东平郡刘梁的教化。没有急躁情绪和粗暴神色，如同谷阳长召信臣的善良。其他的都不说，暂且摘取大的方面讲一下，例如盗仓谷一升一斗或盗乡民半颗豆子，必须受到法律制裁，不能有一点宽容。州民歌颂他说：“我有艰难险阻，钟君给我排除了。我遇上贪官污吏，被钟君制止了。”所以半夜里也听不到狗叫声，狗的足下也长出了长毛，盗贼没有了。州城建在山岭上，形势如同堆积起来的鸡蛋，每遇连阴雨，许多地方倒塌，家家户户要摊派修理任务，人们艰难地奔走应命。钟公连年捐薪俸，想办法，绝不动用一个劳动力，城池稳固，妇女儿童都很高兴，保卫更加严密了。州里有一些喜欢自我表现不驯顺的人，钟公用恩惠感动他们，启发他们的良心，如果不悔改，然后用法律惩处。许多人再不敢放纵，他们感到恐惧而有所顾忌了。州民歌颂说：“钟公是驱赶蚊子的大扇子，是照彻天空的大蜡烛。”近来也出现了卖了武器买耕牛安心生产的风气，刁蛮习俗没有了，按照旧例，每三年编审一次徭役摊派任务，下属官员，玩弄手法，暗中作弊，造成贫富不均，苦楚超过苦菜。临近重新编审的时候，钟公通知乡村，对天盟誓，有问题里不出里，甲不出甲，就地解决。里甲中有逃亡的人，全部免除这些人的负担。税粮必须亲自核算，丁徭必须亲自填写，赋税徭役有确实负担不起的，酌量从宽。州民歌颂说：钟公如同“铛脚刺史。”又说：“过去穷得连个小袄也没有，现在能有五条裤子，这是地粮与差役公平了的缘故。”州署与陕西为界，兵马调动，常常是成千上万。历年来米草空虚，士兵吵嚷骚乱，房屋上的瓦也几乎震裂了，群众都很愤怒，但也没有办法。钟公连年呕心沥血，想办法催征米豆，陈谷逐年堆积，干草也堆积如山，粮仓充实了。改变荒服为文明地方，挽回林胡糟践了的良风美俗。难道不能和西蜀的文党、南阳的召信臣和杜诗、颍川的黄霸、郭伋等人前后相比美吗？现在遭母丧走了。
莲山上的酸枣树，也可当作颂扬他政绩的甘棠。好像黄河边的梧桐树一样，将要栖息像黄霸那样的凤凰。一时群众只有痛哭思念而已。读书人郭宏基、陈司纯、王受言、康亨、王家植、陈奇璋等人同乡绅父老辈来找我，恳请我写一篇文章，达到永远流传。然而钟公是延绥人，我任延绥巡抚时，钟公的才学人品，已先于父老们早就知道了，所以敢于记述乡里间赞颂他的歌谣，暂且选择一两件事，写一下他的大概情况，实际上不能尽述钟公事迹的万分之一。
钟公名乾健，字健行，号体玄。榆林人。
注释
〔1〕吏治：古代地方官吏统治人民的方法和政绩。
〔2〕文翁：名党，字仲翁。西汉官吏。汉景帝末年为西蜀郡守，兴教育、举贤能、修水利，政绩卓著。
〔3〕召杜：指西汉的召信臣和东汉的杜诗，两人先后任南阳太守，政绩显赫。
〔4〕黄郭：指黄霸和郭伋，两人都任过颍川太守，政绩显著。汉代人称治民官吏以黄霸为第一。
〔5〕大鼎：薛大鼎，唐初任沧州刺史，有政绩。
〔6〕往牒：过去的典籍。
〔7〕疲癃：残疾。
〔8〕悔祸：追悔所造成的灾祸。(www.xing528.com)
〔9〕恺悌：和乐简易。
〔10〕卓密县：西汉时密县县令卓茂。他在任期间，重新修订了许多法律条款，受到密县人民的爱戴。
〔11〕萧永宁：萧景，字子玿，南兰陵（今江苏丹阳市）人。南北朝时期，在南齐曾任永宁县令，其治绩诸县第一。
〔12〕虞朝歌：虞诩是汉朝名将，曾任朝歌长。
〔13〕刘东平：东平郡人刘梁，曾聚众讲学，影响很广。
〔14〕疾心厉色：急躁情绪和粗暴神色。
〔15〕召谷阳：召信臣，曾任谷阳长。
〔16〕假借：宽容。
〔17〕枳棘：枳木和棘木，二木多刺，比喻艰难险恶环境。
〔19〕足下生牦：脚底下长出长毛。
〔20〕跃冶不驯：突出表现自己，不驯顺。
〔21〕高下其手：玩弄手法，暗中作弊。
〔22〕铛脚刺史：唐高宗时，薛大鼎任沧州刺史，郑德本为灜州刺史，贾敬宜为冀州刺史，都有政绩，河北人称“铛脚刺史”。铛（chēng），釜属，有三足。
〔23〕召伯之棠：周代召伯巡行乡邑，曾在甘棠树下断案办公。后来人们用召棠为颂扬官吏政绩的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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