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御极以来，宵衣旰食，勤于万几，尤加意吏治，特敕内外臣僚，凡经铨曹〔1〕拟注〔2〕者，必亲引见面询。可者，任用其奇才异敏，或被显拔。否则罢遣。四十三年春，东海瀚渑王公，以黔阳〔3〕卓异〔4〕奉计最〔5〕到京，上召对乾清门。公仪观备杰，敷陈宣畅，称上旨。上面谕部臣曰：“王某才堪重任，其勿以常选用。朕轸念西北近边一带，民生凋瘁〔6〕，欲得循良牧守〔7〕为之抚字，卿等俟此处员缺奏闻，朕将特简〔8〕焉。”阅数月，前郡守唐公以俸满升任，部奏缺官，上特旨以公守保德。保踞山为治，地皆冈阜，下临大河，隔岸即陕西延安府谷界，去河套不百里，户仅三四千。以丁徭重，时复逃亡，钱粮不过半万。民俗强悍，喜闻轻生。岁极易荒，少晹即旱，少雨即涝，又常患雹灾及霜早杀禾。盖天下州县之寒苦，未有若保之甚者。公始至，阅视城池、廨舍、仓库等，无一修整完好。及巡省四境坊郭，民多不衣袽〔9〕裤，一村或仅两三家，类皆土窑窟室。公蒿目〔10〕叹曰：“吾奉上命，简任是州，以某能抚字此民，且堪烦剧〔11〕也。今凋瘁若此，绥辑〔12〕甚难，倘任事后或尚有一民失所，一事丛脞〔13〕者，即上负圣天子，罪不可逭矣。”于是极意淬励〔14〕，茹蘖饮冰，有利必兴，有害必除。民之良善者扶植之，奸顽者锄治之。遇水旱赈贷，仓粮出纳均平。贫民之不能入学者，设立社师以训诲之。庠序诸生，时加课试，亲阅其文，严为评骘〔15〕。逾二年，政化大行，民俗稍变，力亦渐裕。乃更修举废坠，以次行之。缓急轻重，各有条理。丙戌，先建仓房五间，坚固工致，颜曰“万年”，以期永久。盖藏既谨，谷不浥烂。丁亥，又修北城三十余丈，高三丈六尺。言言仡仡〔16〕，几复旧观，两役告竣，民无罢劳。诸父老相率言曰：“夫公堂者，朝廷法纪所由布，且百姓之所跻〔17〕而介寿〔18〕者也。今颓圮日甚，盖以吾等余力葺治之，攸芋〔19〕攸宁〔20〕，使君〔21〕庶有庆乎。”公曰“否，民役方休，吾不可以重烦民尔。”其少息，至己丑，父老又请。公重违民意，爰取累年节省在官公费，买办木石，顾募丁匠，由谯楼、仪门以及大堂，并加整理。大堂较旧制崇三尺。别构卷棚三楹。傍建吏舍、库房。筑三甬道，由仪门直达大堂。中立绰楔一座。月余工毕，州绅衿士庶杂沓〔22〕瞻仰，咸惊相谓曰：“我使君未尝烦扰百姓，鼛鼓不闻，何功成之神速若此。且壮丽巍焕，自有此州未尝有此堂也。”遂称觥〔23〕献羔〔24〕，以落其成。公又于署内建小楼三间，俯瞰黄河，傍眺诸山，一郡胜概，尽萃楼上。公余退食，尝与二三知己觞咏其中，民时或过楼下，莫不指顾，欣喜曰：“此吾郡召伯〔25〕之所菱舍也。”噫嬉！公何以得此于民哉，夫民之情，可与共安乐，不可与共劳苦。故凡有兴作，虽为民，而民未有不怨且谤者。公今以区区山瘠邑，屡勤民力，民不怨而喜，不谤而颂，自非平日恩信素孚〔26〕，何以得此。天子以公知是州，真诚知人善任使矣。异时，一岁九迁任，方面为封疆大臣，所以下抚黎庶，上报知遇者，循是而推广之。其勋业流天壤，功名垂竹帛，又宁可量也欤。公讳克昌，字燕及，一字澹齐。瀚渑其别号也。辛未进士，山东青州府临淄县人，今内升〔27〕。
译文
当今皇上登基以来，天不亮就穿衣，天黑了才吃饭，勤理万机，尤其注重官员的管理，特别命令内外臣僚，凡经吏部拟定官职的人，必须引见当面询问，认可的，任用他的聪明才智，或者被提拔到显著位置。否则便不授官，打发回家。
康熙四十三年（1704）春，东海人王瀚渑，在湖南黔阳县任职时才能出众，奉命进京述职，皇上在乾清门召见问话。王公仪容杰出，汇报时，逻辑清楚，语言流畅，皇上称心如意，当面对吏部大臣说：“王某的才能可以重任，不能以常规选用。我深深思念西北边境一带，民生凋蔽憔悴，想找一个奉公守法的州郡长官去抚养爱护那里的民众。你们等到那里缺员的时候要奏知我，我要特别选拔任用一个人。”过了几个月，保德前知州唐公任满升任，吏部上奏缺官，康熙皇帝特旨，让王公任保德知州。
保德州官署坐落在山上，周围都是小土冈，下临黄河，隔岸便是陕西省延安府府谷县境。距离河套地区不到一百里。户仅三四千，因为徭役过重，经常有人逃亡，每年征收的税收钱粮，超不过五千两。民俗强悍，爱听闲话，不爱惜生命。每年很容易遭饥荒，多少晒几天就遭旱灾，多少下点雨就遭涝灾，又常遭雹灾和遭受早霜造成的灾害。天下穷苦的州县，没有比保德更严重的了。王公刚到任，巡视城池、官署，仓库等处，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及至视察四乡与城区，发现很多人没有衣穿，只穿一条破棉裤。有的村仅有两三户人家，大都住的是土窑洞。他举目四望，感叹地说：“我奉皇上命令，被选拔任用到本州，以为我能抚育和爱护这里民众，而且可以担任繁重任务。如今这里衰败困苦成这样，安抚和谐很难啊，假如我上任后还有一个人没有住处。一件事拖沓没有解决，就辜负了天子的期望，罪不可逃啊。”于是刻意磨炼自己，吃野菜，喝冷水，生活艰苦。有益的事一定振兴，有害的事一定革除。扶植善良的人，惩处奸顽的人。遇水旱灾害，赈济借贷，仓粮出纳均平。贫民子弟不能入学的，设立社学，聘请教师教诲。在校读书的生员，经常组织考试，亲自阅卷，严格评定。过了二年，教化大发扬，民俗稍有改变，财力逐渐充裕。于是更新维修破败的建筑物，有次序进行，轻重缓急，有条不紊。
康熙四十五年（1706），先建仓房五间，坚固精致，题额“万年”，希望永久使用。储藏谨严了，粮食也不会潮湿腐烂了。四十六年，又修北城长三十余丈，高三丈六尺，高大雄伟，几乎恢复了旧的景观。直至两项工程结束，民众没有一个无故不上工的。各位父老相互坦言：“公堂，是朝廷公布法纪的地方，也是百姓登临祝寿的地方，如今一天比一天破败严重，想以我们的余力修缮它，可以长久居住，长久安宁，这不是使君希望有的善事吗？”王公回答说：“不，民众服役刚得到休养，我不能重新烦扰民众了。”稍微歇息了几年，四十八年，父老又请求修缮官署，王公重视民意的问题，于是拿出历年节省下的公费，买办木料、石料，雇募工匠和劳力，从谯楼、仪门，一直到大堂，一并修缮。大堂比旧规模高了三尺。另建卷棚三间，傍建吏舍和库房。建筑甬道三条，由仪门直通大堂，中间建牌楼一座。一个多月完工。本州的绅士，读书人以及普通老百姓都聚集在这里观看，都惊奇地相互告诉：“我们的使君没有烦扰百姓，也没有见张鸣打鼓，为什么功业告成如此神速？而且壮丽高耸，光明灿烂，自有州以来再也没有见过这么好的大堂。”于是祝酒献肉，庆祝落成。王公又在署内建小楼三间，俯瞰黄河，傍观众山，一州美景，全部荟萃在楼上，办完公务，下班以后，曾与两三个知己在楼上饮酒咏诗。民众有时候从楼下经过，没有一个不手指目顾，高兴地说：“我州的这楼好像召伯住所菱舍啊。”
啊呀，王公为什么如此得民心呢？民之常情，可和他们一同享受安乐，不能让他们一同经受劳苦。所以凡有兴建的工程，虽然是为民，而民众没有不埋怨和责备的。王公如今在这个小小的贫困小州，多次动用民力，民众不埋怨而欢喜，不责备而称颂，自然要不是平日恩信被民众信服，哪能得到这种拥护。天子让他来知保德州，实在是知人善用啊。今后，向下抚育黎民百姓，向上报答知遇之恩。遵循这种治理方法，推广发扬，其功业流传天地间，功名载入史册，前途是不可估量的。
王公名克昌，字燕及，一字澹齐。瀚绳是他的别号。康熙三十年（1691）进士。山东省青州府临淄县人。今升任京官。
注释
〔1〕铨曹：吏部。
〔2〕拟注：拟任官职。
〔3〕黔阳：湖南省黔阳县。
〔4〕卓异：吏部考察官吏，才能出众称为“卓异”。
〔5〕计最：地方官吏进京述职。
〔6〕凋瘁：凋敝憔悴，即衰败困苦。
〔7〕牧守：州郡长官。
〔8〕简：简任。选拔任用。
〔9〕袽：败絮。(www.xing528.com)
〔10〕蒿目：举目远望。
〔11〕烦剧：繁重。
〔12〕绥辑：安抚和谐。
〔13〕丛脞：烦琐。
〔14〕淬励：磨炼。
〔15〕评骘：评定。
〔16〕言言仡仡：高大的样子。
〔17〕跻：登。
〔18〕介寿：祝寿。
〔19〕攸芋：长久居住。
〔20〕攸宁：长久安宁。
〔21〕使君：汉时称刺史为使君。汉以后对州君长官的尊称。
〔22〕杂沓：聚集。
〔23〕称觥：举杯祝酒。觥，角状杯。
〔24〕献羔：献羔羊肉。
〔25〕召伯：姓姬，名奭，周的支族，周武王之臣，因封地在召，故称召伯或召公。
〔26〕素孚：素，向来，孚，信用，向来得到信用。即深孚众望。
〔27〕内升：提拔到京城做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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