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梦高
袁之先，出陈〔2〕辕涛涂之后，去“车”为“袁”。至汉末族益大。自安迄绍，四世皆以德望为三公。魏晋六朝，杰士代出。焕、淑、粲、昂，其最著也。唐宋以来，尤多伟人，若利、贞、履、谦及高枢辈，皆卓卓可纪。处士岂其苗裔〔3〕耶。处士讳允贞，字宜之。始祖宏原隶寿州蒙城籍，洪武间以军功起家，靖难〔4〕后左迁〔5〕保德，遂侨居焉。今南郭外有袁家围者，盖宏遗冢云。宏数传至焕，世为武官。焕即处士曾祖。祖曰鹤寿。父曰德。皆隐居不仕。德娶于盛，继室以徐，实生处士。处士之生也，当明季多故时。潢池弄兵〔6〕，九鼎〔7〕沦没，巨室大家，类多不保其业。处士祖父故饶裕，至是荡然。然处士虽年少，喜读书，不以家窘故辍吟诵也。及长，益致力于学问。手执一编，沉潜反覆，往往貌俱瘁，必勒心得。既弱冠，屡试辄踬〔8〕。处士废卷叹曰，昔范文正公〔9〕志欲为名相，否则为名医。今吾既沉废，不得有所建，明吾亦将激上池橘井〔10〕之水，以积活天下苍生耳。遂兼究心于黄帝、岐伯之书。有病困者，饮以药辄愈。或酬之，终不受。生平气骨骯髒〔11〕，自甘贫约，邻里姻戚势位赫奕者，即避去之。至性过人。居内外丧，哀毁骨立，尤谨于礼。盖所谓戚易兼尽者。其居恒课子，一如其所以自课，朝夕寒暑，不使稍间，用能卒成令器，为名孝廉。晚年优游陇亩，更留意穑事，日与二三野老，课晴问雨，有时披星而出，带月而归。人止之者，每谢曰：“吾自乐此，不为疲也。”噫！处士其古东皋子〔12〕、桑苎翁〔13〕之俦与，世之役役〔14〕者，驰骛〔15〕声势，固不知有处士，而处士于烟霞泉石间，俯视一切，应亦不知天壤中有如此人也。呜呼！处士其贤于流俗远已。
殷梦高曰：余生长吴〔16〕、会〔17〕，及出游沂〔18〕、江、淮。逾河、济〔19〕，登泰岱、历恒岳，遍走齐、鲁、燕、赵之区。所至好与其贤豪长者相结。初适保，即识处士嗣君海。疑其才气磊落，必非无自而然者。今读海所授余处士传略，乃知天固以海报处士也。夫力田者，必有秋，修德者，必获福。袁氏蕴蓄深厚几三百年，又重以处士之醇行勤苦而未食其报。至是，始发之于海，源远流长，将来之振兴又可量耶。洛阳陈郡诸公之事业，行且复见于今。《易》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诗》曰：“君子有谷，诒孙子。”余即为处士操左券〔20〕，而责之于天可矣！
译文
袁姓的祖先，出自春秋时期陈国的辕涛涂之后，后来将“辕”字去了“车”字旁，改成了“袁”。到汉朝末年，袁姓家族越来越大。自袁安到袁绍，四代都以品德和名望位列三公。魏晋六朝，代代都有杰出人士，如袁焕、袁淑、袁粲、袁昂等人最为著称。唐宋以来，伟人尤其多，如袁利、袁贞、袁履、袁谦及袁高枢等人高超出群，都有记载。处士当是他们的后代子孙。处士名叫允贞，字宜之。始祖袁宏原来是寿州蒙城人，洪武年间以军功起家，靖难后降职使用到保德，于是客居保德。如今南关外的袁家围，就是袁宏的墓地。袁宏传了几代，传到袁焕，世代都是武官，袁焕就是处士的曾祖。祖父名叫鹤寿，父名袁德，都隐居没有做官。袁德娶盛氏，继娶徐氏，生处士。处士出生的时候，正是明末多事之时，农民起义，使明朝政权丧失，许多的巨室大家，大多都保不住产业。处士的祖父原来还比较富裕，到处士出生的时候已经什么也没有了。处士虽然年龄小，但他喜欢读书，没有因为家贫的原因停止过吟诵。长大以后，更加努力学习，往往手拿一篇文章，反复研究，面貌憔悴，必须强制自己领会。到20岁以后，每次参加考试，都不顺利。处士放弃读书，感叹地说，过去范仲淹想当一个名相，否则便作一个名医。今我读书不成，不能有所建树，明天我也将激励自己，用上好的池水—桔井的水，以救活天下的众人。于是认认真真读黄帝、岐伯等人所著的医书。有疾病的人，喝了他的药就好了。有人要给他一点报酬，他不要。他生性高亢、刚直，有骨气，自己甘心情愿过贫困简单的生活。对邻里亲戚中势位显赫的人，都远远地避开。至孝的个性不同于一般人，父母死后，守孝期间，哀伤过度，瘦得皮包骨头。但严格遵守礼仪，就是所谓的哀戚与礼仪兼而尽之。居家时经常教儿子读书，好像自己读书一样，朝夕寒暑从不间断，儿子终于成为优秀人才。为当地的有名举人。晚年，在田间地头悠闲自得，更关心种庄稼的事。每天与两三个老农探讨天气变化，有时天不明就出去了，到月亮上来才回来，有人劝说他，他总是表示感谢，他说：“我喜欢这样，感觉不到疲劳。”啊！处士是古代王绩、陆羽一类的人物。尘世上忙忙碌碌，为权势和名声奔走的人，当然不知道有处士，而处士乐于云雾山水之间，俯视一切，应该也不知道天地间有那样的一些人。啊！处士的崇高贤良，远远是超过一般俗人。
殷梦高评论：我生长在江苏，游览过沂水、长江、淮河，渡过黄河、济水，登过泰山和恒山，走遍山东、河北和山西。每到一个地方，喜欢和有才德及英雄豪杰的长辈结交。刚到保德，便认识了处士的儿子袁海。我怀疑他才气洒脱，必然不是没有原因而自然形成的。如今读了袁海给我的处士传略，才知道是老天用袁海报答处士。努力耕田的人，必定有收获，修德的人，必定有福报。袁氏家族蕴藏蓄积深厚，将近三百年。再加上处士的醇厚品行、勤劳辛苦，而没有享受到回报。现在，开始回报在袁海身上，时间还很长，将来袁氏家族的振兴，是不可估量的。洛阳陈郡诸公的事业，不久就会重新展现出来。《易经》说：“积德行善的人家，必然会得到很多吉庆。”《诗经.鲁颂.有駜》说：“君子的福德遗留给子孙。”我要为处士讨公道，只有责问于老天了。
注释
〔1〕处士：没有做官，在家闲居的读书人。
〔2〕陈：秦秋诸侯国名，在今河南淮阳即安徽亳县一带。陈辕涛涂，陈涛涂因被封于阳夏邑地，改姓辕，是为辕涛涂，为袁姓始祖。
〔3〕苗裔：后代子孙。
〔4〕靖难：明建文帝用齐泰、黄子澄计谋。削夺诸藩，燕王朱棣反，指齐、黄为奸臣，起兵于建文四年六月攻入南京清君侧，号称靖难，帝不知所终，燕王称帝。
〔5〕左迁：降职。
〔6〕潢池弄兵：造反的讳称。
〔7〕九鼎：国家政权。(www.xing528.com)
〔8〕踬：遇事受挫，不顺利。
〔9〕范文正公：范仲淹。
〔10〕桔井：晋葛洪神仙传记载，桂阳人苏仙公成仙前。告诉他的母亲，明年有疫，可取桔井水，可以疗疾疫。桔井故址在今湖南郴州苏仙岭下。后成为药铺、医院的代称。
〔11〕骯髒：高亢刚直貌。
〔12〕东皋子：唐王绩的别号。
〔13〕桑苎翁：唐陆羽的别号。
〔14〕役役：劳苦不休。
〔15〕驰鹜：奔走。
〔16〕吴：春秋国名，在今江苏省境内。
〔17〕会：会稽。郡名，治所在吴县，今江苏东南部及浙江西部。
〔18〕沂：沂水。在山东南部和江苏北部。
〔19〕济：济水。源出河南济原县王屋山，流入山东，与黄河并列入海。
〔20〕操左劵：文契的左半边，债权人所执。此处有讨要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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