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都督姜公传：保德州志译注，都督死后的坚持和杨文岳的哀悼

王　源

姜都督〔1〕名名武，字我杨，保德州人。幼习儒，父耄贫，乃就武。以天启壬戌武进士，授大同威远城守备。迁大水峪游击将军，筑松、杏两城，绩曰著晋。都督佥事宣府西城路参将，禽斩大盗王科。调右卫路左参将，蒙古有就抚者，总监〔2〕欲杀以邀功，都督持不可。阉怒劾之，总制〔3〕杨公嗣昌力辨其诬，阉乃发司礼问遣，而都督晋通镇副总兵。寻为保定总督杨公文岳中军〔4〕。都督面锐，貌丰伟，骑射膂力绝人。慷慨忠义自许。时中原盗益横，闻警辄唏嘘，奋发顿足，起指天誓死杀贼。崇祯十四年，贼两攻开封不克。十五年春，复合兵百万围之，连营百余里，为久驻必取之计，朝廷大恐。左良玉〔5〕素为贼惮，而骄蹇〔6〕不用命。尚书侯恂〔7〕，良玉故主也。时系狱，乃出恂于狱，督师河上，檄良玉，良玉乃至。先是保定杨公亦会援开封，都督留守。会宁夏帅缺，兵部尚书陈新甲密使所亲谓都督曰：“予我五千金，总戎可得也”。都督峻拒之。遂檄随进剿。当是时，诸镇兵壁朱仙镇者十七万。良玉独强，而心持两端，不肯一当贼。忽夜半放兵大噪，突诸营，诸营惊乱，疑贼至，自相击。乃乘间掠马骡、器械而去。于是诸营悉溃。而都督独坚壁不动。平明贼大至，率麾下力战，与健儿姜业隆、耿道明，大呼跃马，格杀数十百人。身被十余创，至柳树坡被执，与业隆等骂贼脔磔〔8〕而死。数月开封援绝，决河水灌贼，贼觉。因灌城，城没。冬，杨公兵败汝宁，亦骂贼死。初武进士例不传胪〔9〕，辛未上命以会试，中式前三十卷进，自拔一甲三人，余为二甲，赐会武晏于中军都督府，首辅主之。状元王来聘，京师人。慨然泣下曰：“上重武若此，欲武臣效命疆场也。苟不誓死杀贼，何以报上恩？”既而果战死。甄奇杰，保定督标副将，亦剿贼河南战死。俱褒三等，荫锦衣卫百户世袭。都督死，杨公着其故衣痛哭累日，夜上书请恤。而其子宗吕，亦以来聘、奇杰例陈请。部俟贿不至，仅赠右都督，荫外卫总旗。及宗吕再疏得如例上请，而命未下国亡。宗吕哭曰：“吾父捐躯殉国复何恨，但赫赫大明，卒以贿覆，国之不幸，人乎何尤？概当日非贿不行，往往如此也。”宗吕，顺治己亥进士，筮仕潍县知县，未之官而卒。子橚，康熙乙丑进士，以文学知名于时。王源曰：都督之死，烈矣！独惜周王〔10〕得士民死力，贼屡却去。假令良玉偕诸将坚壁，与城中犄角，则开封不可困。贼气沮势屈，然后与孙公传廷东西合势，乘其弊，安见中原事竟无可为乎？乃左兵一溃，诸营瓦解，中原陆沈〔11〕而宗祏〔12〕随之，或犹讳其夜溃不录，而饰为击贼虚词。亦独何欤！

译文

姜都督，名叫名武，字我杨，保德州人。自幼学习儒学，因为父亲年龄大了，又且家贫，于是改作习武，中天启二年（1622）武进士，授大同威远城守备。升任大水峪游击将军，建筑松山城和杏山城两座城堡，成绩为全山西省著称。任都督佥事，宣府西城路参将时，活捉并斩杀了起义军首领王科。调任右卫路左参将时，有蒙古人前来接受招抚，监军太监想杀了他邀功，都督坚持反对意见，监军太监大怒，便弹劾姜名武，都督杨嗣昌努力为姜公辩解，澄清这是诬告。于是这个宦官被打发回司礼监问责，而都督则晋升为通镇副总兵，不久调任保定总督杨文岳部下督标中军。都督目光锐利，身材高大，骑马射箭，膂力过人。以慷慨忠义作为个人追求。当时中原的农民起义军日益壮大，他一听到有战事就叹息，愤怒顿足，对天发誓，要拼死杀这些盗贼。崇祯十四年，起义军两次攻打开封都没有攻下。十五年春，又合兵百万，围攻开封，军营连接一百余里，准备长期围困，最终取胜。朝廷非常害怕。左良玉平时就害怕起义军，而且骄傲怠慢，不服从命令。尚书侯恂，是左良玉原来的上司，当时正在狱中，于是把侯恂从狱中放出来，让他到黄河中游一带督师，下令调动良玉，良玉才到了开封。

起初，保定总督杨文岳也去增援开封，让都督姜公留守。当时正好宁夏缺少统帅，兵部尚书陈新甲暗地里派自己的亲信对姜名武说：“你给我5000两银子，便可得到一个总督的官职。”名武严肃地拒绝了。于是便命令他也随杨文岳去攻打起义军。当时，各镇的兵驻扎在朱仙镇的有十七万。左良玉的军队战斗力最强，但左良玉心怀另外的想法，不肯一心一意对付起义军。有一天忽然于半夜里放出士兵，大声呐喊，突然袭击其他各营，各营惊恐慌乱，以为起义军攻来了，自相攻击。左良玉乘乱抢了些骡马兵器而去，于是各营都崩溃了。只有姜都督率领的兵马坚守不动。天明以后，起义军大批人马来攻，名武率领部下尽力抗战，与勇士姜业隆、耿道明等大声呐喊，跃上马背，斩杀近百人，自己也受伤十余处，在柳树坡被起义军俘虏，他与姜业隆等大骂不止，被肢解分割而死。坚持数月后，开封再没有援军，便在黄河堤上拨开一个口子，用黄河水去淹灌起义军，被义军发觉。由于水灌开封城，开封城被黄河水淹没。到了冬季，杨文岳兵败汝宁，也大骂义军而死。

原先，武进士依照惯例不举行宣布名次的典礼。崇祯四年（1631）皇上下令举行会试，中式的前三十份试卷，要呈送皇上阅览。皇上亲自选拔一甲三人，其余为二甲进士。并赐会武宴，在中军都督府举行，由首辅主持。武状元王来聘是北京人，他感慨得哭着说：“皇上这样重视武功，希望武臣在战场上舍命效力，假如不誓死杀敌，如何能报答皇上的恩典呢？”接着果然战死。甄奇杰是保定督标副将，亦在与起义军作战时在河南战死，都褒奖三等，荫一子世袭锦衣卫百户。都督死后，杨文岳穿着姜公的旧衣裳痛哭了好几天，晚上上书请求抚恤。姜公的儿子姜宗吕，也以王来聘、甄奇杰为例陈请抚恤。部里等待贿赂，因为没有送贿赂，仅仅赠姜公右都督，荫一子外卫总旗。及至宗吕再次上疏，请求比照前例给予抚恤，而结果还没有批下来，明朝就灭亡了。姜宗吕哭着说：“我父为国捐躯，没有什么遗恨，只是赫赫大明王朝，竟然亡于贿赂，亡国的不幸，能怨到哪一个人吗？总括来说当时不论干什么事都要行贿，结果就只能是这样了。”宗吕，顺治十六年（1659）进士，官任潍县知县，没有上任而死。子橚，康熙二十四年（1685）进士，以文学知名于当时。

王源评论：姜都督的死，是多么壮烈啊！只可惜是当时周王得到士民的拼力死战，敌人屡次退却。假如左良玉和各路将领一同坚守，与城中形成掎角之势，开封不会被围困。起义军就会感到气势沮丧，力量不能发挥。然后与孙传庭的军队东西合击，利用敌人的不利因素，怎么能看到中原的战事竟无所作为呢？左良玉的军队一乱套，各营也都瓦解。中原沦陷，明王朝也随着垮台。有的人还对左良玉夜逃的事隐讳不录，还粉饰为击贼的谎言，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注释

〔1〕都督：军事长官或领兵将帅。明代设置五军都督府，为最高军政机关。中军、左军、右军、前军、后军五府各有左右都督，及都督同知和都督佥事。此处称姜名武为都督，指的是死后的赠衔。

〔2〕总监：总监军。

〔3〕总制：总制军务。就是总督。(www.xing528.com)

〔4〕中军：古代行军作战分为左中右三军，主帅所处的中军发号施令。后来引申主将为中军。清代绿营兵制，分督抚提等标，各标的统领官叫中军。督标中军由副将担任，抚标中军及提标中军由参将担任。

〔5〕左良玉：明末山东临清人，字昆山。初在辽东与清军作战，曾受侯恂提拔。后在镇压农民军的战争中，扩大部队，升为大帅，封宁南伯，进侯爵，驻武昌。南明弘光政权成立，马士英等执政，与东林党人互相倾轧。他袒护东林党人，于弘光元年（1645）以清君侧为名，进军南京讨伐马士英，中途病死。

〔6〕骄蹇：傲慢不顺。

〔7〕侯恂：明河南商丘人，字若骨。万历进士。曾任御史、兵部侍郎等职。为温体仁所排斥，下狱论死。李自成围攻升封时，明政府因他对大将左良玉有恩，用为督师。不久朝议中变，又下狱。李自成攻破北京，对三品以上的明朝官员，只用他一人。后逃回家乡，十余年而死。

〔8〕脔磔：肢解分割。

〔9〕传胪：科举制度中，在殿试后由皇帝宣布登第进士名次的典礼。

〔10〕周王：明宗室，周王封开封。此指末代周王朱恭枵。后死于彰德。

〔11〕陆沈：国士沉沦。

〔12〕宗祏：宗庙中藏神主的石室。引申为皇室或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