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宗吕 见《进士》
为臣父战死最惨，邀恩独异，谨比例泣陈，仰祈敕部察明，一体荫恤，仍给应得祭典，以弘圣恩，以彰公道，以抒幽愤事：臣父于去年五月阵亡，臣于九月具疏请恤，业经奉旨下部察（核），缘臣奔赴河南扶归父榇，自豫徂晋，艰苦万状。兼值寇变途梗，资斧莫将，延至今年八月内，始匐匍至京。及察部疏，已于六月间（核），奉圣旨：“姜名武准赠特进荣禄大夫右都督，荫一子外卫总旗世袭。钦此。”臣拜诵纶音，不胜哀感，顶踵〔2〕虽捐，难答高厚。但总旗之去小旗无几，而外卫〔3〕之去禁卫〔4〕迥别。夫臣家起家小旗，今仅加总旗，且于应得谕祭，尚未（核）明。亦何以慰惨死之幽魂，励偷生之积习也？察得臣父同僚，保督标下团练右前营副将甄奇杰，亦因河南征寇阵亡，其子洪猷限请部（核），奉有“甄奇杰褒三等，仍荫一子锦衣卫〔5〕百户。世袭。”之旨。臣见之，哀愤几绝。（窃）思尽瘁捐躯，人臣之大义。昭（勤）示赏〔6〕，朝廷之大恩。臣何敢私心觊觎〔7〕。惟念臣父朱仙镇阵亡，其死难惨烈，更有倍于奇杰者，身经百战，劳瘁难堪，奋不顾身，首先士卒，戮力沙场，卒至矢尽力竭，与亲侄姜业隆等，同齑粉〔8〕于刀箭之下。况臣父与奇杰，俱系督标之官，皆副总兵职衔。而臣父且带都督府俸。同以奉旨南征，遇寇战殁，奇杰得蒙锦衣之荫，荣袭金吾〔9〕。臣父则止荫外卫总旗，荷戈遐方。是生节倍之，死事倍之，而独于死后之褒恤，反处其后。此臣所为痛哭号天，泪尽而欲以死继也。伏思皇仁浩荡，普天均被〔10〕，谅不忍以同事死难遂分差等。见今僚既荷旷典〔11〕，臣父独悲向隅。同难异恩，能不抱痛于九原〔12〕也？臣察副总兵王来聘，孙应元，拒贼殒身，俱叨〔13〕祭赠，荫袭锦衣。今奇杰已照二臣例荫恤矣。夫荫恤之典，旧事旧例，尚皆比例，陈请乃同属同死，尤非越分引援，不孝如臣，倘甘缄默，不克与死父争荣，生无颜于人世，死负痛于重泉，亦何以见臣父于地下哉。伏乞敕部察明，准照来聘、应元、奇杰三臣，战寇死事之近例，一体颁恩。仍准照依会典〔14〕，给与应得谕祭，不惟臣父瞑目，臣死亦瞑目。却行间〔15〕将士闻之，知皇上日月照临，不以寒微见遗，将益致力疆圉，不惜死命，俘曹馘闯〔16〕，端〔17〕在是矣。不然，使臣生为罪人，死为怨鬼，恐亦圣明之所亟怜也。
译文
为臣父战死最惨烈，请求恩赐，待遇却与别人不一样，谨比照类似事例哭陈，请求皇上责成有关部门考察核实，和他人一样给予荫袭抚恤。仍然给以应得的祭典。以此弘扬圣恩、彰显公道、解除郁结在心中的怨愤事：
臣父于去年五月阵亡，臣于九月上疏请求抚恤，已经下旨由有关部门核查。由于臣奔赴河南扶持父亲的灵柩回乡，从河南往山西，艰苦万状。再加上当时正值战事变乱，道路不通，旅费也没有着落，一直拖延到今年八月，才跌跌爬爬到达京城。到部里查问我的奏疏落实情况，才知道已于六月间核准，遵照圣旨：“姜名武准赠特进荣禄大夫，右都督。照顾一个儿子入官，任外卫总旗，世袭。钦此。”我拜读了诏书，不由得哀伤感叹，先父虽然为国捐躯，但待遇很难说是高厚。总旗距离小旗没有多大差别，而外卫距离禁卫则有很大的区别。臣家起家就是小旗，如今仅加总旗头衔，而且应该得到的有皇上谕旨的葬礼，还没有核查明确。这怎么能安慰惨死的幽魂和激励偷生者积久的习惯呢？据臣所知，臣父同僚，保定都督府标下团练右前营副将甄奇杰，也是因河南与贼寇征战阵亡，他的儿子洪猷，限期请示部里核查，奉有“甄奇杰褒奖三个等级，仍照顾一子入官，任锦衣卫百户。世袭”的圣旨。臣见到以后，哀伤怨愤几乎昏厥。臣暗想，尽瘁捐躯是人臣的大义，彰明勤劳和赏赐是朝廷的大恩，臣哪敢有私心和非分之想呢？只是考虑到臣父在朱仙镇阵亡，其惨烈程度，是甄奇杰的加倍，他身经百战，劳苦不堪，每战奋不顾身，身先士卒，在战场上全力拼杀、直到箭全部射完，力量实在没有了，与亲侄儿姜业隆等人，一同在敌人的刀箭下粉身碎骨。况且臣父与奇杰都是督标之官，都是副总兵职衔，而臣父还享受都督府俸禄。同时奉旨南征，遇敌战死。奇杰能够得到锦衣卫的荫袭，荣袭京城治安长官。而臣父只得到外卫总旗的荫袭，还得带着武器驻守远方。臣父活着的时候，大节是他的加倍，死时，壮烈程度也是他的加倍，唯独死后享受褒奖抚恤的时候，反而处在他的后面。这就是臣痛哭号天，泪尽而想以死继承父志的原因。臣俯伏思念，皇上的仁恩广大，普天下都能受到恩泽荫庇，料想不忍心将相同的死难事分开差别对待。看到如今的官员享受到旷世恩典，只有臣父悲痛不欢，同样的遇难，不一样的恩典，先父能不在坟墓中抱恨悲痛吗？
臣了解到副总兵王来聘、孙应元都是在抗拒起义军的战斗中阵亡，都受到祭赠，荫袭锦衣卫职务。如今甄奇杰已经按照以上二臣的旧例给予荫袭抚恤。荫袭的规定，旧事旧例，都可以对比参照。臣陈述请示的这件事是同样的僚属，同样的死事，不能算是过分援引别人的事例。不孝如臣，假如甘心缄默，不能为死去的父亲争取荣誉，活着无脸面见人，死后会背着悲痛到九泉。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地下的臣父呢？请求圣上让有关部门核查落实，比照来聘、应元、奇杰战敌身死的近例，一样颁发恩旨，仍然比照他们，依据《会典》的规定，给予应得的皇上下旨的祭礼，不仅臣父可以瞑目，就是臣死后也可以无忧无虑地合眼了。再者，军中的将士听到后，知道皇上如同日月照耀大地，即使是寒微的将士也不遗弃，将士将越发努力保卫边疆，不怕牺牲，俘获罗汝才，斩杀李自成。意义就在这里。不然使臣生为罪人，死为怨鬼，恐怕皇上也是非常怜悯的。
注释
〔1〕复请恤疏：再次请求抚恤的奏疏。
〔2〕顶踵：从头至脚。比喻全身。
〔3〕外卫：设立在地方的卫所。
〔4〕禁卫：皇帝身边的保卫机构。这里指锦衣卫。
〔5〕锦衣卫：官署名。即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原为皇宫的亲军，掌管皇帝出入仪仗。明太祖加强专治统治，特令兼管刑狱，赋予巡察缉捕权利。最高长官为指挥使。锦衣卫所属的镇抚司分南北两部，北镇抚司专理诏狱，直接取旨行事，用刑尤为残酷。中叶以后与东西厂并列，活动加强，成为厂卫并称的特务组织。
〔6〕昭（勤）示赏：彰明勤劳王事，受到奖赏。（勤），刊误为“劝”。(www.xing528.com)
〔7〕觊觎：非分的希望和企图。
〔8〕齑粉：粉末。比喻粉身碎骨。
〔9〕金吾：执金吾。官名。掌管京师治安的长官。
〔10〕被：覆被，覆盖。比喻恩泽荫庇。
〔11〕旷典：罕见难逢的盛大典礼。
〔12〕九原：坟墓。《注》：晋卿大夫之墓地在九原。
〔13〕叨：受到（好处）。
〔14〕会典：记载一个朝代官署职掌制度的书。
〔15〕行间：行伍之间。军中。
〔16〕俘曹馘闯：俘获曹操（罗汝才绰号），斩杀李闯王（李自成绰号）。
〔17〕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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