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邵 见《进士》
臣奉命谕祭代藩，于去岁二月十八日陛辞就道。时兵燹之后，驿舍多墟。臣与二三仆夫，每向残村投止，磷火〔4〕乞炊。宣府城旷人涣，糈薄马稀，桑乾、〔5〕土木〔5〕，处处可虞〔6〕。至臣乡大同府，则斗米五钱，宗呼兵哗，鬻女易子者，趾错不忍视。人心汹汹，真有旦夕不保之惧。蒙皇上发饷源源，军心欢动。但有银无米，有马无糗〔7〕。往者，大同歉则太原输，今太原八年汤火，河曲、保德盖巨寇王嘉胤首难地，民徙亡十七，兼之七八两年蹂躏最惨，兵括靡遗，道无行人，城如荒野。即臣乡保德，弹丸一州，编户五里，与陕西府谷县止隔一河，受寇害良久。今以见在二千余丁〔8〕，追征逃故八千之徭租，民安得不尽？以是类推。睿照如镜，乃恩诏特蠲，屡旨令灾民务沾实惠，此真固本除凶之上策。抚按诸臣，亦频檄催核，而郡邑奸胥，故稽不报，追徵如昔。壅德意，殴良民，莫此为甚。臣窃虞臣乡雁门河保之地，岌岌乎瓯脱〔9〕矣。臣役竣，便道一视丘垄〔10〕，遂值敌锋逼城，日夕与父老子弟荷戈城头，倡义共守。寻以河冰既合，秦寇鸱张〔11〕，正官久缺，残民无主。臣复请兵防剿，劝民输饷，百计得保块土。盖数月来，无日不登陴〔12〕，无刻不拮据。兵食二者，胆薪恒矢〔13〕，迄可小休，冀如期病趋供职，而臣因是遇病，奄奄床蓐〔14〕，未有起色。诚恐少逾限期，为罪滋大，谨据实吁请，并陈目击情形，伏乞圣明垂鉴，严敕当事诸臣，确遵恩诏，实图蠲恤，以救灾黎，以奠危疆。臣与臣乡孓遗，共戴尧仁再造〔15〕矣。臣不胜引领待命之至。奉旨，奏内核蠲钱粮，故稽不报，仍复追徵，显系官胥通同情弊，该抚按严查，据实具奏。
译文
臣奉上谕吊祭代王，于去年二月十八日辞别陛下上路。当时正值兵火之后，驿站传舍大多成了废墟。臣与两三个仆人，每次到残破的村庄投宿，只能利用战火做饭。宣府城内空旷，人口流散，粮饷不多，马匹稀少。桑干河、土木堡一带，处处使人忧虑。到了臣的家乡大同府，一斗米，价格五钱银子。宗族呼应，军队哗变，卖儿卖女的人，腿脚交错，目不忍视。人心惶恐不安，真有早晚不保的恐惧。承蒙皇上源源发饷，军心欢欣鼓舞，但有银没有米，有马没有料。过去，大同歉收则由太原输送，如今太原经历了八年战争，河曲、保德是贼寇首领王嘉胤首先发难的地方，居民逃亡十分之七。再加上崇祯七、八两年受战争灾害最为惨烈，财物被士兵搜刮得干干净净，路上没有行人，城中如同荒野。就如臣的家乡保德，仅为弹丸大的一个小州，编户五个都里，与陕西府谷县只隔一黄河，受寇兵之害时间很长，现在实有二千余丁，要追征外逃和死亡的八千丁的徭租，民众怎么能不尽其所有呢？其他地方以此类推。皇上思虑深远，心如明镜，于是恩诏特别蠲免，屡次下旨，让灾民一定得到实惠，这实在是巩固国本扫除灾祸的上策。巡抚、按察使众大臣也多次下文催办落实。而州县的奸猾胥吏，故意拖延不报，仍照过去追征。堵塞皇上恩德，殴打良民，再没有比这更严重的了。臣暗地忧虑，臣乡雁门、河、保等地，将成为危险的边地了。
臣完成任务以后，顺便回乡看一下祖坟，竟然正好碰上了敌人逼近本州城下，于是日夜与父老子弟，拿着武器上城头，号召大家共同防守。不久，黄河结冰，陕西的贼寇更加猖狂。本州正官久缺，残存的民众失去了主要领导。臣又请示援兵防剿，劝导民众供给粮饷，千方百计能够保住这块地方。数月来，没有一天不登城墙，没有一刻不感到艰难。特别是战争和食物二件事，我卧薪尝胆，争取使民众能够安居乐业。到稍微可以休息的时候，希望能够按时带病赶快回京供职。臣因为这些事劳累生病，气息微弱，卧床不起，不见好转。我害怕稍稍超过限期，罪过加大，恭敬地据实请示，并陈述我亲眼看到的情况，俯伏乞求圣明的皇上明鉴，严肃命令当事的各位大臣，确实执行皇恩诏命，实实在在减免过头徭租，抚慰民众，以便拯救守城的黎民百姓，安定危急中的边疆。臣与家乡残存的民众，共同感戴皇上像尧一样仁慈，使他们重新获得生命。臣不胜带领民众切盼诏命的到来。
接受圣旨：本应该减免钱粮，故意拖延不报，仍然追征，显然是地方官和办事人员共同作弊，责成山西抚巡和按察使严加查办，如实再奏。
注释
〔1〕奉使：奉命出使。
〔2〕危疆：不安宁的边疆。
〔3〕直述：实事求是地陈述。
〔4〕磷火：燐火，俗称鬼火，引申为战火。
〔5〕桑乾：桑干河。永定河上游。相传每年桑葚成熟时，河水干涸，故名。源出山西省北部管涔山，在河北省西北部入官厅水库。长364公里。土木堡，在今河北怀来县东南，本名统漠镇，明永乐初置堡。正统十四年，明英宗率师与瓦剌作战，兵败被俘于此。(www.xing528.com)
〔6〕虞：忧虑。
〔7〕糗：（qiu）：炒熟的米麦等干粮。这里引申为豆，即马料。
〔8〕丁：成年男女。一般男称丁女称口，男子成丁后必须服徭役。成丁年龄的规定，各代不同。
〔9〕瓯脱：匈奴语：边境屯守之处。泛指边地。
〔10〕丘垄：坟墓。
〔11〕鸱张：像鸱鸟张开羽翼一样。比喻猖狂、嚣张。鸱，鸱鸮，恶鸟名。
〔12〕陴：城墙上的女墙。
〔13〕恒矢：古代射礼用的箭，以骨为箭头，不用以杀人。《注》说：“恒矢”，安居之矢也。
〔14〕床蓐：床上的草席。
〔15〕再造：重新获得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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