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史记》却说宋王偃是暴君,说法正相反。
孟子在宋国行王道,期以“成王”,故称宋君偃为“宋王”。行了王道,称王就名正言顺了,宋君偃果然就称王了,结果,未能成王,成了“败寇”。
齐国灭了“桀宋”,那是在孟子去世以后,灭了“桀宋”的齐国,也成了“桀齐”,差一点儿就被六国灭了。这些都是后话,与孟子那时的期望无关。
王道是期权,要做长线,利润在未来兑现;霸道是短线,如日常经营,要流水不断,而孟子行王道,就是用三代以来的历史经验,为王权做预算。
他常说,先王都是从小国做起的,只要行王道,就不仅能做大,还能得天下。王道,不是空头支票,而是应该投资到位的仁政主张,例如,行什一税、去关市之征等,这些都是仁政措施,行之,就能得民心,他信心满满:“得民心者得天下!”
宋君偃来跟他商量,说什一税和去关市之征,眼下都难以全面实行,能否先一点点减轻,以待来年条件都成熟了,再来实行。孟子说,错了就要立即改正,为什么要等来年?这就好比有人每天都要抢邻人的鸡,有人告诉他说,这不是君子之道,他跟人商量,我从现在起减少,每月抢一只鸡,给我一些时间,让我一点点改正过来,这样行吗?如果已经知道了自己做得不对,那就应该马上改正,为什么还要等来年呢?
孟子的主张里,有一种道德的偏激,稍不合己意,就势不两立。
宋君偃的要求并不过分,作为国策当然要商量,没想到孟子拿了道德的大棒子,当头一棒就打来,被打蒙了,如果再细想一下,征税和抢劫怎会一样?
不管怎么说,征税是国家行为,总是合法的,即使横征暴敛,好似抢劫,但两者的性质毕竟不一样,孟子将两者混为一谈,使仁政以最激进的方式退场。
孟子回到老家邹国。不久,滕文公就派人来问丧礼,孟子教以三年之丧,滕国文武百官皆不欲。于是,又来问,他说,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风吹两边倒。
滕文公听了,就说,我拿定主意了,请他到滕国来,行三年之丧。
当年,孟子在宋国时,滕文公还是世子。有一次,世子要到楚国去,路过宋国,来见孟子,孟子与世子交谈,谈人性善,还说人皆可以为尧、舜。世子从楚国回来,又来见孟子,孟子问道:“你还在怀疑我对你说的吗?道啊,其实就在你的本性里!”
所以,这一回,滕定公一去世,世子就想起了孟子,说:“孟子尝与我言人性于宋国,在我心中始终不忘。今也不幸至于大故,吾欲问于孟子,然后行事。”
到了滕国,滕文公又问他如何治理国家,孟子说:“民事不可缓。人民最需要什么?恒产!有恒产才有恒心,无恒产则无恒心。人民没有恒心,就什么都敢做,连犯罪都不当一回事,到了那时,再用刑罚来对付,这就迫使人民走上犯罪的道路,哪有仁人当政,驱使人民去犯罪的呢?所以仁义的君主,取于民,要有节制,要让人民有积累。三代的王道,虽然做法不同,但实质上都一样,都是行什一税,将国民的收入,分成十份,让人民留下九份,国家只征收一份,这样,人民才会有恒产。”
恒产,类似于我们今天所说的“物权”,它不包括土地所有权,因为“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土地要国有,但国家要允许人民有私有财产权。
人民有了恒产,就会有恒心,恒产是物权,恒心呢?是价值观念,仁、义、礼、智,乃“四端”之心也。在这里,“为富不仁”是针对君主而言的,君主为富,与民争利,即“不仁”,就会使民贫穷,因此,他强调君主为仁,不要为富,要让人民富起来。
为仁,就是行仁政,“仁政,必自经界始”,所谓“经界”,就是规划土地,实行井田制,一“井”,为九百亩,中间一百亩为公田,由八家助耕。《诗经·小雅·大田》云:“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正是在助耕“公田”中,萌芽了“公民”意识。
先“富之”,而后“教之”,因此,有井田,还要有学校,不仅要在助耕的生产方式中自发的形成“公民”意识,还要在学校中学习做“公民”。这样的“公民”,是《周礼》中具有国家观念的人,还不是民主制下拥有国家权利的自由个体。
滕文公听了孟子的话,马上就行仁政,感召了很多人。
许行从楚国来到滕国,对滕文公说:“听说您行仁政,请让我这个远方来的人,在您的治下为民。”陈相也扛着农具,从宋国来到滕国,对滕文公说:“我听说您行圣人之政,那您一定亦是圣人了,我愿意在圣人的治下为民。”来的这些名人,都是农家。
受了许行的影响,陈相对滕文公的看法发生了一些变化,他来见孟子,对孟子说:“滕文公虽然算得上是一位贤君,但他还是不懂得与民并耕而食的道理。”
于是,孟子问道:“你那位许先生一定是自己种粮食吃了,对吗?”陈相回答:“是的。”“那他穿的衣服呢,也是自己织的吗?”“他不穿衣,披褐。”“他头上戴帽子吗?”“戴。”“那帽子是他织的吗?”“不是,是用粮食换的。”“他种田用锄头吗?”“用。”“锄头是他自己做的吗?”“不是,是用粮食换来的。”“他吃饭用餐具吗?”“用。”“餐具是他自己做的吗?”“不是,也是用粮食换来的。”“满足他一人的需求,都需要百工之事,为什么治理国家反而就只有种田一种需求呢?”
孟子这样提问题,有点儿像苏格拉底,结论就包含在提的问题里。
孟子对问题进行总结,得出一个结论,他说:“每个人的需求,都要通过社会分工去解决,而多样化的社会分工中,最根本的分工,是劳心与劳力的分工。劳心,是大人之事;劳力,是小人之事;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孟子不像孔子说话含蓄,而是快人快语。孔子还自称:“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出身如此,所以孔子对于责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道虽不同,尚能敬而远之。而孟子则不客气,指出人有劳心、劳力之分。
言外之意,孟子问许行等人,你们究竟是劳心者,还是劳力者?
是劳心者,就不要以耕田骄人,就应该去承担治理国家的使命;是劳力者,就应该致力于公田,做一个好公民。道德上,虽然人人平等,但这并不妨碍社会分工。
治理国家,满足人的需要,要建立在社会的多样化上面,不能靠单一性。
对此,陈相作为反方,反驳道,“市贾不贰”,则“国中无伪”;“布帛长短同”,“麻缕丝絮轻重同”,“五谷多寡同”,“屦大小同”,价钱就会一样。
孟子说:“万物本来就不同,人对不同之物会差别对待,不同的产品价钱也不一样,这是人之常情。你要一刀切,搞统一价格,这哪里是治天下,分明是乱天下呀!如果大鞋和小鞋都一样价,谁还来做大鞋呢?用许行说的那一套来治理国家,人民的真实需求得不到满足,就会变得越来越虚伪,靠一刀切,哪里能治理国家?”
孟子批判了以许行为代表的农本主义的思想,他虽然回到周朝的井田制,但他并不反对市场经济。对那种利用国家权力,统一人民需求和市场价格的想法,孟子坚决驳斥,坚信以公田为中心的公有制和以市场为前提的社会分工,可以并行之。
社会主义和市场经济,都来自人性,都基于人心。人人皆有平等心,需要社会主义;人人皆有自由心,需要市场经济;将这两者都协调好了,就是仁政。
井田制,本来就有空想的成分,它是国家主义下的一个理想化的经济模型,在容纳市场经济上有很大的局限性,而孟子对此却从未有过理论上的反省。
孟子之辩,划清了仁政与农家社会主义的界限,取得了理论上的胜利。但现实政治却更为严峻,诸侯兼并,要求所有的理论,都必须首先面对生存,回答能否或如何方能富国强兵。即使是圣人,也要经受这样的拷问,更何况圣人不应该是失败者。可不,滕文公就来问他了:“齐人在修筑薛城,我害怕齐国入侵,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他不好正面回答,就给滕文公讲了一段周朝先王的历史:
“过去先王公刘居邠,狄人来掠夺,先王先是送了皮币给他们,他们还是要来;接着又送了犬马给他们,他们依然要来;再送珠玉给他们,他们照样来。于是,公刘说:‘看来狄人是想要我的土地,那我就走吧。’说走就走,先王离开邠地,翻越梁山,迁徙到了岐山下。邠人说:‘那是仁人啊,跟他走吧。’公刘失去了一切,只留下了戎狄不要的仁义,还有人民。”
孟子告诉滕文公,一切都可以失去,唯有仁义要留着,哪怕你亡国了,只要仁义还在,你的后世子孙,也一定会再次兴旺起来,继承你而成为王者。
但问题是,公刘还有地可以迁徙,可滕文公能往哪儿去?
孟子的大道理讲完了,可滕文公面对的问题,依然还摆在那里,于是,滕文公问他:“滕是个小国,处在齐国和楚国两个大国之间,投靠那一国好呢?”
这样猥琐的问题,竟然问到“舍我其谁也”的大丈夫头上来了,问得孟子好不尴尬,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发飙,而是耐心回答:“这样的谋划,非我所能及。但有一点,我可以做到,深挖河,高修墙,同人民一道保卫我们的国家,誓死而不离去。”
这同样是答非所问,没有回答究竟应该如何处理好国际关系,尤其是小国,应该如何看大国的眼色行事。孟子连“齐桓、晋文之事”都认为不值一提,更何况还要在齐、楚之间摇头摆尾?他见滕文公一天到晚为这样的事情烦恼,便觉得很无聊,他是仁政问题研究专家,不是纵横家,于是就想走。刚好魏惠王在魏国招贤纳士,他就带着他的学生,一行好几百人,离开滕国,到魏国去。那位魏惠王,正是被齐威王打败,比宝贝又比得丢了面子的家伙,他想振作起来,恢复他祖上的荣誉,就向天下士人发出号召。
孟子响应梁惠王的号召,来到了魏国。魏亦称“梁”,故孟子称魏惠王为梁惠王。梁惠王见了孟子,说道:“先生,您千里而来,一定会有利于我国吧?”
孟子听此一问,立马就回答:“王啊,何必言利?我有仁义呀。”为什么别言“利”呢?他是这样解释的:“如果人们都来言利,王带头说何以利吾国,大夫就会接着说何以利吾家,士人和庶人则跟着说何以利吾身,上下之人都来说利,国将危矣!王啊,你看那‘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你再看那‘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千取百,利还少吗?真是不少呀!可为什么还要窃国呢?那就是言利的必然结果啊!利之所在,不能不夺,这样的例子还少吗?所以,王啊,我要对你说,讲仁义就可以了,何必言利呢?”
梁惠王就那么一问,竟然问出他“一言丧邦”的一篇教训。
有一天,孟子来见惠王,王就站在水池旁,看鸿雁在天上飞翔,看麋鹿在山林奔跑,见孟子来了,就说:“贤者也喜欢这样休闲吧,我很快乐。”
孟子见惠王造了这么大的园子来供自己享乐,就对惠王说:“你知道文王的快乐吗?人民快乐他就快乐,人民先乐他后乐。文王也有台,文王也有沼,可那是快乐的人民自愿为他造的。快乐的人民呀,希望他们的王也一道快乐。所以呀,文王有台,那是民心的灵台,文王有沼,那是民意的灵沼,文王也快乐,如同鸢飞鱼跃,那是与民同乐。而桀、纣之乐,则是独夫的独乐,独夫一快乐,人民就遭殃。所以,《汤誓》说,造孽的太阳,为什么还待在天上?快掉下来吧,我宁愿同你一道灭亡。”
惠王说:“我对国家和人民,真是尽心啊!河内地区遭灾了,我就移民到河东去,送粮食到河内去,河东地区遭了灾,我也是同样处理。我考察了一下我周围的国家,那些国家的国君,对人民都不如我尽心,可他们的人民没有减少,我国的人民也没有增加,这是为什么?”
孟子回答说:“王啊,你喜欢打仗,那我就用打仗来比喻吧。战场上,战鼓一擂响,战士就要冲上去,可有人却逃跑了,有人逃了一百步,有人逃了五十步,逃了五十步的,回过头来嘲笑逃一百步的,这样可以吗?”
惠王说:“当然不可以,不管逃了五十步还是一百步,都是逃跑!”
于是,孟子进一步开导:“王啊,你懂得了这个道理,怎么还会希望你的人民会多于邻国呢?你们对人民的关心,就如同这五十步和一百步,没有根本区别。”接着,孟子就提醒惠王,魏国完全有条件来实现他的仁政主张。
孟子说:“天地造万物,本来应有尽有,人取之不尽,但要有节制。种田不违农时,就会有吃不完的粮食;让鱼生息,那就有的是鱼吃;伐木不忘种植,木材就任你用;为人民养生送死,此为王道之始。”
他一五一十地跟梁惠王算了一本民生账:“其一,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其二,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其三,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这便是仁政的经济基础,是天地造万物就安排好了的,顺着天地之道去做,就是行仁政。可君主们往往另搞一套,让猪狗食人食,而人有饿死,却说:‘这不怪我,怪年成不好。’这何异于将人刺死而说‘不是我杀的,是兵器杀的’!王自责,则民自来。”
惠王说:“为什么要这样说呢?请指教。”
于是,孟子问道:“杀人,用棍棒和刀,这有区别吗?”答:“没有区别。”“杀人,用刀和政治呢,这有区别吗?”答:“没有区别。”“那么,你厨房里有肥肉,你有肉吃;你马厩里有肥马,你有马骑;可你的人民却饿死在荒野里,被野兽吃,这难道不是‘率兽而食人’吗?”
孟子谈民生,不论国计,而一国之君最关心的,却是国计。
梁惠王说:“我们魏国,本来是天下最强的,这您也知道。可我一继位,就东败于齐,连我的长子都战死了,西丧地七百里于秦,南辱于楚,我怎么办?”
孟子说:“那你就行仁政吧!行仁政,人民就会支持你,只要人民支持你,仅用木棍就能打败秦、楚两国的坚甲利兵之敌,你要信啊,仁者无敌于天下!不行仁政,你的人民都会成为敌人,没有人会为你打仗。”
孟子在魏国待了一年多时间,该说的话都说了,说到惠王去世,换了襄王即位。刚好,齐宣王派人来请他,他要回齐国,行前,孟子同魏襄王见了一面。
两人一见面,襄王就问:“天下怎样才能安定?”孟子说:“统一才能安定。”“谁能统一呢?”“不喜欢杀人的人能统一。”“谁让他来统一呢?”“那是天下所有人的愿望啊!宛如七八月之旱苗,就要枯槁了。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那旱苗就勃然兴矣。其如是,孰能御之?当今,如有不好杀人者,则民归之,如水就下,沛然无御。”
说完这番话,孟子就走了,对人说,梁襄王“望之不似人君”。
孟子到了齐国,稷下人气更旺了,《史记·田齐世家》说:“宣王喜文学游说之士,自如驺衍、淳于髡、田骈、接予、慎到、环渊之徒七十六人,皆赐列第,为上大夫,不治而议论。是以齐稷下学士复盛,且数百千人。”
齐宣王授孟子卿职,问孟子“齐桓、晋文之事”,孟子说:“仲尼之徒,没有人谈齐桓公、晋文公的事情,所以,儒门之中,没有流传,我也没有听说过。”
这一回,他没有直言,而是婉拒,因为他对宣王有好感。
宣王又问:“怎样才能为王?”
孟子答:“保民而王,势不可当。”
问:“像我这样的人,可以算是保民的吗?”
答:“当然可以算。”
问:“您根据什么知我能保民呢?”
答:“有人跟我讲了一件事。那一天,王啊,你坐在大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王看见了,就问牵牛者,要将牛牵往哪里?牵牛者回答说:我要去把牛牵去杀了,用牛血来祭钟。王说:留下它吧!我不忍心看它战战兢兢、无辜而死的样子。牵牛者问道:那么,就不祭钟了吗?王说:请换一头羊吧。我想,这事情是真实的,对吧?你有这样一番用心,就可以为王了,别人都以为你是爱惜那头牛,才要换羊的,而我却知道,你那是于心不忍!不忍,就是恻隐,那是仁的觉醒。”
不知是几番仁政历练,使孟子有了经验,还是他与宣王之间,有着相契的因缘,本来牵牛过堂,没有那么深的含义,经他这样提示,就变成了行仁政的契机。
孟子听说宣王爱好音乐,就说仁政可以从爱好音乐开始。(www.xing528.com)
有一天,他见了宣王,说:“王啊,听说你喜欢音乐,对吗?”
宣王很不好意思地说他喜欢的不是古代先王之乐,而是流行音乐。孟子说:“王啊,你喜欢音乐,仁政就有希望,流行音乐和先王音乐的乐理都一样。”
王问:“为什么呢?你能将其中的道理,给我讲一讲吗?”孟子说:“你一个人听音乐快乐,与他人一起听也快乐,可哪一种更快乐呢?”王说:“与人一起更快乐。”“和少数人听快乐,同很多人听也快乐,可哪一种更快乐呢?”王说:“很多人一起更快乐。”
孟子说:“这就是与民同乐呀!王能与民同乐,那就是仁政。”
宣王对自己行仁政没有信心,说自己爱钱财,于是,孟子就说,先王公刘也爱钱财,但他没有“为富”,而是“为仁”,同人民一起发财,让人民先富起来。
宣王还是没有信心,说自己好美色,孟子又告诉他,先王公刘也好美色,可先王知道,爱美色是人之常情,不能顾了自己,忘了人民,所以公刘带着妻子姜氏去为人民做媒,使人民“内无怨女,外无旷夫”,都能成家立业,这就是仁政。
孟子喜欢宣王,决定在齐国久居,就回老家将母亲接来奉养。不久,他的好友滕文公去世,他去吊唁,不料,回到齐国后,母亲接着也去世了。他将母亲的遗体送回老家安葬,守孝三年后,才回到了齐国。回来以后,他发现宣王变了。
于是,就去问宣王,说:“王啊,你有一个臣子到楚国去了,把妻子、儿女都托付给了朋友,请他照顾,可他回来以后,发现一切都变了,他的妻子、儿女在挨饿受冻,那情形啊,很悲惨,你说,对待这样的朋友,应该怎样办?”王说:“同他绝交。”
“王啊,如果你的属下不尽职,该怎样办呢?”王说:“撤职!”
“王啊,如果国家没有行仁政,那该怎么办呢?”王顾左右而言他。
孟子这次回来还发现,原来宣王身边的老臣,都不知到哪里去了,他很感慨,就说:“王啊,所谓故国,不是有老树的意思,而是有老臣的意思。”
王问:“那我应该怎样来确认他们有没有才干而决定取舍呢?”
孟子说:“不要光听你身边的人怎样说,要到人民中去,听人民怎样说。人民都说好,你就用他,人民都说不好,你就不用他,这样才是为民父母啊!”
面对王权,孟子不仅强调了人民性,而且还强调了革命性。
宣王问他:“汤放桀,武王伐纣,历史上有过这样的事吗?”
孟子说:“据史传记载,有这么回事。”
王问:“臣弑君,行吗?”
他说:“以不仁害人为‘贼’,以不义害人为‘残’,残贼之人叫作‘独夫’,我只听说汤、武王伐桀、纣是诛‘独夫’,从来没有听说过这叫作‘弑君’。”
孟子旗帜鲜明,捍卫汤、武革命的正当性与合法性。儒家造就圣人,要立足于两个根本,一个是人民性,另一个便是革命性,以此两点为前提,才能行仁政。
孟子希望他心目中的宣王,也能行仁政,实现他的圣王理想。
可不久,就发生了一件事情,使他大失所望。就在孟子服丧期满返回齐国的那一年,齐国北边的燕国,发生了一场由禅让引起的政治动乱,齐国不能不管。
原因是,燕王哙以子之为相国,让国于子之,国人不服,宣王派人致意燕太子平,表示支持,于是,燕太子平与将军市被攻子之,子之反攻,杀市被、太子平。
孟子对宣王说:“伐燕吧,现在就好比是文王、武王之时,时不可失。”
宣王听了孟子的话,就派匡章去攻打子之,一举攻入,乘乱杀之。
宣王问孟子:“是取了燕国好呢,还是不取为好?”他想取,以为天予。
而孟子却说:“这取决于燕民,燕民悦,则取之;不悦,则勿取。”
可宣王不听,还是要“取之”。结果,诸侯震动,燕民反抗,形势突变,宣王惶恐,对孟子说:“各国的诸侯们正打算联合起来对付我,我怎么来应付他们呢?”
孟子说:“汤以七十里地取天下,我还没有听说过拥有千里之地而害怕的。汤征伐时,天下人都信赖他,他东征,西方人就怨,南征,北方人就怨,都说,为什么不早点征伐我们这儿呢?人民盼望他,如大旱之望云霓。现在燕国人民都以为你来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箪食壶浆来迎接你的军队,可你的军队,却杀死他们的父兄,俘虏他们的子弟,毁坏他们的宗庙,抢走他们的国宝,这能不招致他们的反抗吗?天下诸侯,本来就怕齐国强大,齐国的土地扩大了一倍,可你还不行仁政,这岂不是招来天下诸侯对你用兵?现在改正还来得及,马上遣返俘虏,停止抢劫,征求燕国人民的意见,择立国君,然后撤兵。”
宣王还是不听,不久,燕国人都起来反抗,将齐军赶走了。
事后,宣王叹曰:“吾甚惭于孟子。”而孟子却有归意了。
孟子辞了职,正要动身时,宣王来见,对孟子说:“以前,我很想见您,却见不着;后来,我们在一起,我很高兴;现在,您要离我而去,以后我们还能相见吗?”
孟子说:“这正是我的愿望,但我不敢这样请求。”他的意思是,只要宣王行仁政,他随时都可以回来,可如果不行仁政呢,他决不留在齐国当个仁政的摆设。宣王派人转告他,愿以万钟粟、大房屋,请他留下。他答复来者:“我不是为富贵而来的。”
淳于髡听说他要走,也赶来见他,对他说:“将名实放在前面,考察起来方便,是为人考虑;将名实放在后面,很难进行考察,是为自己考虑。你的名字,已列在三卿之位,却未行三卿之实,名未副实,就要走了,所谓仁人,难道就只考虑自己吗?”
孟子回答说:“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谈名实时,不要用一个标准来谈,谈仁义也是这样。伯夷、伊尹、柳下惠三个人的个性和行事的方式都不一样,但他们都是君子,都行仁义,只要行仁义就可以了,没有必要要求他们每个人都必须一样。”
孟子的意思是,他虽然名列三卿,但与其他三卿就是不一样。
他离开齐国时,有人听了宣王的吩咐,一直跟着他,劝他留下。
来人不停地劝说,他听得厌倦了,就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
来人不高兴了,对他说:“为了来见您,我头一天很隆重地沐浴了一番,可您却不理我,我再也不敢来见您了。”他一听,就说“你们都来劝我留下,为什么不去劝王行仁政呢?我不知道,你们这样做,究竟是我跟你们过不去,还是你们跟我过不去?”
有个名叫尹士的齐国人批评他:“不知道齐王是齐王,汤、武归汤、武,只能怪自己糊涂;明知道齐王不行,还要来,是有所贪图;来了又要走,是为自己着想,光图自己舒服;走又不快走,在临淄城的西南郊歇了三天,黏黏糊糊,哪里像个大丈夫!”
孟子听了这番话,就说:“尹士不懂我的心啊!我从很远的地方来见齐王,是为了今天要走吗?走是不得已啊!我在临淄城的附近等了三天,是希望齐王回心转意,叫我回去。他派人来劝我,留我,就是不提仁政二字,我留下还有什么意思?我舍不得齐王啊,他虽然不是汤、武那样的王,但在当今之世已经很难得了。国有三宝,土地和人民,齐国都有了,就少了一样仁政啊!我本想追随齐王大干一番,没想到这样就走了。我在临淄城外等了他三天啊,他都没有真心实意来请我,我知道他已经铁了心,这才下决心真的要走了。”
孟子就是孟子,将内心和盘托出,没有半点儿矜持。听了这番话,尹士自责道:“我真是个小人啊!”就这样,孟子一行,终于离开了齐国。一路上,孟子心情沉重,面色庄严,学生问道:“老师,您脸色不好,您不是说过君子不怨天、不尤人吗?”
孟子说:“此一时,彼一时也。此时,我在考虑啊,五百年必有王者兴,这期间,有人要带着天命问世。从周武王以来,如今已有七百年了,这人应该问世了。可他是谁呢?环顾当今之世,那就是我啊——舍我其谁也?!老天不想平治天下也就罢了,如欲平治天下,除了我,还能有谁呢?这样一想,我就感到自己责任重大,不是不高兴啊!”
这幅《孟母教子图》,是宋人画的,画面很生动。
宋人绘《孟母教子图》
宋代以前,孟子没有什么名气。孟子是宋人发现的。宋人推崇孟子,如宋代大理学家朱熹。他的一部巨制名著《四书章句集注》,成为宋代以后科举考试的教材,而荣列四书的有《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孔子死后,儒分为八,唯有孟子获得如此殊荣,当归功于宋人。
这幅宋画的中心,有一女子拉着孩子,那孩子一转身,我们的视线,也跟着转向画面的左下角了,一耕者牵牛,似乎要从画面走出去。
那孩子,要挣脱母亲的手去追,是什么如此吸引他?
他想走进唐人诗意,去玩牧童游戏——遥指杏花村?
可母亲使劲一拽,拽断了他的念想,当时谁也没想到,这随手一拽,竟然拽出一位孟子来,而那位使劲拽的母亲,亦因此而母仪天下。
孟母用右手拽着她的轲儿,左手捧着书,指向右上方。
在画面的右上方,端坐着一位先生,正在给孩子讲书。
现在看来,孟子小小年纪,就已面临向何处去的问题,向左还是向右?走向耕田的农民,还是满身书卷气的先生?这是一个重大抉择。
有人说,那农民脚上有牛屎,手上有老茧,更有资格当先生。可孟母却不这样看,她转过身来,低下头去,用母爱呵斥轲儿,向右去。
用阶级的观点来看,向右去是什么路线?是地主阶级路线还是奴隶主阶级路线?这样的看法一度很流行,连孟母教子都要用阶级认证。
其实孟母的伟大,基于很朴实的一点,那就是孩子受教育,有如天经地义一般,是绝对理念,近代以来的义务教育观念,就出于这一点。
当然这一点里,也包含了分歧,如义与利、劳心与劳力。
后来,孟子见了国君,开口就说“何必曰利”,其价值取向,归根结底,就在孟母那一拽里。那一拽,除了伟大,是不是还带有点势利?
比如说,孟子就不像庄子那样能放下自己,与劳动者打成一片,融为一体,他能把民本主义谈到天上去,但他的脚绝不在地下粘一点牛屎。
孟母教子,还有一断,孟子的革命性就来源于这一断。
我们再来看这幅清人康涛画的《孟母断机教子图》。
《孟母断机教子图》,(清)康涛绘
画面右上方,题述了孟母三迁择邻、断机教子的故事。
孟子少时丧父,居处近于墓,学丧哭,孟母迁之;近于屠,学屠夫,孟母又迁之;迁到学校附近,终日闻琅琅读书声,而成一代大儒。
画面下方,描绘了孟母断机教子的情景。孟母侧身,立于织机边,左手指机,右手执刀,似在教训;右下方,孟轲受训,但童心未泯。
孟母慈而能断,慈母也;孟轲率性而孝,孝子也。
孟母一断,孟轲终生受用。受此一断,而能“辟杨墨”也,而欲“诛一夫”也,而斥暴君“率兽以食人”也,而成一巍巍大丈夫也!
一脚牛屎的朱元璋,终于做了帝王,他最烦孟子“诛一夫”,嫌他不该他管偏要管,不当他断偏要断,将他打入儒教另册,逐出圣人行列。
镶嵌金银镂空网套饰壶,通高24厘米,口径12.8厘米,腹径22.2厘米,重6.25千克,江苏盱眙出土,南京博物院藏
镶嵌金银镂空网套饰壶是盛酒器,镂空工艺,饰纹繁复,有卷曲起伏的长龙九十六条,由梅花钉衔接;两耳为立兽竖耳,兽面装饰绿松石,通身错金银,壶肩有错金流云,极为精美。口沿内有铭文十一字,记录本器的重量和容量。圈足内铭文三十九字,以炫耀功绩的口气记载了齐国陈璋伐燕国所获。
公元前316年,燕国燕王哙禅让王位给宰相子之,燕太子起兵夺王位被杀。齐宣王乘燕国大乱,派大将匡章,即铭文所载的陈璋率大军攻进燕国。匡章又叫田章、章子等,是战国时期的名将。燕王哙被杀,宰相子之逃亡,后被齐人抓住剁成肉酱。
彼时,孟子游说齐国行仁政。齐宣王向孟子请教如何称霸,孟子趁机劝说宣王弃霸道行王道。不过,宣王不听,任军卒士兵在燕掠夺抢劫民财,致燕人反抗,又有赵、魏、韩、楚、秦等国施压,齐国撤军,燕人立公子职,为燕昭王。
齐宣王是齐威王的儿子,孟子第一次游说齐国,就是齐威王之时,孟子不仅得到齐威王的厚待,还和大将赵璋成为好朋友,两人常为王道霸道讨论,但齐威王只想孟子做个稷下学宫里的养士,装饰齐国的门面,孟子失望而去。齐宣王即位后,孟子又怀揣他的理想,来到齐国,齐宣王还是让他失望了,孟子决定再一次离开齐国。可是,走遍天下,利君还是利民都是君主专制所无法解决的问题。虽然齐宣王也发出了“吾甚惭于孟子”的感叹,但他的国家本质还是君主专制,以利君为第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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