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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夏古国的历史觉醒:从孔子开始

时间:2023-09-2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历史意识,在东方和西方同时醒来,照亮西方的是命运的逻各斯,而照亮东方的是王。中国历史,虽以“共和纪年”开头,但它还是自发的,带有一定的偶然性,更何况,它并非以“王”纪年,不能代表王朝史观。宗庙之诗,乃一族之史,而非国史;各国史记,乃诸侯之史,而非“王”史;“王”史的觉醒,从孔子开始。古希腊哲人趋于“哲人王”,而孔子则追求“历史之王”;古希腊哲人以哲学代神立言,而孔子则以历史代王立言。

华夏古国的历史觉醒:从孔子开始

进入古典时代,东西方文明就各自开始了新的飞奔。

此时,大约在公元前800—前200年,此前,为古代时期。从古代到古典的过程,包含了古典意识的滥觞期、古典思想的生长期和古典文明的形成期。

这一时期,出现了两个标志:一个是周孔之教,即从周公孔子,源于文化中国的礼教精神在王朝中国得到发展;另一个是周秦之制,也就是王朝中国自身从封建制向着中央集权的郡县制发展。而古典的终结,则出现在秦汉大一统时期。

大一统的实现,在思想上,经历了从“焚书坑儒”到“罢黜百家”的过程,实现“独尊儒术”的圣王大一统,在政治上,汉承秦制,实现帝王大一统。

古典精神至此,便告衰竭,王朝中国在兼容了文化中国那部分以后,向着文明古国的本质回归,古典精神的理性花朵,尚未结成政治文明的果,就已凋落。在现实的制度安排里,理想并未成为种子,在国家体制里生长,而是像涂料,刷出古国新模样。

古典精神,只有在春秋战国时期,在先秦诸子那里,才显示了勃勃生机,才具有改造世界的能力。诚如雅斯贝斯所言,那是人类文明的轴心期,理性的太阳,同时照亮了东西方,希腊哲人和先秦诸子并世而立,人类还没有哪一个时期比这个时期壮丽。

公元前500年左右,人类文明在转型,在飞升,尤其人类精神,如电火行空,迸发出天道和天命的理性之光,穿透神话思维的屏障,将人类的历史意识猛然照亮。

人类的历史意识觉醒于古典时期,然而追根溯源,却要从荷马与周公谈起。荷马有史诗,希腊方式——城邦制就在“史诗”的摇篮里诞生,而周公有“诗史”,中国方式——封建制则在“祭祖歌”的赞礼——“诗史”中分娩,历史意识之始是文明初曙的诗。

“史诗”,是一个民族的集体记忆,民族精神在“英雄的故事”里奠基。荷马就是古希腊民族的集体记忆的代表,他的说唱,赋予一个海洋文明英雄主义的理想。

而“诗史”则不同,它是一代王朝的宗庙记忆,以家族为根底,以“祭祖歌”的形式,使宗庙祭仪转化为宫廷礼仪,在对祖宗的颂唱中,追求帝祖合一、帝王合一。

史诗和诗史,或与神话交错,或为祭祖乐诗,严格说来,它们皆非历史。

历史意识的完全自觉,从客观上来说,应该从对历史的纪年开始。纪年,是以人为尺度来测量时间,它意味着人类行为,剪断了神话的脐带,从神话转化为历史。

在神话思维中无足轻重的人类,在历史意识中成了活动的主体。

历史意识,在东方和西方同时醒来,照亮西方的是命运的逻各斯,而照亮东方的是王。孔子以王纪年,为王纪事,代王立言,那天、地、人之王,就是孔子的理想。

纪年,是一个民族对于历史的自觉。中国历史,虽以“共和纪年”开头,但它还是自发的,带有一定的偶然性,更何况,它并非以“王”纪年,不能代表王朝史观

中国历史纪年,始于西周“共和”,然而,“共和”伊始,就是“共和者”的墓志铭,从“共和”中自觉的那一点历史意识,如火花灿然一现,很快又回到了起点。

西周“共和”,是周公和召公面对暴君和暴民而做的一个临时性的政治路线的选择,并非带有根本性的国家制度安排,其历史意识的突然觉醒,缘起于要对列祖列宗有所交代的忧虑,所谓“纪年”,就其肇始者召公、周公而言,乃是对与自身密切相关的非常性事件——“共和”行政的记录和确认,以此告诫后人,他们共同执政,既非“革命”,亦非“僭取”,而是以“共和”等待新君,迎接新的天命莅临,有如周初时周公旦的处境。

在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周召共和”的周公,并非西周初年的周公旦。

周、召二公,将他们的“忧”,记录在历史的年表上,这便是“纪年”。以“忧”纪年,决定了中国历史的一个基本面,那就是对于“共和”及其未来的忧患意识

而西方的历史纪年,却始于古希腊奥林匹克运动会,那是一场“神人之际”的盛会,是溥天之下全人类共同分享的庆典。古希腊人的历史意识,凭借对奥林匹斯山诸神的共同信仰和对人体美的理想,在被圣火点燃而由体育运动带来的集体欢腾中觉醒了。

中国历史纪年,比古希腊早了半个多世纪,与此相应,此前周公比荷马,此后孔子比苏格拉底,也都早半个多世纪,它赋予中国文明一种少年老成的矜持和沉郁。

周公“立于礼”的理智似乎比荷马的英雄主义的诗性更加实惠,孔子的国家化伦理比苏格拉底的思辨性真理更富于人情,自有一番与古希腊文明异样的中国精神。

从西周“诗史”,到春秋各国的“国别史”,史官文化不绝如缕,但它们却还没有获得清晰的历史形式,还缺乏一种真正的、对于历史的自我意识。宗庙之诗,乃一族之史,而非国史;各国史记,乃诸侯之史,而非“王”史;“王”史的觉醒,从孔子开始。

所谓“王史”,乃全民之史,非一族之史;乃天下之史,非一国之史。孔子著《春秋》,即以王为根据,以王为主体,来写王的历史。古希腊哲人趋于“哲人王”,而孔子则追求“历史之王”;古希腊哲人以哲学代神立言,而孔子则以历史代王立言。

哲学,从发现自然开始。古希腊人的理性之眼,由外而内,从自然出发回到人自身,从寻找自然的始基(本原)到发现人的灵魂,这一思想历程,从泰勒斯赫拉克利特,从毕达哥拉斯到巴门尼德,从苏格拉底到柏拉图,再到亚里士多德,不是哪一个民族都会如此幸运地产生哲学,并出现一个“哲人共和国”,它是神的世界、人的世界和自然界的统一。

孔子的人本宇宙观,与其说是统一的,毋宁说是大一统,因为,统一是先分离,再联系在一起,而大一统则自始至终都维系着整体,追求绝对的统一。

在中国古代神话中,神的世界发展得并不充分,与人关系较为密切的,是以鬼神的形式出现的祖灵,而祖灵,既是神的,又是人的,就其在天之灵而言,它属于神,就其作为祖先而言,它无疑又属于人。作为神,由于血缘纽带的束缚,它未能超越生死获得独立的发展形式;作为人,它又只能以鬼神的形式存在,人性的因素在鬼神的形式中得不到充分发展。

孔子对作为鬼神的祖灵敬而远之,对祖先之灵,则以历史来安顿。

他没有把人和神的世界分开,未剪断人和神的脐带,而是将他们一体化。

其于自然,亦复如是,以人为自然产物,立于天地,可以实现天人合一

天地生万物,原型为父母;始基生万物,因逻各斯而转化。因此,天地之自然,是个生物性的存在;而始基之自然,则是个物理化的世界。作为生物性的存在,人与天地万物为一体;作为物理性的存在,人与自然各成一世界。与自然为一体者,理性习于顺应自然,常以自然为法;与自然相对而两立者,理性惯于支配自然,多为自然立法。

希腊神话有三个世界,分别由三位神来主宰,但最高的统治者却是命运。

希腊哲学也有三个世界,在神的世界与人的世界之外,哲学又发现了自然界。在自然界里,神让位于始基——水与火等物质元素,而命运也退位,被逻各斯取代。

而中国史官文化,从孔子到司马迁,都没有分为三个世界,他们都认为三者统一,人与自然的统一性在于“究天人之际”,人与神的统一性在于“通古今之变”。

沿着孔子将神话解释为历史的思路,司马迁据传说作《五帝本纪》。

神话中,黄帝“四面”以观四方,孔子释为黄帝命四人分治四方;《山海经》里“夔一足”,到了《尚书·尧典》中,经孔子一解释,就变成了像“夔”这样的人,有一个就足够了。神话因素,就这样被常识消解,“所过者化,所存者神”,这就是历史。

或曰,《春秋》“微言大义”,所谓“大义”,其实,不过“尊王”而已。

或曰,《春秋》大一统,“统”何谓也?一言以蔽之,即“尊王”而已。

大一统的世界,是“王”的世界。时间,以“王”来标记,纪年,纪月,纪春秋——“通古今之变”;空间,以“王”为中心,参天地,化万物——“究天人之际”。

孔子和司马迁,皆以一己之学修史,以私学取代官学,皆以非官方立场立言,以个体代表王制。孔子向往周公摄王政、行王权,梦寐以求,司马迁则仿效孔子作《春秋》而著《史记》。孔子不是从行动上,而是在思想上自命为王,以平民身份代王立言,以学者志趣来行王道,这就难免要将自己王化,所以,他这样说道:“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因为,孔子就是那个隐于《春秋》背后的“历史之王”,他在《春秋》隐微处,发出“微言”,阐明他以王者自居的“大义”。司马迁亦如此,当《史记》完成时,他竟然也忍不住要表明一下自己的心迹,但他不像孔子那样“微言”,而是敢作“豪语”,他说自己“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这岂不就道出了他也有以王者自居的豪情?

秦汉儒者以圣为王,就是以孔子为王。陆贾一扫自荀子以来儒家“圣人之不得势者”的自卑心情,他言必称孔子,主张“法圣人”,认定孔子的使命,非据乱世为王,而是为汉家立法,作为“王”的万世师表——“素王”,虽非现实之王,却是理念之王,所有的现实之王,都要向他看齐,因为,他为现实之王建立了王的范式和标准——王道。

所有现实之王,都是相对的,都有偶然性,在五行中,相生相克,唯有理念之王是绝对的,能超越五行相生相克的变化,成为永恒之王,这样的王,只能是“素王”。

“素王”一词,最早出自《庄子·天道》,在《天道》篇里,庄子指出,“道”有两种,一种是“处上”的,叫“帝王天子之道”,另一种是“处下”的,称“玄圣素王之道”。

对此,成玄英疏曰:“夫有其道而无其爵者,所谓玄圣素王,自贵者也。”

这句话,有三点是我们要注意的,一是“有道”,二是“素王”,三是“自贵”。

由此可见,“道”是对“王”的本质性的规定,是衡量王之所以为王的尺度。

“有道”为王,无道则非王。“王”分上下,“处上”则“有爵”,是为“帝王”;“处下”则“无爵”,是为“素王”。“帝王”与“素王”的差别,就在“爵”之有无,而“爵”其实就是制度安排的产物。有制度安排的“王”,便是“帝王”,未有制度安排的“王”,才是“素王”。“素王”之本,非关制度,要能“自贵”,所谓“自贵”,就是要有“王”的自我意识的觉醒,要有“自居于王者”的自觉,当然就是“以天下为己任”了。

以圣人为“素王”始于庄子,以“帝王”与“素王”相提并论也始于庄子。

“帝王”与“素王”的关系,是动与静、上与下的关系,庄子贵静而居下,尊素而贵朴,故其结语曰“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故“帝王”可易代,而“素王”不易。

不过,认为圣人高于“帝王”,非自庄子始,比庄子年长的孟子,早就提出“孔子贤于尧舜”,换用庄子的说法,就是“素王”高于“帝王”。再往前追述,则孔子曰“绘事后素”,子夏引申为“仁先礼后”,以之喻圣与王,则“素”为仁为圣,“绘”为礼为王,此以先后言之。若以内外言之,则内圣外王,再引申之,则内圣为“素王”,外王为“帝王”。

至东汉时,儒生又有了新的说法,说孔子“自号素王”,欲“为后世立法”。

所以,“素王”又被称为“立法之王”,所立之法,当然也就是“素王之法”。

虽说孔子著《春秋》时,有“乱臣贼子惧”一说,但汉儒们一致认为,孔子以“素王之文”,立《春秋》之法,非仅为当时而立,主要还是为后世,是为汉家而立。(www.xing528.com)

孔子原是本着“春秋,天子之事也”的王道理想来作《春秋》的,可周天子式微,王官之学不修,王者之言不立,“天子之事”下移,遂变为诸侯之事,王官之学也变成诸子之学。于此转折之中,能以诸子之一人,而有此自觉者,唯孔子而已。

孔子之前,春秋诸子,无以王者自居者,孔子之后,战国诸子虽说受了孔子影响,然以王者自居者,儒门之中,亦仅有孟子一人。孟子对王神往,不仅尊孔子为王,直截了当就说“孔子贤于尧舜”,而且总结出:“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

孟子之后,又有荀子弟子说老师“宜为帝王”,但荀子本人从未以王者自居。这是因为,荀子一贯主张“法后王”,把思想的重点放在制度安排上,既未能像孟子那样高扬个体人格理想,也未以独立人格为基础自命为王,孟子的儒学浪漫主义道德洪流,在荀子那里,碰到了王制现实主义的政治高墙,阻挡了儒学内部的“我就是王”。

若以对“素”与“绘事”的看法而言,孔、孟皆以“先后观”言之,而有“绘事后素”一说,荀子则取“上下观”,以为“绘事”处上,“质朴”居下,与此相应,便是后来居上,后王优于先王,不是“绘事后素”,而是“绘事上素”,“先后”变“上下”了。

经此一变,“法后王”的“绘事”,就超越“法先王”的“质朴”之礼的局限,开出王权主义的新局面。所以,我们说,周礼至春秋与战国有两变,春秋时期,经由孔子一变,寓仁于礼,而有仁礼合一,到了战国时期,经由荀子又有一变,引法入礼,要礼法并用。

孔子之时,西周政教已然向东,发生大转移。东周“礼崩乐坏”,虽说早已开始,但还在进行中,不过,那是站在周天子的立场上来说的,对诸侯而言,则是一次大解放。作为最高的政教,礼从顶端跌落下来,天子失礼,由诸侯来奉行。礼之用,不是靠了天子的权威,而是凭着礼本身所具有的普世价值为各国所遵守,被诸侯当作国际法那样的国际关系准则来用。天子式微,难以号令诸侯,可天子作为名义上的共主,还是得到了各国的认可,更何况周室的宗法地位还在,故天子的政教礼仪依然,只是各国的事,由各国自己去办,各国之间的事,按照周礼的要求去办,国与国之间的纠纷,天子可以协调,但再也不能主宰。

应该说,这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好时期,虽说王权的分量变轻了,王朝的格局变小了,但诸侯国却一个接着一个繁荣起来,虽说战争不可避免,但战争的规模及其暴力程度,还是受到周礼的制约,表现为有节制和有限度的冲突。周王室的地位和作用,也有点像现在的联合国,虽不能主导国际关系的发展,却能在国际利益的纠纷中,发挥协调和仲裁作用。同时,周王室还能在得到各国同意之后,对提出无礼要求的国家,以周礼为依据,做出制裁和征伐的决定。说得好听一点,就如同现在的联合国决议,说得不好听,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不管怎么说,这还是一个有礼可依的时代,是个拥有可以共同信守的普世价值时代。

在那个时代,除了呈现具有文明样式的礼,还兴起了能够表达国家意志的诗,因此,那时各国往来,不光行礼,还要吟诗。彬彬有礼的国际政治,在外交上要表现出优美的诗意,政治上文化化,要有诗意的栖居,由此产生了一代“不学礼,无以立;不学诗,无以言”的新人——“君子”。君子的政治,要有个审美的样子,政治虽然功利,也要不离诗意,虽有成败得失,但求成仁取义。若仅以成败论,做得失计,那便是小人政治。而君子从政,从的不但是遵从制度的政治,更是遵从人格的政治,要体现制度化的利益属性,更要表达人格化的精神属性。政治不光是制度在兑现,更是人格在行动,因此,君子的政治人格必须超越制度安排的功利性诉求,而有更高的符合历史目的论的目标。目标可以放在未来,可确立目标的依据要从历史中求,孔子“吾从周”,以“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开出一条“法先王”的君子政治的源流,并使之从为制度提供正当性来源,转向内圣外王的政治人格的主体性建构。

孔子之时,周王室已经衰落了,而周礼却未衰微,有相沿未变且发扬光大者。随着周代礼乐文化的下移和普及,“礼不下庶人”解体了,“礼失求诸野”成了新时尚。

如果说春秋时期,诸子争鸣和诸侯争霸,还带有礼乐文化的封建气质,那么到了战国时期,周道不行,礼乐文化让位于耕战,使得百家争鸣也带有明显的兼并作风。

春秋诸子尚有周礼可依,战国之世,周礼也被打破,礼制转向法术势。

孔子生平,约在春秋中晚期,他之前,王官之学已分解,产生了诸子。

司马迁在《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中说道:“孔子之所严事:于周则老子;于卫,蘧伯玉;于齐,晏平仲;于楚,老莱子;于郑,子产;于鲁,孟公绰。数称臧文仲、柳下惠、铜鞮伯华、介山子然,孔子皆后之,不并世。”这些人,或与孔子有过交往,或远在他出生之前就已成为历史,在二百四十多年的时间里,王官之学分化为百家之言。“其生也晚”的孔子,从百家之言脱颖而出,成为一座分水岭。此前,百家出于王官,经他转化,而归于儒家;此后,儒家由分化而异化,产生了新百家,百家殊途,同归于“中国”圣化。

孔子自称“吾少也贱”,当他还在鲁国做小吏时,子产、晏婴早已叱咤风云。对于霸政时代,齐桓、管仲“尊王攘夷”,他没有亲历,却神往不已。他说“微管仲,吾其披发左衽矣”,没有齐桓、管仲“立于礼”,“天下攘攘”必归于夷,“吾从周”又从何谈起?

“从周”,是文化选择,也是理想自白;是总结古史,也是寄托未来。

其所“从”者,非周之以往,乃周之所往,所往者何?乃圣化大趋势也。

人类进入轴心期,所形成的理性气质各有不同。从文王演周易到周公制礼作乐,我们见识了中国历史上从理性觉醒到建立制度的第一次思想创举。《尚书》说,周公摄政七年,救乱克殷,分封建卫,营建东都,制礼作乐,辅佐成王,每年都要完成一个壮举,直到把殷商的神本位转向西周的民本位,正如王国维先生所说,这是一次社会巨变,是一次社会转型。而从老子、孔子到春秋诸子以及先秦诸子,这些思想上的巨子,几乎把所有的思想能量都用于思考一个主题,那就是人性或人心与权力无穷无尽的博弈关系,他们各自的高见在传播中,形成中国文化里的依附性基因以及政治世俗化的胎记。“天听自我民听”与“天生民作之君”,形成了君民相互依附的文化性格。

周公辅成王画像石,高61.5厘米,宽74.5厘米,山东嘉祥县蔡氏园出土

周公辅成王画像石,原石高76厘米,宽67厘米,山东嘉祥县宋山村出土

周召共和

周厉王姬胡想独裁,被民围攻,仓皇出逃,病死在外。太子静藏匿在召穆公家里,暴动的国人一不做二不休,必欲得而杀之,召穆公只好献出自己的儿子。暴君必致暴民。公元前841年,西周朝政无主,召穆公与周公暂时共同执政,史称周召共和,并以此作为中国历史纪年的开始。此前甲骨文或青铜铭文,仅记载当下某事,并无将每天所发生的重要事件记录成历史的自觉。

周公辅佐成王,东汉画像砖,山东嘉祥汉墓出土,讲述周公辅佐成王的故事

周公并非周初的周公旦,而是周定公,据《史记·周本纪》载,定公为周公旦直系之裔。召穆公名叫“虎”,又称“召虎”,是召公奭的后代,他这一支承袭了召公奭的爵位,为天子卿士,继续在周朝掌管国家政事,还为周家天下献出了自己的儿子。

宗周钟是周天子亲自铸造的青铜礼器,截至目前,为唯一所见。在西周十三位天子中,与幽王姬宫涅下场一样凄惨的周厉王姬胡,为什么要自铸青铜礼钟?因为他要向祖先和天下宣喻他的一件大功绩;为什么是钟而不是其他青铜礼器呢?因为钟要陈于宗庙奏乐祭祀,在向先王汇报中请先祖保佑并降福子孙,所以他才铸此“宗周宝钟”,以记功勋。

宗周钟,高65.6厘米,口径35.2厘米,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他在铭文中记载了一场战争。南方有一濮国,国君率军来犯,厉王亲征,率领他的“赳赳武夫”,追到濮国都城,迫使濮君开城门投降,表示臣服。因此天威,同时来朝觐的还有南方、东方二十六个邦国。

对这位对外战争屡战屡败的厉王来说,这么大的胜利,当然要亲铸礼钟,感谢祖先保佑,故名之为宗周钟,或“㝬钟”。但是,周厉王仍然没有逃脱失败君王的命运,中国历史却因他的独裁开始了纪元。

毛公鼎腹内铸铭文三十二行,五百多字,是目前已知青铜器上最长的铭文。1814年前后出土于陕西岐山周原,从此毛公鼎的经历起伏跌宕。抗战时险些落入日本人之手,据说收藏者铸造一件同款假鼎冒充,才得以保全真藏。抗战胜利后,富商巨贾陈永仁献赠中央博物院,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

毛公鼎,陕西岐山周原出土,高53.8厘米,口径47厘米,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毛公鼎铭文

周召共和十四年后,太子静于公元前827年即天子位,是为周宣王。宣王即位之初,对内任用贤能辅佐朝政,对外依靠诸侯靖边保民,出现了“宣王中兴”的局面。作为宣王叔父,毛公为鼎臣之一,内外一干大小政务皆有赖于他,宣王赐嘱“勤公无私”,并命服厚赏。毛公铸鼎以谢天子,铭记宣王的训话,如:“父歆,丕显文武,皇天引厌劂德,配我有周,膺受大命。”意思是,老天很满意文武王的德行,我周邦配得上皇天后土。铭文最后,毛公祈望永保子孙享此荣耀。

据考证,散氏盘铸于周厉王时期,内有铭文十九行三百五十七字,记述夨人付给散氏田地之事,被学界认为是具有契约形式的文书,且书法精美。

散氏盘,清乾隆年间出土于陕西凤翔县,高20.6厘米,口径54.3厘米,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在周原(陕西宝鸡)附近有两个小国——散国与夨国,夙有通婚之姻,却也纷争不断,掠地扰边之事也常有发生。散氏盘铭文首句,即指责夨国偷袭散国城池田邑,造成散国的损失,要求夨国割地二区作为赔偿。铭文详细记录了参与勘测者以及双方见证人的名字,然后是割地盟誓立契约,确定守约后,再将所割土地绘图,一份交由夨王执守,一份交由官派史官执存。两国武力争夺的过程不得而知,但外交斡旋最后和平落幕,并确立契约,是有“铜证”的。散氏盘提供了珍贵的史料。

公元前841年中国有了自觉的历史纪年,不过,这纪年似乎是为周天子举行葬礼仪典而出现的,虽然有“宣王中兴”,但无法阻挡天子式微的惯性,周幽王出,结束了西周天子统治时代。平王东迁,开启春秋时代,孔子出世,虽无王位,却以平民身份周游列国,宣喻传播周礼之王政。春秋诸侯争霸,还以“尊王”的名义,争到战国时代,诸侯要自己称帝了。与此同时,理性觉醒,从春秋诸子反观人性民心,到战国诸子纷纷出山为称帝者出谋划策。

孔子击磬于卫画像砖,山东嘉祥出土

孔子击磬于卫,出自山东嘉祥汉画像砖。画像讲述孔子游至卫国,击磬奏乐,有隐士听之,并借隐士议论,传达孔子的礼乐情怀。不过在反叛的新生代即将成为主流的时代,他开始怀念春秋时代的王侯贵族们了,因为他们还在行周礼。比如管仲、齐桓公。

齐襄公有两个弟弟,公子纠与公子小白,两位弟弟各有名师左侧,管仲辅教公子纠,鲍叔牙辅教公子小白,两位师傅也是至交好友。齐襄公无道,管仲陪公子纠逃到鲁国,鲍叔牙伴小白逃到莒国。后齐襄公被杀,君位虚待,齐国大夫们想请公子纠即君位,因为公子纠稍长公子小白,不过,小白不让。于是,兄弟两人在各自师傅的帮助下,日夜兼程赶回齐国临淄,管仲为阻止小白先到临淄,中道埋伏射小白一箭,小白腿中一箭,佯装倒地。管仲以为小白已死,谁知当他护送公子纠到临淄时,小白已经抢先即位了,是为齐桓公。鲍叔牙说服齐桓公任管仲为相,管仲辅佐齐桓公成为春秋五霸之一,齐桓公称管仲为“仲父”。

管仲射齐桓公画像石,山东嘉祥县武氏祠左石室第四石

管仲射齐桓公画像石,山东嘉祥县宋山村出土

孔子虽是殷人之后,但他表示“吾从周”。

真正文化意义上的对历史的自觉,从他开始。

他把周公的天命观引入历史,让历史向天命走去。

他为这一点自觉,找到了一个文化的标志——麟。

他将“西狩获麟”一事载入《春秋》,《春秋》由此绝笔。

左丘明为《春秋》作传详述了此事:哀公十四年春,西狩于大野泽地,叔孙氏家臣钥商获麟——鹿身、牛尾、马蹄,头上有一肉角,叔孙氏以为不祥,杀而弃之。又派人告诉孔子,仲尼观之,说这是仁兽,名麟。

素王的标志

孔子观之,掩面而泣。子贡问夫子:“为什么哭啊?”孔子说:“麒麟出现,天该降明君圣主于世。自尧至今,麒麟出现两次,一次是周之将兴,凤鸣岐山,有麟出现。但如今时势未成,麒麟出而非其时,必死于非命。”机缘巧合,孔子著完《春秋》,时年七十一岁,不再著书,所谓“获麟绝笔”也。

据说,当年孔子的母亲祷于尼山,遇一麒麟而孕生孔子。

获麟绝笔两年后,孔子长逝了,此后麟成为圣王之嘉瑞。

西狩获麟之地山东巨野有麒麟寺,也成为历代修葺的嘉地。

孔子内宅大门上的麒麟图,祥瑞洋洋,便是素王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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