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山水画的所有组成要件在西藏都可找到,结构、气势、韵味、节奏、旋律、色彩无不绝妙到难以复加的地步。古代画家看到屋漏痕就联想到了画中用线,看到妇女发髻上的银钗就联想到了用笔韧性的柔美。西藏却有比屋漏痕壮观得多的自然流水冲刷形成的山体结构,那线条的复杂、稠密以及多变,真是令人叫绝。而色彩就更加感人,固有色就已丰富得不可思议:春的粉绿,夏的淡蓝,秋的枯黄、焦褐,如果再遇残雪,那种冷暖相间的变化,呈粉绿、浅绿、淡紫,真是令人目不暇接;还有更神奇的,就是阳光投下的色彩,朝阳是血红,晚霞是金黄,背阴处是墨绿,透光处是银白,山溪水红,银峰淡黄,穷穹湛蓝,大自然简直是在西藏举办永久性的画展。
西藏的广袤更让人心醉,一眼望去,遥远的地平线上,山只有两寸高,遥不可及,飞速的汽车在几个小时之后竟然跑到了两寸山前,又是一望无垠的平川。星罗棋布的湖泊海子,形状各异,颜色也不尽相同,有蓝得晶莹的,有白得透亮的,也有深沉灰暗的,湖中有山,山中有庙,周边毡帐里有牧人,有歌声。更多的是蓝天白云缥缈,白云在湖中的倒影比在天上更加清澈,让人错觉身处天上云间一般。
西藏的冬天尤其美,大雪覆盖了整个草原,天底下的万物都隐退了,只留下几条交织的暗沉线条,偶尔还有几个黑色标点,闪烁着牛粪火的牧人帐篷,当然还有只听到吼声不见其身的藏獒。如果清晨,中午碰上背水的藏族姑娘,整个草原就被那摇曳的身姿、叮当作响的佩饰、鲜红的衬衫、如飘动的旗帜似的头巾点亮了起来。草原不再寂寞,不再刻板,草原有最美最鲜活的冬景,壮阔中点缀着灵动,单调中显现着活泼,动静、韵律、洁净与生机统一在一幅大自然的神妙画卷之中。
神山圣水图(006)
拉萨的春天是令人难忘的。藏历新年刚过,气候猛然变暖,只几天时间,拉萨色拉寺的山脚下,扯絮的垂柳便从高处一直垂挂到地面,那丰盈的芽苞,排着整齐的队伍,从枝梢一直伸到粗干,真可谓应验了“春风一夜花千树”的古语。经过一冬冷风吹拂的巨石,显得比以往任何时间都要洁净、光滑、规整和威风,它是西藏古特提斯海上升形成青藏高原后最好的见证。房子般的巨石,光光的,圆圆的,海水年复一年磨去了它原有的作为石的棱角,留下了微生物演变进化过程中微妙的痕迹。它已失去了石性,像个被巨鸟孵化的蛋,巨型的石蛋,蛋下流淌着多处山泉。我年轻时它是我生命的第一个驿站,我在那里跟着腰间别着匣子枪的藏族干部打小工,结交了几位留守寺院的喇嘛,其中还有一位老尼姑。她不会汉语,我也不懂藏话,我们每天都可以见几次面。因为我常常在山泉中替打工的人挑水,她却绕着巨石(巨石上画满了各种神像)不停地诵经,每当我们相遇,彼此都会会心一笑,然后我挑着水桶离开,她也就消失在巨石之间的小径上了。
说起色拉寺,不能不说那里的野桃树,在寺院后山坡地上,有许多野生的桃树,和着春风,在翠柳之间挣扎出粗黑的老干,绽放着象征生命意义的白白的缺少血色的小桃花,十分的瘦弱。虽缺少血色,但很轻盈,很稠密,暖风一起,它们便依次欢快地舞动全身,颤巍巍地像跳舞般的动着花瓣,这景象在拉萨其他地方是少见的。春天还有许多小生命也开始活跃了起来,如四脚蛇,一种比内地小蜥蜴大的爬行动物,深灰色,样子挺吓人的。随着春天的阳光温度提升,色拉寺后山上房子般的圆形巨石上爬着这种和鳄鱼十分类似的小动物,晒太阳取暖。还有不知名的野花,金黄、粉红、紫兰给击败严冬的春天献上娇艳的妩媚,十分微小,又十分低矮,但却是那样的强烈和充满生命的意趣,如同一个火星,开始点燃春天的河谷,春天的山坡,春天的左旋柳、山桃树,当然也点燃了背水藏女的明眸与笑靥。(www.xing528.com)
拉萨的春天天更蓝,水更清,发端于喜马拉雅南大陆的雅鲁藏布江峡谷乘虚而入,随着气流加大,黄沙与杂草还有牛粪末的尘埃漫天飞舞,有时还会落一些珍珠大小的雪粒,冷冷地打在你的脸上,落进你的领口,贴在你的发梢上。拉萨的雪粒是圆形的,不是雪花,是有重量的雪蛋蛋,等到能量积聚到足够大的程度,就会发生雪崩,摧枯拉朽,势不可当,呼啸而下,荡平一切。拉萨的雪比其他地方的雪更多情,更温柔,更动情,它一碰到地面就变成泪水,一滴滴的冰泪沿着石缝、草丛、山涧汇聚而下流经雅鲁藏布江大峡谷,横穿喜马拉雅群山,流到印度,滋养了世界上另一文名古国印度的文明。我在《神山圣水》巨制中把雅鲁藏布江单独绘成组画《雅江如练》。
雅江无疑是中华大地上最美丽的江河,和其他姊妹河一样都是青藏高原上的雪山冰川形成的,但它的大部分河段都在无人区流淌,少了许多的干扰,少了许多的污染,被藏族人称为神水。是它的神力促发了遥远异国印度的灿烂文明生发,尤其是佛教文化认为,河源地的西藏高原具有众神的灵气,除了宗教的色彩,民俗与社会的意义就更加感人。雅江两岸是藏区的重要产粮区,西藏百万人口的粮食主要是雅江流域提供的,作为江河,雅江不仅水资源丰富、意义重大,而且雅江一年四季清澈、甘甜,雅江的无鳞鱼特别鲜嫩味美,雅江周边的树木沙滩又是许多高原珍禽的栖息场所。尤其是春天,成群的黑颈鹤带着小鹤在河岔戏水,斑头雁、灰背鸭、长嘴鹳随处可见,只要有水的地方就有鱼。一次我们在林周县的一个公路边搞建设,傍晚刚把渔网放进水渠,立即就钻满了鱼,不一会就是一水桶。拉萨鱼其实属冷水鳟鱼类,肉鲜味香,是极为上乘之美味。
拉萨其实没有春天,也没有秋天,由寒冷直接进入炎夏的。日喀则人是每年6月1日过春天第一个节。这时候才真正的草绿了,树叶全出来了,天气暖和了。古诗云:“春风不度玉门关。”西藏高原比玉门关不知远到哪里去了,理所当然的更度不了了。我有一幅画着意表现了西藏的春天,名为《新绿》,画意是这样的:画的中景为一座迎面高耸的大山,它的特点是山上没有一点的植被和土壤,赤裸着,满身尽剩骨头架子,沧桑的印记烙刻着。它的老态目不忍睹,如法国雕塑家罗丹的作品《老娼妇》,瘦弱的躯体只有皮包骨,青春与生命凋谢了,生命的残酷如此令人心碎。但这座山还另有新意,它一身的肌肤去了哪里?在眼下,面前,一块由沃土淤积而成的大地形成了,春风每每把它染绿,老躯干自豪地挺立着,仿佛年轻时的血性未灭,洁净、孤傲、坚强,挺着胸,好像对人们说:我老了,但我的脚下,有新的生命又开始轮回;我的子孙儿女们,因为有了我,它们才如此的强壮与鲜活。新绿,是生命的颂歌,春的诗篇。
西藏的美怎能在这篇小文中囊括,还是去西藏吧,眼见为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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