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之旅：刘万年的毛主席油画大作

1971年春节后，我的表哥把我领进了西藏电影公司苗经理的家中（“经理”，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的新鲜词汇），并把我好好吹嘘了一番。苗经理说，他们公司非常想要一名画电影广告的人，招收前要考试，看我的绘画水平是否够格。

按约定，我过了三天直接去他的单位找他。西藏电影公司院子里有许多高大的杨树，这是我在拉萨第一次看到这么多树，还有一座藏式小楼，最喜欢的是门口台阶上宽而平整的石条，铁皮镂空花卉图案的窗沿，用黑油漆整体涂抹的门框，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新鲜和好奇。上到二楼，苗经理和我谈了些油画方面的常识，问我有没有画笔和画板，我说没有。我本来设想到拉萨做苦力的，根本不会想到有机会画画，显示自己的本事。

苗经理把我领进他的公司仓库，里面陈列着许多我从未见过的油画材料，有真正从苏联进口的亚麻画布，齐全的油画颜料，整个还未开封，各种型号的油画笔，还有几个油画箱，带腿儿的，可以架起来写生，只是没有油画调色板。我心想，这个好办，让我表哥找块三合板，在边上钻个放拇指的小洞就可以用了。苗经理把我领进一间空屋，光线极好，说是给我当画室。我感动得快要流出了眼泪。苗经理问我画什么最拿手，我说我只会画毛主席像。他说主席像很难画，还是临摹一幅吧。我从他提供的图片资料中选了一幅我认为最好画的：毛主席坐在椅子上，头上方有伸出的松树枝，眼睛看着侧面前方，图片文字说明是毛主席在庐山仙人洞。

我这位从西北农村出来的山里娃，一踏进西藏这块土地，感到一切都是新鲜的，从未见过的，从未听过的，藏人的服饰，寺庙的建筑，田边的小溪，几十米的柏油马路，天空的云，还有天南地北的人。

这一次我真正见到了油画颜料（过去我在老家画毛主席像是用油漆），油画布（过去我是用棉布），眼前的，是真正的亚麻布，进口亚麻布。其实亚麻，就是我家乡盛产的胡麻，胡麻秆碾压之后木质的东西粉碎脱落，而表皮像麻的丝质物可捻线做鞋，当地人叫胡麻毛的东西，我小时候夏天就是穿这种材料做成的鞋，没想到还可以织布，成为上好的油画布。我表哥给我从他们单位的木工车间要了几根木头条，画框我会做，我量好画室门的高度，钉了一个正好能够抬出画室门的画框。

第一次绷画布，俨然有几分大画家的样子，穿着借到的工作大褂，把滑石粉兑牛胶烧热，刷在画布上，等干后，锃白平展的画布就呈现在我面前。我整晚上睡不着觉，依次想着手握画笔怎么调色，怎么打轮廓，怎么深入，怎么出效果。苗经理不但是我的考官，也是我的朋友，帮我钉钉，帮我找颜色，就是不拿笔画。他还给我看了他画的写生，一幅小品，只那么粗糙的几笔，没有色感，没有对比，更没有结构与透视。我心中暗喜，心想自己的水平比他高得多，这幅画画完，在自治区电影公司谋个画画的职业是最理想不过的了。(www.xing528.com)

我怀着激动的心情，不到一礼拜就画好了一幅2.5米×3.5米的毛主席像，十分成功，自认为画面已超过了参考件印刷品的效果，形象准确生动，颜色变化丰富而冷暖色度适中。苗经理赞不绝口，几次中午还用他的饭卡打来饭给我吃，还给我讲了他上中学是如何喜欢画画，后来当兵参加工作干的不是自己喜欢的工作。他承诺如果我到他们单位工作，他和我一起画画，材料单位多的是，房子也多，随便挑一间做画室不成问题。

画像完成的第五天，我去了电影公司，一进门就看到苗经理和几位工人模样的人，其中还有凡位看热闹的藏族妇女，正在把我画的毛主席像往楼顶吊。楼顶上靠大门正上方已安好了一个木头架子，就是要把毛主席像安放在电影公司最耀眼的地方——楼顶正上方。我从那群人口中获得了不少赞语，还有藏族妇女热烈大胆的眼神。

此后一段时间我就等着去电影公司上班了，但人生又跟我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我等来的是另一家我干小工的单位上级——拉萨市贸易公司录用我为正式职工的通知。表哥说，贸易公司掌握进口手表、自行车和高压锅，有实权，画画不顶饭吃，便替我在贸易公司报了名。

好多年过去了，我们单位搞到了内部电影票，统一去电影公司看电影。我路过门口时，看到我画的毛主席像仍挂在楼上正前方耀眼处，心里觉得少许的失落和灰暗，也有几分对不起初到西藏的第一位伯乐——苗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