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望先生的古文授课-《论语》和《诗经》辑录

龚望先生对中华传统文化之经史子集无不研究精到，今仅就其常讲之《论语》和《诗经》为例，述其古文教学之梗概。

（一）《论语》篇

《论语》一书，及至圣先师孔夫子治学名言，龚老特重之，先生无论在职在校或弃业在家，都把《论语》一书当作给众学子讲的主课。教育人们按书中所示“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是为做人之大纲。他开示学子：“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是为正人正己之根。把《论语》中的“三戒”，即“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是为人一生之警钟。当讲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时，则亲书汉隶“弘毅”两大字送于学生，以鼓励他们奋发向上，建设祖国，并开导学子：“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将自己能够取得的美好前途，也要帮助别人取得，这才是君子仁人所做的事，却独乐而就众乐的境地。

先生在书中重点讲解了“君子以自强不息”和“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两则。他讲到：“日新其德，敦善而不怠，是为君子不息之根本，然君子不息必本于自强”，“要游于渐而据于恒，恒则不易不移，则可日征月迈”，要有“人士己千”之毅力，才能达到自强不息之状、之效也。自强不息心态形成，“其德才可被万物”，可以在国家社会中尽心尽力，尽其善作。

在“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文中说道：“夫松柏有心，惟岁寒然后知，是松柏者，必于风霜凛冽之际，仍然挺劲，坚贞不屈，以与严寒飙风相争逐，不亏其节，不损其姿，亦所谓临大难而不可夺其志也。以言其品则清高也，以言其材则栋梁也。士君子能兴于此，则据难临危利害陈于面前，不惑不挠，亦如氏人怀德惟遭变乱而后见其负烈言行同出一理。”先生详解此文以激励人们操守坚贞，在任何逆境中都必须爱身、爱人、爱国，品德如一。

先生尝谓“论语乃古今至文，多不过数语，少则数字”，真卓见也。并书此语悬于室内。后已泛黄破裂送我保存，余在龚老的教导影响下复读《论语》全书时，摘抄金石之言80 句以为纪念，并牢记之。

（二）《诗经》篇

《诗经》不是龚老的常课，但授此古籍是另有一段历史渊源，这也是天津文史界的一段佳话。事起上世纪70年代末期，也就是“四人帮”倒台后的文艺复兴中，那时以龚望先生和天津艺术学院的古乐家陈重教授为主，组织了一个小型的“古琴会”，参加者多为津门的宿儒、古乐家、书画家，如王坚白、冯谦谦、陈隽如、高仲钧、韩世清、熊履方、刘楚青、张松青、萧红等，及有志中国古乐的青年，如邓云翔、龚绳、解新毅、张金声、王建新、李凤云等约三十人，每周日借用北马路小学一间教室聚会活动一次，我因与众老相亲，虽不懂古乐，亦欣然应邀参加。诸老通略音律者，分别吹奏古代之钟、磬、琴、篪、笙、埙、鼓、枳敔等，是谓“八音”，我亦随之喜听，随诗合唱，但在演奏与合唱《诗经》中，很快发现多数人音词不确，音律不通，毫无感情。究其原因是，大多数人不懂《诗经》中的古字音和古乐音律，尤其是古诗的内涵。因此，要演唱《诗经》，必须首先学好《诗经》，因而全体一致请龚老先生为大家讲授《诗经》，龚老接受了讲解，而且这也成为了其后半生重点讲授《诗经》之肇始。

《诗经》一书，是春秋时代编辑成的我国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现在我们看到的是汉朝人毛亨、毛苌叔侄注释的《毛注诗经》，简称《毛诗》，其内容“风、雅、颂”诸章，皆为古代民间和官宦所作，比较如实地反映了当时社会现状，其间记述了古代的民情风俗、官民关系、君臣关系和君民关系等，实质上是给我们留下了一部古代历史的语言文字的使用重要资料，但是由于三代人的语言文字的使用、音韵代意和我们今人有很多不同，所以我们读来似懂非懂。

龚老在授此文中，不仅讲清了古籍的历史源流，史料的价值，使大家了解了祖国的历史，还根据其古诗古意释成了今文，深入浅出地指导了今天的现实，使大家受益匪浅。先生讲授《诗经》多篇，今谨以《鹿鸣》、《四牡》、《皇皇者华》三章为例，以见一斑。

因《诗经》文字古拙而深邃，为追忆先生讲解之意，我在介绍时则需引用部分原文。

《鹿鸣》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洒，以燕乐嘉宾之心。

龚老对此乐诗总见为：鹿得丰美之食，诚实相呼同类共享，是为君者当以为鉴，亲贤乐善，而不拘君臣之体，待臣下为嘉宾，首句先言共受宴礼；次句则谓臣下为君之嘉宾合于礼法；末句则说明君之何以待臣下为嘉宾之理，是为向众臣求教富国安民之策尔。君待臣下礼义厚重，故众臣皆为竭尽全力而立功，以求达到国泰民安之境。此亦：“古者上下交而为泰”之制也。《鹿鸣》自古至今，对国人执政者不傲其尊而礼贤下士之重要若此，不失其有现实意义。(www.xing528.com)

此外，善于古诗中音韵，龚老指出：首句“呦呦鹿鸣”之“鸣”，古音为“旁”；“鼓瑟吹笙”之“笙”，古音为“双”；二句“呦呦鹿鸣”之“鸣“，古音为“嗷”；三句“呦呦鹿鸣”之“鸣”，古音为“民”；“和乐且湛”之“湛”，古音为“陈”。按此诵唱古乐诗方可上口成律，否则，按今日字音读之歌之则音韵旋律皆失，不成调也。

《四牡》

四牡騑騑，周道倭迟。岂不怀归？王事靡盬，我心伤悲。

四牡騑騑，嘽嘽骆马。岂不怀归？王事靡盬，不遑启处。

翩翩者鵻，载飞载下，集于苞栩。王事靡盬，不遑将父！

翩翩者鵻，载飞载止，集于苞杞。王事靡盬，不遑将母！

驾彼四骆，载骤駸駸。岂不怀归？是用作歌，将母来谂！

龚老说：此乐诗是为君者代言，使臣心中之意，表其忠孝不能两尽之苦心。又说：“私者思也，公者义也”，“无私恩而非孝，无公义而非忠，君子不以私害公，不以家事辞国家”，因之，人必先公而后私。先生早年在作《无相颂》中即说到：“恩则孝养父母，义则上下相怜”，对忠孝两则早有严肃定义，诚遵古训也。

又对《四牡》中第二句，“嘽嘽骆马”中之“马”字，校音为“母”；“不遑启处”之“处”字，校音为“杵”；第四句之“载飞载止”之“止”字，校音为“已”；“不遑将母”之“母”字，校音为“米”；第五句中“将母来念”之“念”字，校音为“审”。由此，诵、唱此乐皆合古韵。

《皇皇者华》亦系五节句之古乐诗篇，原文不再赘述。龚老讲此篇，是述说为君者指派大臣深入民间社会，采纳社会民风，调查社会民情时，怎样才能使其得到真实情况，并能制定合乎实际的强国富民的政令呢？因使臣所到之地，人有尊卑高下之不同，但必须一律平等的对待，不可稍有偏私，若如此则必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此古人之公私分明崇高道德观也，“以此大公之心事天下事”。若处事者公私不分，情义不讲，黑白不辨，则必事败也。《皇皇者华》主旨为激发人之公义。文字虽有古今，而事体则古今无异，此乃我华夏历代之至理也。

以上例举龚望老先生所讲3篇，综述之为：君以臣为嘉宾，上下交泰而国富民强；我国祖先忠孝观，取先为国公义而后父母私恩；为国办事则当公私分明而后成。

通过老先生对《诗经》的讲解，尤觉其对于“训诂学”、“古乐理”之高深，更难能可贵的是：先生在讲古诗中皆非“就古诗讲古诗”，而是能够紧密地联系我们今日的国家社会现状，哲理清晰，这就给我们以更大的爱国主义教育，这也是龚先生教学之道的一大特点。

通过先生的讲授，“古琴会”全体成员才懂得了《诗经》有关章节的演奏和诵唱，为在天津音乐学院、第三工人文化宫等处的成功演出奠定了基础。

先生除书法、古文而外，还在考古、历史、宗教等方面，哺育了众多学子。今天，他们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发挥作用，诚可谓桃李满天下矣。

先生一生不计名利地哺育后人，其自作《七律》就是他这一理念的写照：

一盏寒泉荐吾师，敢云薪尽火传之。

心香上达无他事，利养各闻要识时。

愿龚望老先生教学之道永载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