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情况下,宋朝国库的支出用于政府的公共开支。而皇家的用度,则一般取自内藏库。所以《宋史》的编撰者认为:“凡货财不领于有司者,则有内藏库,盖天子之别藏也。”宋代的内藏库的确具有天子私库的性质,比如宋太宗在内廷置内藏库时,“乃令拣纳诸州上供物,具月帐于内东门进入,外庭不得预其事”;内藏库的勾当官以宫廷内侍充任;有一段时间,“内藏库出纳,外臣不得预闻,故膳服之费、赐予之费、玩好之费,惟上之旨”。
如此说来,我们是不是可以说,熙宁、元丰年间内藏库有多少积蓄,便说明神宗皇帝有多少私财呢?
也不可以这么说。因为内藏库又不仅仅是天子私库。实际上,宋朝的内藏库还具备公共财政的功能,这一点跟汉代的少府、唐代的琼林库与大盈库大不一样。
内藏库的前身为宋太祖创立的封桩库。《宋史·食货志》载:“初,太祖以帑藏盈溢,又于讲武殿后别为内库,尝谓:‘军旅、饥馑当预为之备,不可临事厚敛于民。’”太宗继位之后,封桩库改称内藏库。宋人笔记的记述更有戏剧性:“太祖皇帝削平僭伪诸国,收其帑藏金帛之积,归于京师,贮之别库,号曰‘封桩库’。凡岁终国用羡赢之数皆入焉。尝密谕近臣曰:‘石晋苟利于己,割幽燕郡县以赂契丹,使一方之民独陷外境,朕甚悯之,欲俟斯库所蓄满三五百万,当议遣使谋于彼国,土地民庶倘肯归之于我,则此之金帛悉令赍往,以为赎直。如曰不然,朕特散滞财,募勇士,俾图攻取,以决胜负耳。’会太祖上仙,其事亦寝。太宗改为右藏库,今为内藏库。”
总之,从设立的初衷来看,内藏库与其说是“天子之别藏”,不如说是国家的战略储备库。这其实也是宋人的共识,如宋真宗说:“内藏库所贮金帛,备军国之用,非自奉也。”宋仁宗说:“国家禁钱,本无内外,盖以助经费耳。”司马光说:“彼内藏库者,乃祖宗累世之所蓄聚,以备军旅非常之用也。”
从内藏库物资的实际应用来看,内藏库也更像是战略储备库,而非天子私藏。尽管皇室的日常用度均取之内藏库,但这部分的支出只占极小的比重,内藏库更重要的开支,乃是用于国家的公共事务,包括:①弥补国家财政用度之不足,“有司计度之所阙者,必籍其数以贷于内藏,候课赋有余,即偿之”;②赞助军费,如“元丰六年,诏岁以内藏库缗钱五十万桩元丰库,补助军费”;③赈灾恤贫,如设于京师的福利机构福田院的经费,即来自内藏库,宋英宗“岁出内藏钱五百万”支持福田院;④熙宁变法期间,朝廷广置官立商业机构,其本钱也多取自内藏库,如神宗皇帝曾经下诏:“宜出内藏库钱帛,选官于京师置市易务,其条约委三司本司详定以闻。”等等。
宋代内藏库的战略储备功能与公共财政功能,是之前几代王朝的皇室私库所不具备的。因此,尽管编撰《文献通考》的宋末人马端临将宋之内藏库与汉之少府、唐之琼林库相提并论,但宋朝人苏辙却不这么认为,他说:“元丰及内库财物山委,皆先帝多方蓄藏,以备缓急。若积而不用,与东汉西园钱,唐之琼林、大盈二库何异?愿以三十万缗募保甲为军。”苏辙强调的正是内藏库区别于前朝天子私库的公共功能。(www.xing528.com)
从内藏库的日常管理来看,虽说宋太宗时,“外庭不得预其(内藏库)事”(这当然体现了内藏库的天子私库色彩),但太宗又解释说,“此盖虑司计之臣不能节约,异时用度有阙,复赋率于民,朕不以此自供嗜好也”。而且,实际上,外臣对于内藏钱的使用还是握有发言权的。
宋仁宗至和年间发生过一件很有意思的事:由于入中钱粮、换取钞引的商人日益增加,榷货务的现钱不足,以至于“商人持券以俟,动弥岁月”,钞引持有人往往要在京师等候几年,才能兑现到现钱。许多人等不了,干脆“损其直以售于蓄贾之家”,“其钞每百千止鬻六十千”,即打六折卖给交引商。换句话说,钞引的市场价贬值了。这时,有人向仁宗皇帝提议说:“今若出内藏库钱二百万缗,量增价收市之,岁可得遗利五十万。”
仁宗一听,有道理啊,便采纳了这个建议,“出内藏库钱二百万缗”。但此举受到谏官范镇的反对。范镇说:“内藏库、榷货务同是国家之物,岂有榷货务固欲滞商人算钞,而令内藏库乘贱以买之。与民争利,伤体坏法,莫此为甚。”仁宗皇帝只好撤回成命,叫停与民争利之举。
宋神宗在位期间,内藏库加速向公共财政机构转化,“元丰更定官制,以金部左藏案主行内藏之出纳,而奉宸库则隶于太府,所以示天子至公,无内外之异也”,将内藏库划归户部管理,天子私库的色彩被淡化。宋哲宗元祐年间,又“令户部、太府寺,于内藏诸库皆得检察”,即内藏库须接受政府的审计。
可以说,宋代内藏库具有双重属性,既有天子私库的色彩,又有公共财政的性质,特别在宋神宗时代,内藏库的公共财政性质更是得到强化。因此,即使宋神宗时代内藏库的储蓄堆积如山,也不可以将这批财富当成神宗皇帝的私人财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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