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恩绂
宋公,讳哲元,字明轩,山东省乐陵县人,前清光绪十一年(1885)生。其先世自河南商邱,再迁乐陵。考釜,廪膳生,以才学称。公幼承家学,习四书、五经。民国初建,总统袁公以陆建章统领左路备补军,有随营学校之设,公年逾弱冠,投此校。五年(1916年),卒业,入伍。
初为哨长。未几,改备补军为京卫军,隶团长冯玉祥部充哨官。冯公见公之忠诚可托也,奇赏之。公由是感知图报,追随不去者,殆二十年。旋拓京卫军为二旅,冯公升第十六混成旅旅长,以公为营附。从陆建章剿白狼于陕西子午谷,大败之。是为公初经战阵之始,晋团附。陈宦督川,调十六旅以援川,时蔡锷护国军据叙州府,公从击之,克复升营长,时民国六年(1917)也。
张勋复辟,段祺瑞誓师恢复共和,冯玉祥响应之。公从攻张勋,自右安门入,克之。时南北对峙,冯公移师武穴,通电主和。政府因长沙不守,调以援湘。公从克复公安、石首,进至常德。击溃南军田应诏、胡瑛两部。冯公旋升十一师师长,而以公为团长。击陕督陈树藩于灞桥,破之,而继督阎相文暴卒,冯玉祥遂督陕。
自援湘之役,冯玉祥与直系同进退。直系者曹锟也。与奉系张作霖交恶作战,河南督军赵倜助奉,公从攻赵倜,败之。而冯公又移督于豫,拓为一师三旅。冯公自兼师长,遂以公为第二十五旅旅长。未几,调冯玉祥为陆军检阅使,乃移师驻京畿。
十二年(1923),黎元洪去职,曹锟贿选为总统。转年十月,直奉之战再起。十一师首倡革命,攻直系吴佩孚于杨村,吴败遁,乃奉段为执政,改所部为国民军,益拓为四师、九旅、三团,号四十万,冯为军长,特以公为第十一师师长。
十四年(1925),冯玉祥取消国民军,自就西北边防督办,号其军曰西北军。
是年秋,政府命公以师长兼热河都统,为公初膺民社之始。旋以奉系李景林与西北军战于天津,公率部赴援,击溃李景林,复回热河。时奉、晋合敌西北军,冯玉祥知不可胜,乃藉端游俄,部将又多降晋军,军心由是涣散。公由热河转多伦,本军又任公为西路总司令。适冯公由俄返国,至五原。知公等收容余兵,尚在十万以上也,大喜。
适粤军北伐,所至告捷,闻之益为跃然。誓师再起,士气复振,遂接受国民党领导,参加北伐。北伐军特任冯玉祥为第二集团军总司令,拓西北军为九路,以公为第四路总司令,驻宁夏。
十六年(1927)冬,又以公为陕西省主席。时陕西群盗如毛,割据瓜分十余年矣。公于三原、泾阳、富平、凤翔诸匪,一一剿平之。陕省十余年之糜烂,公莅境而会朝清明,倒悬永解。
又以北伐故,以公兼四方面总指挥,与奉军大战彰德。而樊钟秀突击洛阳,公奉命援洛。由西安直趋龙门,大战三日,樊被追击至临汝,全部为之肃清。而北伐亦告成功,始建中央政府于南京矣。时集团军为师者三十四,为旅二十以上,为方面军者九。
十八年(1929),经中央裁兵案,仅留十二师。冯玉祥与蒋委员长旋失和,大战于登封、临汝。适弹尽援绝,韩复榘、石友三等又多叛变,遂撤兵潼关,图再举。
十九年(1930),冯玉祥和汪兆铭、阎锡山组扩大会议于北京,成立国民政府,联合反蒋,又大战于豫东至八月之久,内部生变,以致覆没,冯被迫下野。中央以张学良主平军分会,听其收编北省游杂。时西北军残余十万,退驻晋南,归公维持。训练一如平时,中央以公之忠诚无欺也,畀令张学良就地编为一军两师,师辖三旅,号曰二十九军,特以公为军长。公自是与冯玉祥脱离发纵,为独操政权之始,时十九年(1930)十一月也。
二十年(1931)九月,日寇攘我东三省,是曰“九一八”事变。二十一年(1932)秋,中央任公兼察哈尔省主席,用固华北之圉,乃未几,而长城之战起。当日寇之突据热河也,以满洲领土为词,蒋则想依国联出任调停。日乃悍然退出国联,斡旋之局,遂告断绝。二十二年(1933)三月,日寇分兵三路入热,而热河沦陷,汤玉麟不战而逃。时公已将晋察各军移防北平东部,集中通县。未几,中央所隶各军,或战冷口,或战古北口,俾公率三师长,以援喜峰口。一日驰百六十里,奉军之守喜峰口者,已溃入长城,而公军前进自若。时日寇已占喜峰东北各地,仰攻不利。且武器精良,彼之所长;勇敢冲锋,彼之所短。公谓故远斗屡战,军必疲;胜而益骄,必轻敌。我则避长攻短,以大刀队居前,夤夜出兵。
一由潘家口绕攻其后之右臂,一由董家口出铁门关,攻其后之左臂,胜算也。右队先占领蔡家峪白台子,及敌炮兵阵地。左队亦占领北山堡南北杖子。其后路山村十六处之敌,方酣卧未觉,炮兵司令以下,束手就戮,全部歼灭。是役也,杀敌约五千余人。我军奋力如湍,刈敌如草。其所积野炮、坦克、军实、弹药,悉数焚毁。日人骄盈之气,为之大索。右军复肉搏以争高地,前仆后继,骈尸如山。一隅伤亡,亦达千人以上。
然日寇恃其强悍,增兵转械,亟图再逞,复有罗文峪之役。罗文峪者,在遵化北二十华里,喜峰西南百余里,为古北、喜峰两口中之要塞也。公之师长刘汝明,已负责扼守。敌来血战数次,不稍却。公又遣两部往援,纵兵奋击,大败之。先后毙敌约三千人,其损失亦奇重,由是不复再犯。
自“九一八”事变以来,日寇兵不血刃,攘辽宁,陷吉林,据黑龙江,又进据华北之热河,未尝挫创,独此两役战败,以为奇耻大辱。虽于全局所补充无多,而公之威名,终悬于日人之心目中。罗文峪罢战,我军防守主力地为抚宁之撒河桥。乃未几,迁安、卢龙、抚宁相继不守。右翼沈克军,亦被敌突破。各军团创衄之余,多无斗志。我军孤立绝地,不得不节节撤退,集中通县。适黄郛北来,遂立停战协约,华北允以长城为界,内外蒙在所不问,是曰:《塘沽协定》。时,二十二年(1933)五月也。
同时,冯公玉祥又有抗日同盟之举。方其养晦泰山也,颇为旧部所轻。及公主察省,冯公辄来依居。及长城战起,公赴遵化,冯乃组抗日同盟军。公返察,痛陈利害,始允解除兵柄,公备车亲送冯公还泰山。
二十三年(1934),公与日方无大冲突。二十四年(1935),日人伺机寻衅,日甚一日矣。所谓张北东棚子及康宝、宝昌诸事件相继而起,中央免公察省主席及河北省于学忠职。
日寇于是由军事侵略,一变而为政治侵略。迫河北省政府去天津,以还保定,而军委会驻平分会之军政部长何应钦,与日军驻屯军司令梅津,成立协约,承认华北为特殊地。凡中央之党、政、军一律撤出华北,号曰:《何梅协定》。何应钦亦遵约离平。
未几,以公为平津卫戍司令兼北平市长。旋调公为冀察绥靖主任,兼河北省主席。公以不克离平,俾秘书长驻保代行职权。中央又明令成立冀察政务委员会,以公为委员长。一时华北军事、政治,握公一人之手。时二十四年(1935)十二月也。
公为人刚毅木讷,中央信其忠勇无他,可任大事,故以公为缓冲,要以支持三年,预为抗战之备。日方以为公木强少文,外交易与,亦复赞同之。顾公终身所诵,则曰:“宁为战死忠,不作亡国奴。”又自镌印章,佩之曰:“为国家扶正气,为民众除痛苦。”其当外交也,则又自矢不危言以偾事,不恇怯以丧权。忍辱负重,九死不移,则非日寇之所及料也。
先是日人划出冀东二十二县,以畀殷汝耕。及政委会立,屡倡合并之议,而日人拒之。公就职后,横逆沓来,外侮日厉。龙烟铁矿,则要求合资,且以矿产作抵;沧石铁路,则要求废其路基,改为津石铁路,而井陉之煤矿难保;塘沽另辟新港,而废旧港,英美亦多龃龉矣;买民地以修工厂,公则下令严售地之禁。种种威胁,更仆难终。或劝暂许以纾锢,公曰:“此卖国契约也。不许必战,许之亦必战也。”或藉口列强,或诿之请命。日人曰:“以君之主华北也,俾君自为之耳。今事事请命,失日本原意,于君将不利。”公曰:“君行政,亦请命天皇乎?君若不听命天皇,吾亦不请命中央矣!”
故迄“七七”事变,日方所要求诸大端,终不少为屈让。日则包庇浪人商船走私,日军与华军寻衅冲突,日不暇给,动辄抗议,或警告,或严重交涉,公则柔而不屈,欲力践三年之约,以报中央。日人屡尝无效,知公之志不可夺也。盖迫胁凭陵,不使有休沐之暇。(www.xing528.com)
二十六年(1937)春,公不堪其扰,藉养疴以回原籍,托词延宕,而日人益怒。是年七月七日,突然爆发无名之战。
公乃于七月二十七日,通电全国云:
哲元奉命负冀察军政之责,两年以来,以爱护和平为宗旨。在国土主权不受损失之原则下,本中央意旨,以谋华北之安宁,此国人所共谅,亦中日国民所深切认识者也。不幸于本月七日,日军突向芦沟桥驻军袭击,我军守土有责,不得不正当抵御。十一日,双方协议,恢复和平。不料二十一日,炮击宛平县城及长辛店驻军。二十五日晚,突向廊坊驻军猛烈攻击。飞机大炮,肆行轰炸。二十六、七两日,袭击广安门及通县驻军,进逼北平南北苑,日日增兵,处处挑衅。我军为自卫计,除尽力防卫,听候中央解决外,谨掬诚奉告,俾全国周知。
当时,南苑被锢尤酷。各大学生三千余,集中受训,炸死五百余人。训练主任副军长佟麟阁,被创死焉。师长赵登禹闻变来援,甫抵南苑,壮烈殉国。同日,天津亦遭狂炸。北京城破在旦夕,佥谓公去,城中可免糜烂,且中央迭令公速赴保定以待会师。公乃以张自忠、政务处长杨兆庚留守,遂携冯治安、张维藩等赴保定。旋奉命移师津浦线,防守马厂,时已奉第一集团军总司令之命。滛雨兼旬,疫疠大作。公遂由河间移泊镇、连镇,感受时疫,中风宿疾又发,犹力疾督战不辍。旋奉命于濮阳、大名整顿,兼任卫河防务。
未几,南京、太原相继不守,政府移武汉,又奉命接新乡防务。
二十七年(1938),日寇四万来犯,力战十余日。我骑兵破成安,获枪械、鞍马、辎重无算。日陷濮阳,新乡危急。公独殿后,向济源转进,而疾复大发,舌强语涩,气体惫甚。夏赴汉口,谒蒋辞总司令,乞假调养。八月,至衡山,旋移阳朔,以病不愈,上书陈情于蒋,乃调任军事委员会委员,重负始释。
二十八年(1939)春,赴灌县养病。二十九年(1940)移绵阳。公魄力雄伟,宜膺上寿,而忧能伤人,至四月,疾益不支,遂卒,年仅五十六岁。
中央明令褒扬,给治丧费五千元,追赠陆军一级上将。生平事迹,宣付史馆。委员长赙万元,以抗战期间,国葬缓议,遂葬绵阳富乐山。
元配李夫人,继配常夫人。子一,华玉;女六,景昭、景宪、景文、景蕴、景云、景孚。
公虽起家行伍,少承诗礼之教,始终以保民为职志。
其为热河都统也:首位置游杂军队,以安反侧。又将奉军张作霖滥发之纸币,稳定价格,以固金融。清吏治,修公路,及造林、开矿、放垦诸政。百废俱举,而教育尤所急急,筹定基金七十余万元,以兴庠序。前以保管避暑山庄行宫者,监守自盗,什余二三。公则引为大耻,严定规例。公任内无芒粒漏失。及去热,绅民引辙攀辕,日行不过数十里。
其为陕西省主席也:较治热河,益加精勤。自言以新知识旧道德二者为主并重。首重教育,倡文化,亟建设。公路、城防尅期兴造。陕西碑林,为金石渊薮,公广搜博采后,出石刻,成为小碑林。惟剿匪日多,敷治日少。交替在即,犹孜孜不懈曰:“一日不去,吾责固一日不尽也。”
其治察哈尔也:察省汉蒙难处,本号难治。边以内之蒙古,清以来归诚者,凡有六盟。其中察哈尔辖其二盟。而近在肘腋于本治下者,为锡林郭勒盟,分五部十旗。独苏尼特部之札萨克,前清晋封为亲王者,蓄异谋,公则推诚和辑,预杜反侧。并于加卜寺设化德县治,建城郭,辟农牧,以固吾圉。又设崇礼、尚义二县。招垦布教,化顽为良。其时,虽日寇纵横,而公之汲汲图治自若也。
其为政河北省也:仍本修明内部,以固元气之旨,凡经济交通、教育、建设,分门并进。延揽耆宿,兴学明伦,尤所注重。保定莲池书院,河北文化中心也,力图恢复,招生徒,延耆儒,造端宏大,志意深远。以余力印四书、管子及佛藏金经外患披猖,公若无与然。布政优游,而中怀沉痛。求之今日疆吏之中,尤为罕见云。、、。
余据宋哲元将军事直书,以贻后之读史者评参焉。
整理者附记:贾恩绂在宋哲元幕中,司笔墨十余年,一九四〇年宋患中风在四川绵阳逝世后,贾怀念故主,写此文谈宋一生宦海跌宕、忧患浮沉情况,盖棺论定,为之愤懑不平。此稿用墨笔在毛边纸上写就,无题(现题为我所拟),有多处经反复涂改。此草稿从未示人,亦未公开发表。我青年时代,曾向贾老师学习古典文学和填词、作诗、对等应酬之学。月前,从柳条包旧物中捡出此稿,已虫蛀鼠啮,空白处勉强推敲,尚可联缀成句。现整理出来,以供参考。文中溢美之词,仍因其旧,未作更动,以如实反映作者处于当时历史条件下之观点也。
王振中
一九八三年十二月
宋哲元病殁绵阳
一九一六年,宋哲元在冯玉祥的第十六混成旅第二团当少校团附,随部驻防四川绵阳时,与已订婚三年的常淑清女士结为百年之好。一九三七年“七七”事变后,宋哲元在蒋介石的授意下,放弃平津,率部撤出华北,受到国民党朝野人士的责难,遂于一九三八年十一月辞去第一集团军总司令之职。宋哲元由于多年戎马生活,积劳成疾,患有脑血栓、半身麻痹病,蒋介石委其以军事委员会委员的名义,在四川疗养。先住在成都附近的灌县,一九四〇年初搬至绵阳,四月中旬即以中风不语病逝于该地,葬于绵阳附近的富乐山。宋哲元自辞职养病直至逝世期间,夫人常淑清始终不离左右,悉心照料。夫妻伉俪二十四载,甘苦同尝,祸福与共,自绵阳始,亦以绵阳终,可谓巧合了。
宋哲元病故后,国民党政府下令褒扬,追赠一级陆军上将,并成立了以冯玉祥为首的治丧委员会。冯玉祥亲往吊唁,扶棺大恸,曰:“明轩(宋哲元字)身后太萧条,他真正做到了岳武穆所说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了。我将来也许还不如他呢!”孰料愤懑之言竟成谶语,八年后冯玉祥出国由美国赴苏联途中,不幸死于黑海之难。
王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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