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技术教育发展战略：多样性是本质属性

近年来，教育舆论对我国职业技术教育中的“功利主义”倾向有较多的批评，认为过分地强调就业要求和职业针对性，忽视了基础知识的加强和长远发展能力的培养；另一方面，关于职校毕业生实践能力不足和岗位适应性不强的批评也从未间断过。这两方面貌似相互矛盾的批评都是来自社会，都是有根据的。但是，上述两方面的批评往往来自不同的用人单位，因为不同的用人单位对职校毕业生有不同的要求，有的看重当前的岗位适应性，有的强调岗位的迁移和知识更新能力。

就接受职业技术教育的个人而言，鉴于其家庭背景和个人意愿的差异，他们的学习动机和要求是不同的。有的急于掌握就业能力，希望首先解决当前就业；有的希望先把基础打好，掌握更宽的知识面，以便将来有更广泛的适应能力和更多的创造性。一般而论，这后一种要求比较符合未来的时代特点，但从现在的实际情况出发，前一种要求是无可回避的客观存在，不能否认其现实的合理性。片面地强调“功利”以致成为“主义”固然是不对的，但是根本不讲“功利”也是不对的，因为人人要吃饭，人人要就业，人人都要生存和发展，而求生存总是第一位的，有了基本的生存条件之后则必须满足发展的要求。此外，对同一知识或技能的掌握速度，各人之间参差不齐，学习的进度也应该有所差别；基于个人潜能和智力类别的多种多样，现代职业技术教育理当因材而施教；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兴趣爱好和职业取向，在职业类别方面需满足不同的要求。

此外，由于我国是发展中国家，市场运作体制还在逐步完善的过程中，而且人多地广，因此区域性、行业性的不平衡现象十分突出，对职业技术教育的多样性要求，也是我国的国情实际所决定的。

如此看来，职业技术教育必须是一种在目标、层次、形式、内容等方面提供多种选择、满足多种学习和发展途径的教育。单一化的职业技术教育，既无法满足社会的多样化需要，也无法满足学习者多样化的个性要求。所以，“多样性”是职业技术教育的本质特性之一，职业技术教育的多样化程度直接影响职业技术教育对社会需求的适应程度。

职业技术教育从本质上讲是面向所有人的教育，她不排斥任何人，她要帮助每一个人根据各自不同的情况，以不同的方式和目标都有所发展，都获得成功。正如美国威斯康辛州Milwaukee Area Technical College的David B.Turner教授2001年6月12日在我国职业技术教育中心研究所作报告时说：“我们搞职业技术教育的人，肚子里要有一团火，因为我们从事的教育不是强调选拔和淘汰，而是要帮助每一个人成功”。我认为“要帮助每一个人成功”正是从事职业技术教育工作应有的基本理念，正是职业技术教育的功能特点。应该说这是一种崇高的理念，它同当前国际教育界通行的“全民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的概念是完全一致的。

无论高等还是中等职业技术学校，新生水平的参差不齐是当前普遍存在的一种现实，面对这一现实问题，我认为应该从正面的意义上去看待，以积极的态度处理。从“帮助每一个人成功”的观点出发，对各种生源的兼收并蓄，应该是职业技术教育的应有之义，是职业技术教育特有的社会功能。只要我们对每一位学习者倾注自己的爱心，有区别地给他们提供多样化的学习和发展机会，使每一个人的不同潜能都最大限度地得到开发，那就意味着职业技术教育具有十分广阔的服务对象，能够为社会作出其他类型的教育所不可替代的贡献。

当然，职业技术教育的多样化必须以确保质量为前提，单纯以降低入学水平以求扩大生源的想法是违背教育规律的。确保质量的关健在于能否针对不同的社会需求和学习者的个性特点设计多样化的学习计划，使不同的学习计划均有各自不同的培养目标和质量标准。没有标准就没有质量，没有质量就没有学习的意义，也就没有教育存在的价值。任何学校如果单纯强调不同生源的兼收并蓄，面对多样化的学习对象采取“一锅煮”的办法组织学习，那不仅是误人子弟，而且必将自毁声誉，陷入绝境。

那么多样性的职业技术教育主要反映在哪些方面？我个人认为至少表现在以下几个层面上：

一、教育层次的多样性

首先，普通教育和职业技术教育需在多个层次上分流。分流时间的早晚要根据不同时期的经济和教育发展水平而定。在我国现阶段和今后一定时期内，以初中后分流为重点是完全正确的。目前，我国高中阶段的职业技术教育正受到强烈挑战，但并不说明它可以被削弱。就全国来说，不能认为高中后职业技术教育已经可以替代初中后职业技术教育，我国现阶段的职业技术教育重心不宜盲目攀高，就绝大多数地区而言，要坚持把层次重点放在高中阶段的职业技术教育。

其次，同一层次的职业技术教育还有不同的年制。例如目前的高等职业学历教育，多数是高中后三年制，少数是同高中后二年制，个别是高中后四年制，还有大量的初中后五年制。今后，根据需要与条件，当四年制高职试办成功并得到一定发展之后，也许会逐步减少三年制，发展二年制。

大力发展短年制高等教育，推进高教年制的多样化，是许多国家和地区加速高等教育大众化和普及化的重要经验。直到现在，美国对专科层次高职的目标要求太高，入学“门槛”太高，收费水平太高，很不利于短年制高职的发展。

再次，要高度重视非学历职业技术培训。各种形式的非学历职业技术培训，目标比较专一，时间相对较短，不求面面俱到，但它们具有广阔的市场需求。

实际上，非学历培训也是分多种层次的，当职业准入制度进一步健全之后，职业技术培训将与职业资格证书更紧密地结合，而各种职业资格都是分不同级别的。世界各国都有一些级别很高的资格证书培训，例如微软公司、CISCO公司认可的某些IT人才资格证书，其持有者目前国际上的年薪底线是10万美元。所以，职业技术培训还将面向部分高等学校毕业生及其他在职和非在职成年人的继续教育。澳大利亚大学毕业生返回“技术与继续教育学院（TAFE）”学习，以获取一定的职业资格证书，其人数8倍于TAFE毕业生进入大学深造的人数，就是这种需求的一大明证。

需要研究的是不同层次的职业技术学校所要承担的培训任务如何分工，分别满足哪一部分市场需求？因为高职教育比较中职教育，各有优势和劣势，某一层次的职业技术学校不可能也没有必要把所有职业技术培训的任务全部承担起来。(www.xing528.com)

二、培养目标的多样性

随着劳动力市场的日益完善，职业技术教育毕业生的出路日趋多样化。有的要继续深造，大多数将面向就业，在面向就业的群体中，有的属于委托培养，毕业后所从事的职业甚至岗位是定向的，要求毕业后立即顶岗工作；有的希望形成“毛坯”，由企业自行组织上岗前的培训；有的毕业生要完全在劳动力市场上选择就业机会，要求有更宽泛的职业适应能力；有的准备自我创业，他们的专业领域往往比较明确，但还要掌握市场调查、融资、企业设计、企业运作、产品销售、效益评估等一系列有关企业创办与经营的知识和能力。

在基本的培养目标方面，可分为技术型和技能型两类，两类目标当中又分为划分不同的领域。目前，技能型人才主要在中、初等职业技术教育阶段培养，技术型人才则已有相当部分需要在高等教育阶段培养。但这种分工并不绝对，以高等职业技术教育的培养目标为例，现在定位于“技术应用型人才”自然是正确的，但是是否就不培养其他类型的人才？随着科技的进步和产业的技术升级，技术型、技能型、工程型人才之间的界面是模糊的，其“重叠带”不仅存在，而且在加宽。那么，高职教育所培养的人才类型就不能绝对地定位在“技术型”一个目标上。当然，也不能太随意，要具体情况作具体分析。譬如技师和高级技师在我国的职务系列中属于技能型人才，但按照他们的知识能力结构分析，一般应该属于技术型人才。那么，如果技师列入高职教育的目标，高级技工是否也应该列入？我个人认为这要首先明确一个观点，即教育等次和人才级别各有自己的标准，根据人才的知识能力结构与水平，如果符合高等教育的标准，自然应该纳入，否则就暂时不纳入（也许今后某个时期需要纳入）。所以我主张提及高等职业教育的培养目标时，要加“主要是”三个字，即“主要是技术应用型人才”，以留下多样化发展余地。

三、办学主体的多样性

不同的办学者会有不同的办学目的，例如政府办学面向全社会，重点在于示范性学校建设，满足艰苦地区和艰苦职业的人才需求，支持社会不利群体的学习要求等等；企业办学主要为了满足本企业新增劳动力需要和在职职工素质的提高，目标明确，针对性强；行业主办的学校面向全行业的需要，特别要兼顾不能独立办学的中小企业的人才需求，自然希望服务面向宽一些，于是他们的地区概念和行业概念相对较弱，他们的办学效益往往较高，其运行机制具有独到之处。我们需要真正的大职教观念，不管自己处在什么位置，都应该真心实意地欢迎和支持社会各种力量都来依法举办职业技术教育。尽管办学目标各有不同，办学模式互有长短，但只要符合“三个有利于”，都应该欢迎和支持。我们这样一个人口大国，单靠国家办学，不仅办不了，而且也不一定办得好。

四、教育形式的多样性

教学形式可采取全日制形式、半日制形式、夜学制形式、周末制形式、工学制形式，以及学习一段、工作一段的交替形式等等。此外，办学形式可有校内办与校外办，办学手段有面授式和远程式，学习方式有集体学与个体学。今后我国职业技术学校的招生简章和招生广告应该反映这种教育形式多样性的特点，不妨采用“学习项目”或“课程项目”（Program）的概念，每个“学习项目”包含一组课程，课程数量各不相同，部分“学习项目”属于学历教育，更多的“学习项目”是非学历教育。每个“学习项目”中都包括培养目标、学习内容、学习时间、学习程序、学习方式等等。一所学校能够开出“学习项目”的数量、质量、结构和效益，应该是这所学校水平高低的主要标志。与此同时，要把学习什么项目的选择权最大限度地交给学生，而且还应该在一定制度的规范下给学生有适当改变选择的机会，让学生可以多次进出于同一个学习计划，即“允许分阶段完成学业”。

因此，在高职教育中实行弹性的学习制度是必然的，学分制的实施只是实行弹性学习制度的前提和基础。中共中央和国务院在1999年《关于深化教育改革、全面推进素质教育的决定》中明确提出：“高等学校和中等职业学校要创造条件实行弹性的学习制度，放宽招生和入学的年龄限制，允许分阶段完成学业。”“放宽招生和入学的年龄限制”已经从2001年开始实现。要做到“允许分阶段完成学业”显然是更加困难的，但是应该行动起来，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地去试，去做。

值得我们注意的是，中央和国务院的这个决定，在提出实行弹性学习制度的这一个自然段中，同时提出了教育多样化的要求。该决定指出：要“大力发展现代远程教育、职业资格证书教育和其他继续教育。完善自学考试制度，形成社会化、开放式的教育网络，为适应多层次、多形式的教育需求开辟更为广阔的途径，逐步完善终身学习体系。“说明实行教育的多样化是贯彻中央和国务院这一决定精神的重要内容之一，教育的多样化和弹性学习制度的实行是相辅相成的。

与此相关，要加速学籍管理制度的改革。建议引进国外的“全时当量（Full Time Equivalent，FTE）”概念，即将各种学习方式的学生数（可称为“注册学生数”）都按学分或者其他方法折合成为全日制的学生数，即FTE数。例如上面提到过的美国技术学院，现有注册学生60000人，折合FTE为12000名。这样做，意味着对各种各样学生学籍资格的承认，体现教育平等的观念，将有利校际之间的比较和评估，有利于合理地制定人员编制政策和拨款政策，增强学校发展非学历教育的积极度性，将有效地推动教育形式的多样化。

在未来社会里，学习是终身的，所谓“终生受用”的一次性学习将不复存在。在终身学习体系中的职业技术教育自然更是多样化的格局。

总之，职业技术教育的多样化，既反映了社会对职业技术教育的客观需要，又是职业技术教育本质属性使然。

杨金土

2001年7月22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