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6 元倪瓒秋亭嘉树图轴
除了曹知白，双松乃至双树频频出现在南方文人画家的笔下。与曹知白有交游的倪瓒则较多地采用双树图式。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的倪瓒所画的《秋亭嘉树图》（图6，纸本墨笔，纵114厘米，横34.3厘米，北京故宫博物院藏），采用典型的三段式构图，上题：“七月六日雨，宿云岫翁幽居，文伯贤良以纸索画，因写秋亭嘉树图并诗以赠。风雨萧条晚作凉，两株嘉树近当窗。结庐人境无来辙，寓迹醉乡真乐邦。南渚残云宿虚牖，西山青影落秋江。临流染翰摹幽意，忽有冲烟白鹤双。瓒。”诗塘上有明代吴宽（1435—1504）题跋：“千年霜月积灵气，结入倪郎手与心。一掣使归天上去，人间留影尚森森。云林此幅与其诗皆精妙，盖其所得意笔也，漫为题之。吴宽。”朱果（生卒年不详）题跋：“云林漫写云林意，笔底纵横妙入神。多少洛阳骑马客，千年空作草间尘。朱果。”从吴宽之意可见，双树为倪瓒与友人的嘉木象征，双鹤则为与友同隐之意。
图7 元倪瓒岸南双树图轴
普林斯顿大学艺术博物馆藏有一轴倪瓒的《岸南双树图》（图7，纸本墨笔，纵75厘米，横27厘米，普林斯顿大学美术馆藏），右上方有倪瓒题：“余既为公远茂才写此并赋绝句。甫里宅边曾系舟，沧江白鸟思悠悠。忆得岸南双树子，雨余青竹上牵牛。倪瓒。至正十三年（1353）二月晦日。”倪瓒作画时年48岁。甫里即今江苏苏州市吴中区甪直镇，这段时间倪瓒正在甫里陆玄素家暂住，[44]茂才即为秀才之别称，[45]公远应是倪瓒在苏州地方上的一位好友。诗塘的右边有文徵明（1470—1559）的行书题诗：“祇陀村上草萧萧，清秘风烟更寂寥。片纸流传残墨少，居然梧竹见高标。徵明。”此倪云林七绝题画诗，又见《珊瑚网》卷33，但画名为《双树雨竹图》，是为“庸叔”所作。载录中倪瓒题跋曰：“余自与庸叔别后不相见近十年矣，班荆道旧，殆若隔世，因写此以赠。瓒。”后还录有一位金诚之题跋：“谁将翰墨写真形，思入长空动杳防。不谓吴槎空偃蹇，却疑翠里久娉婷。烟云晓湿蛟龙影，风雨秋生翡翠翎。畴昔扁舟曾入梦，九疑山色倒空青。吴郡金诚之。”[46]《岸南双树图》也被著录于清初苏州鉴藏家缪曰藻（1682—1761）《寓意录》卷2中，诗塘右侧文徵明题诗也与画作一致，但倪瓒的题诗在前，而跋记在后，或为记录之误也未可知。[47]该画可能有不同的摹本流传，但明显都是赠友之作。
类似的倪瓒“双树”和以嘉木喻人的图像与载录尚有许多，限于篇幅不能一一列举，但其中的隐居和赠友之意应是可以确定的。《式古堂书画汇考》卷31载：“云林山水早岁学北苑，后乃自成一家，《图绘宝鉴》以为师冯观，观阉人耳，云林负气节必不师其画。”[48]曹知白学冯观，倪瓒则避开了“双松”，多以“双树”的画题赠友交游，从另一个侧面体现了除了“双松”之外，“双树”画题同样有交游的特殊意蕴，我们也由此可见相比曹知白，倪瓒在反叛李郭传统的道路上走得更远。
图8 元吴镇双松图轴
另一件值得重视的作品，是藏于台北故宫的吴镇（1280—1354）的《双松图》（图8，绢本水墨，纵180厘米，横111.4厘米，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图中款云：“泰定五年（1328）春二月清明节，为雷所尊师作，吴镇。”此时吴镇49岁，《双松图》被认为是吴镇传世画作中最早的一件，在清明节画成。是吴镇为了纪念已经去世的旧友所作。关于“雷所尊师”究竟是谁，据陈擎光考，应为雷思齐（1230—1301），他是道士，临川人，曾在江西的乌石观居住；[49]余辉则认为应是张善渊，人称张雷所，[50]活动于至元年间（1264—1294），史载其曾修苏州府玄妙观。[51]笔者以为从活动地域来看，张善渊的可能性是较大的。
图9 元吴镇双树坡石图轴
图10 元王渊松亭会友图轴
图11 元朱德润秋林垂钓图
在北方画家中，一度入仕，官拜征东行中书省儒学提举，后再归隐昆山的朱德润（1294—1365）也曾为赠友而作双松图。朱德润有诗《宿杨大使书斋晨起画扇》：“关河月落星垂空，怒蚊如雷窥帐中。屋头初日炎雾起，坐想冰雪撑心胸。人间能消几炎热，竹马小儿成老翁。百年事过只如梦，痴蝇着人欺睡浓。素纨入手意萧爽，挥斥暑酷无余踪。昔闻误笔王大令，我亦写作双长松。他时爱画不爱扇，梧桐叶落生秋风。”[57]所谓“误笔王大令”，即唐人黄滔（840—911）的《误笔牛赋》中曰：“王献之缋画弥精，变通可惊。失手而笔唯误点，应机而牛则真成。”[58]指王献之（344—386）误笔画牛之事。此处应是朱德润自谦之语，即双松为其“误画”而成，并将该画扇赠予友人杨大使以作纪念。该画（图11，绢本水墨，纵28.1厘米，横26.6厘米，故宫博物院藏）作双树（一松一树）垂于水边，水中一渔父坐小舟，头戴斗笠垂钓水间。题跋已经缺损，依稀辨认出为“渔者得鱼，鲜鲙□壶，动矣与愚，□复吾书。□子泽民为□□□。”从残字来推断是赠友画。李天垠认为，此画可能作于朱德润隐居三江之时，最晚为至正九年（1350），[59]可见略晚于王渊的《松亭会友图》。笔者以为，该画之后续接的是王冕、张观、赵雍、朱德润等五家合绘卷与《浑仑图》，是朱德润从李郭向董巨图式的演变阶段。朱德润以双松赠友之作应不止此一件，前文所提及的江南隐士王逢的《梧溪集》卷5中，有诗《朱泽民双松图为夏老圃题于绿荫清昼堂》：“江东提学古韦偃，手写落落双树松。深根本托夏氏社，髙节肯受嬴人封。苍然秀色入野濶，势擘蛟龙欲飞活。白日风雨从震凌，青阳造化先回斡。散樗灌木不敢齐，恍有仙鹤时来栖。杜陵九原如可作，拭目清晨应重题。”[60]而朱德润在辞官后隐居昆山一带，也加入了江南文人们的交游圈。
图12 元赵原晴川送客图(www.xing528.com)
元代最后一位以双树图式赠友的是曾寓居于吴兴一带、元末明初的文人画家赵原（活动于14世纪），其所作《晴川送客图》（图12，纸本水墨，纵95.3厘米，横35.2厘米，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现藏于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落款为：“莒城赵原为退轩刘广文画晴川送客图。”双松在画面右侧，松下则是两位携童子的文人向一位正要上船的文人告别，一叶承载家眷的小艇已经等候在岸边，松树对面的悬崖则有一挂瀑布泻下。此处的双松只是作为送客图的配景存在，可谓是从王渊《松亭会友图》发展而出的图式。至此时，如符号般雄浑的“双松”“双桧”和“双树”图式已经走向了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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