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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价值中的诗性思维

时间:2023-09-2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在中国文论话语体系之中,“品评”属于鉴赏论范畴,既是一种根植于文化背景、由民族心理积淀而产生的批评现象,也是一种蕴藏着诗性思维特征的批评模式。此外,品评蕴藏着诗性思维,表现为传统文评细碎、妙悟式的批评方式与直觉、想象式的言说方式。品评中大量高尚的人物形象、对自然山水的欣赏、天人合一的文化精神与品评言说的诗性思维,无一不承载着中国古典文学与传统文化的深厚魅力。

现代价值中的诗性思维

诚如曹顺庆先生所言,某些文论术语是“中国文论所独具的极有民族特色的文论话语”,不能单纯地用“西方术语来切割它”,以免造成混淆误解[20]。在中国文论话语体系之中,“品评”属于鉴赏论范畴,既是一种根植于文化背景、由民族心理积淀而产生的批评现象,也是一种蕴藏着诗性思维特征的批评模式。

品评为什么是根植于文化背景的批评现象?就源头而言,它扎根于人伦鉴识和人物品藻这一历史背景中,又与先秦哲学“气”这一重要概念紧密相连。哲学范畴中的“气”是天地间阴阳二气之总和,是推动万物变化的动力。仿天地气之清、浊而分,作为天地一员的人在精神、品性上亦受“气”的主宰。魏晋人物品藻注重从整体上把握人物的精神风貌,正是试图整体把握“气”的微妙感觉。谢赫《古画品录》“气韵”“骨法”等概念,既源于人物品鉴的历史行为,其源头亦可追溯至“气”的哲学概念。

经由人物品评,“气”从哲学范畴衍生至文学批评范畴。曹丕《典论·论文》:“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就将“气”定为文之风格的决定性因素和评判标准之一。“气”是指作家与作品给予读者的一种整体印象,既指作家人格,也指作品风貌,“气”之清浊不同,“文”便产生不同风格与高下,产生文体之别。

此外,品评蕴藏着诗性思维,表现为传统文评细碎、妙悟式的批评方式与直觉、想象式的言说方式。

这种妙悟式的批评方式,又可称为“印象式批评”,表现为品评者常以寥寥数语论诗文高下,且常以模糊多义的词汇或诗句进行点评。如王昌龄《诗中密旨》言诗有高、下二格,然而具体论述何为“格高”,何为“格下”时,仅以“耕田而食,凿井而饮”评高格,以沈休文诗“平生少年分,白首勿前期”评下格,使读者在理解上存在一定困难。

不同于西方文论缜密细致的逻辑推理过程,中国文艺批评常呈现出一种直觉整体的感觉判断,它倾向于对艺术作品的个性、风格风貌作整体直观的判断,这一特点在品评中显得极为突出。

直觉性表现在品评时多运用大量与感觉相关的审美术语,如美、荡、渊、厚、壮等形容词,它倾向于品评者的感觉。这种依赖直觉的批评模式使品评更依赖主体的修养、学识和对文学的感受力,而非形成一个系统的批评程序,可供后人按图索骥地加以模仿。当然,这种品评亦有优势,“活泼的想象力和充沛的创造力,无疑是印象式批评最可贵之处。”[21]

以《二十四诗品》为例,就言说方式而言,除了少许理论性概括的词语外,《二十四诗品》大量运用比喻象征手法,以诗之语言、风格和意境来言说诗歌的二十四种风格和意境,使读者沉浸于诗歌的审美享受中,以感悟诗歌的不同风格。这种批评模式不同于品第法,使“‘说什么’与‘怎么说’统一了,‘说什么’完全消融在‘怎么说’之中”[22]。《二十四诗品》语言精简,喜以寥寥数言和片段式意象勾勒意境,借意境对诗歌风格进行品评。譬如《沉着》一品中,既有自然景物如“绿林野屋”“鸟声”“鸿雁”“海风碧云”“月明”“大河”等安宁沉着的景象,亦有人物描写如“脱巾独步,时闻鸟声”这样动态的景象,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多义性的词汇、简短的语言、以形象比喻为主的意境描绘,都使品评比西方文论中理智的评判更强调感性、直觉和想象。

以气论人、以意象比附人之气质与文学特色,均使品评内容沾染了文学的审美色彩。以《二十四诗品》为例,自然意象的大量运用营造出一种诗境,譬如形容“劲健”,是“巫峡千寻,走云连风”(《二十四诗品·劲健》),用巫峡凶险的激流、厚重的层云与冷冽的风来形容“劲健”风格。形容“豪放”,是“天风浪浪,海山苍苍”(《二十四诗品·豪放》),以天、海、山、风等壮阔的自然景象比附诗风之豪放。除此之外,人的存在与景物相互映衬,共同铸造了诗的意境,如形容“疏野”,是“筑屋松下,脱帽看诗。但知旦暮,不辨何时”(《二十四诗品·疏野》),一个闲适安宁、随遇而安的人物形象呼之欲出。自然意象的大量运用促成了意境说的萌芽,以诗境为内容的表述方法使文论批评也具有文学作品的美。此外,品评作品的选用词汇多带有模糊性和多义性,也使品评产生了丰富的想象空间。

在现当代文学中,古典“品评”也始终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宗白华美学散步》常以对比品评法对照中国古典文学与西方文学,如他为了进一步阐释王国维的“无我之境”,便以唐王昌龄《初日》和德国19世纪大画家门采尔的油画作对比,以论证中国诗歌诗画交融之完美意境[23]沈从文《抽象的抒情》以诗性语言评点同时代作者,如以“秋天”“秋水”等意象形容周作人温情平淡的文风,以“珠子在阳光下转个不停”[24]形容徐志摩作品之灵动,且沈从文常以描述现象的方式进行评点,如论朱湘诗,形容仿佛是“平湖的微波那种小小的皱纹[25]。批评家在评点作品时,或学习古典品评的批评方法,或借鉴古典品评的言说方式。诚如宗白华所说:“历史上向前一步的进展,往往是伴着向后一步的探本穷源。”[26]

品评的现代价值表现在四个方面:其一,品评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品评源于人伦鉴识,既对当世人物进行评价,也对历史人物进行品评。品评材料真实可信,艺术作品的品评亦有助于后人了解当时的文学风貌。其二,品评间接推动了中国叙事文学的发展。人物品鉴的论述方式如比较品评、侧面刻画等,艺术手法如比喻、排比、比兴等,均对叙述文学中的人物形象描写技巧起到借鉴作用。其三,品评对中国文学批评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品评涉及作家创作主体性与气质才性的差异,由此促进了文学风格的探讨。在品评作品中出现了大量的审美术语,如《文心雕龙》中“风骨”“形神”,《画品》中“气韵生动”“气力”“骨法”,另外如“风韵”“真”“雅”“神韵”等概念,莫不根源于品评。其四,品评具有美学意义。品评中大量高尚的人物形象、对自然山水的欣赏、天人合一的文化精神与品评言说的诗性思维,无一不承载着中国古典文学与传统文化的深厚魅力。在中西文化交融的今天,再从古典品评模式中窥探中国文化的幽情壮采,具有重要意义。

【注释】

[1]孙诒让撰,王文锦、陈玉霞点校:《周礼正义》,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244页。

[2]孙星衍撰,陈抗、盛冬铃点校:《尚书今古文注疏》,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64页。

[3]孙星衍撰,陈抗、盛冬铃点校:《尚书今古文注疏》,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161页。

[4]严羽著,郭绍虞校释:《沧浪诗话校释》,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7页。

[5]汤用彤:《读〈人物志〉》,见《汤用彤学术论文集》。

[6]刘义庆著,余嘉锡笺疏:《世说新语笺疏》,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226页。

[7]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九州出版社2014年版,第151页。

[8]黄休复:《益州名画录》,引自卢辅圣主编:《中国书画全书》第一册,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年版,第188页。(www.xing528.com)

[9]胡应麟:《诗薮》,中华书局1958年版,第178页。

[10]参见李建中:《古典批评文体的现代复活——以三位京派批评家为例》,载《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1期。

[11][美]宇文所安著,王柏华,陶庆梅译:《中国文论:英译与评论》,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年版,第331页;另参见Stephen Owen:Readings in Chinese Literary Thought,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22:300.

[12][美]勒内·韦勒克著,罗钢、杨德友、王馨钵译:《批评的诸种概念》,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32页。

[13]“民族话语”属于全民族所有,是在民族文化语境中进行对话的术语、范畴和表达方式,与“个人话语”相对,其内容参见古风:《中国传统文论话语存活论》,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第97-98页。

[14]钟嵘著,陈延杰注:《诗品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6页。

[15]钟嵘著,陈延杰注:《诗品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8页。

[16]刘义庆著,余嘉锡笺疏:《世说新语笺疏》,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325页。

[17]谢赫:《古画品录》,引自卢辅圣主编:《中国书画全书》第一册,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年版,第1页。

[18]钟嵘著,陈延杰注:《诗品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1页。

[19]朱景玄:《唐朝名画录》,引自卢辅圣主编:《中国书画全书》第一册,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年版,第161页。

[20]曹顺庆:《中国古代文论话语》,巴蜀书社2001年版,第22页。

[21]黄维樑:《从〈文心雕龙〉到〈人间词话〉——中国古典文论新探(第二版)》,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138页。

[22]李建中、李小兰:《批评文体论纲》,武汉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5页。

[23]宗白华:《美学散步》,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10页。

[24]沈从文:《抽象的抒情》,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47页。

[25]沈从文:《抽象的抒情》,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211页。

[26]宗白华:《美学散步》,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5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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