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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中的觉醒与文化关键词研究

时间:2023-09-2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以其哲学内涵为基础,庄子“觉”范畴的文学意蕴可概括为“觉人觉世”和“先知先觉”两个方面。通过郭象的注释,及成玄英的解释,能看出此“觉”范畴的语义层次,第一层次的生理“寤寐”,第二层次的意识“觉醒”,第三层次的精神“超脱”。

文学中的觉醒与文化关键词研究

庄子论“觉”,虽未具体涉及文学,但所蕴含的艺术精神却对后世文学批评理论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从而使其成为古代文艺理论中的一个重要范畴。以其哲学内涵为基础,庄子“觉”范畴的文学意蕴可概括为“觉人觉世”和“先知先觉”两个方面。下面试分论之。

1.觉人觉世

“觉人觉世”是指唤醒世人的精神,使之觉悟,让世人明白某种大道之理,体会到言外之意,象外之旨,这是由庄子之“觉”范畴引申出的文学意蕴。春秋时鲁国叔孙豹称“立德”“立功”“立言”为“三不朽”,这是“精神之觉”的体现。从古至今,浩瀚的文学创作,文学鉴赏,甚至文学批评,亦含有不可言尽的“精神之觉”主题,也都是“文果载心,余心有寄”[15]的精神体现。

通过庄子之“觉”范畴,文学在履行“立言”职责时,要保持“觉人觉世”的价值追求,不应该失落其艺术独立之精神,能够涤荡世间之污浊,能够清洗俗世之尘埃。故而,魏晋时精神觉醒而提倡“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此“觉人觉世”的文学内涵,既衍生出文学创作的梦觉主题,又塑造出文学艺术的精神体系。这里的“梦觉主题”与“精神体系”不是单纯的心理概念,也不是抽象的逻辑概念,而是包容了人生哲学或美学意蕴的文学概念。通过庄子“觉”范畴的基础词义、哲学内涵,来思考文学意蕴时,会发现其中多义性、转义性的并存,以及内涵的相互支撑。这种“觉人觉世”的精神特征比较类似德国哲学家尼采提出的酒神艺术产生的觉醒状态。[16]

接着,通过阐释《庄子》的原文,来感受其“觉”范畴的品鉴空间,能够站在文论的角度去认识其理论意义,发现其中“可斟可酌”的文学意蕴。这是认识“觉人觉世”的重要基础。

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庄子·大宗师》)

子来曰:“父母于子,东西南北,唯命之从……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夫造化者必以为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蘧然觉。《庄子·大宗师》)

若化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吾特与汝,其梦未始觉者邪!且彼有骇形而无损心,有旦宅而无情死。孟孙氏特觉,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造适不及笑,献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庄子·大宗师》)

第一条材料之“觉”范畴是作“寂泊”理解。郭象注:“当所遇而安也。”成玄英疏:“梦者,情意妄想也。而真人无情虑,绝思想,故虽寝寐,寂泊而不梦,以至觉悟,当适而无忧也。”在此,有必要了解一下“真人”一词的概念,此词最早出于春秋战国《庄子·大宗师》,指古代道家洞悉宇宙和人生本原,真真正正觉醒,觉悟的人称之为“真人”。这也是《淮南子·原道》:“达于道者,不以人易天,外与物化,而内不失其情。”[17]通过对“觉”范畴的阐释,“真人”内心的寂静无声,引申出恬静淡泊、不逐名利的人格精神。这既是文人雅士的精神基础,也是诗词歌赋的创作主题,影响了一批经典作家及经典作品。庄子言说真人的其觉无忧,乃是将之放在了“觉”范畴的最高位置,表现了明显的道家哲学的色彩。然“觉人觉世”不单是一种觉醒、觉悟,还是整个道家哲学的精神现象,既表明了存养本性的内容,又体现了修真得道的结果。

第二条材料之“觉”范畴是作“从死悟生”理解,衍生出古典文学“离魂型”“还魂型”的文学故事,如唐传奇《离魂记》、明话本《牡丹亭》等。郭象注:“寤寐自若,不以死生累心。”成玄英疏:“成然是间放之貌,蘧然是惊喜之貌。寐,寝也,以譬于死也。觉是悟也,以况于生。然寤寐虽殊,何尝不从容逸乐;死生乃异,亦未始不认命逍遥。此总结子来以死生为寤寐者也。”由此来说,此处的“觉”范畴在文学意蕴上具有丰富的言说空间,此与作者、读者社会,甚至剧情,都带有“觉人觉世”的觉醒之义。此言“死生—寤寐”的转变,各自比对,各自言说,重在突出“从死悟生”的觉醒内涵,回到了庄子“齐同万物”以及“逍遥自得”的哲学意识。通过郭象的注释,及成玄英的解释,能看出此“觉”范畴的语义层次,第一层次的生理“寤寐”,第二层次的意识“觉醒”,第三层次的精神“超脱”。

第三条材料之“觉”范畴出现了三次,这三者的语义都是作“了知”理解,亦都包含了“由死悟生”的觉醒内涵。这对后世文学发展产生了影响,衍生出丰富的主题意蕴:第一个“觉”字,郭象注:“夫死生犹觉梦耳,今梦自以为觉,则无以明觉之非梦也;苟无以明觉之非梦也,则亦无以明生之非死矣。死生梦觉,未知所在,当其所遇,无不自得,何为在此而忧彼哉!”成玄英疏:“梦是昏睡之时,觉是了知之日。”此表现出“觉梦”的内涵,能够了知“死生梦觉”,顺任自然;第二个“觉”字,郭象注:“夫常觉者,无往而有逆也,故人哭亦哭,正自是其所宜也。”成玄英疏:“孟孙冥同生死,独居觉悟,应于内外,不乖人理。人哭亦哭,自是顺物之宜者也。”此表现出“觉悟”的内涵,能够了知“冥同生死”,因时制宜;第三个“觉”字,郭象注:“梦之时自以为觉,则焉知今者之非梦耶,亦焉知其非觉耶?梦觉之化,无往而不可,则死生之变,无时而足惜也。”成玄英疏:“且为鱼为鸟,任性逍遥,处死处生,居然自得。而鱼鸟既无优劣,死生亦何胜负而系之哉!”此亦表现出“觉梦”的内涵,能够了知“死生之变”,但凡尽心。

2.先知先觉

“先知先觉”是指对社会事物的发展过程而了然于心,在时间顺序上较早于一般人,能在众人之前就认识到事物的特征,能把握到最核心、最重要、最经典的本质内容。《孟子·万章上》说:“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也。”[18]《朱子语类·论语》:“先知先觉,知是知此事,觉是觉此理。”[19]陈亮《谢陈同知启》云:“古心古貌,读前辈未见之书‘先觉先知,得累圣不传文学。”[20]这里的“觉”范畴侧重对事情的敏感度,也是古代文艺思想的重要要求,敏锐地发现艺术问题,并捕捉到审美经验,出于生活,高于生活,且不落俗套。

庄子言说“觉”范畴,乃是出于对现世人生的多层次觉醒,虽不具体涉及文学作品,但其哲学内涵在根本上奠定了中国文论的精神基础。整个精神觉醒的前提都是将现世人生当作一场“大梦”,世间之人都沉浸其中,有觉醒者,也有迷失者,从而“由物观己”“由寤思寐”“由死悟生”。因此,就有了“先知先觉”的哲学基础,与此同时,这种精神与古代文艺理论的“批评自觉”“创作自觉”“文体自觉”有一定的相关性[21]。这种“先知先觉”的语义内涵,笼罩群言,庄子之关键词“觉”的对象涵盖了现世人生的生死、衰荣、寤寐等,亦可拓展到日月山川、花草树木、鸟兽虫鱼等,这些都是“觉醒”的认知对象,在轴心时代提供了文艺思想的精神基础。中国文学滥觞于“观乎天文”“察乎地理”,这是一种以“通天”“纬地”为核心的“人文”之学。在这一点上,庄子之“觉”范畴与中国传统的“文”概念也是相通的。中国的儒家文化、道家文化及佛家文化为“先知先觉”的现象生成提供了良好的文化环境,姜太公、周文王诸葛亮等都是百姓耳熟能详的“先知先觉”形象。故而,此“先知先觉”一词,与古典文学在“立言”上产生了一定程度的相关性,既是对文学创作的职业要求,亦是对文艺理论的意识要求。

接着,通过节选《庄子》的原文,阐释“先知先觉”的艺术价值,及其文学意蕴,回味其“余味悠长”的哲学思考。

泰氏其卧徐徐,其觉于于。一以己为马,一以己为牛。其知情信,其德甚真,而未始入于非人。(《庄子·应帝王》)

圣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不为福先,不为祸始。感而后应,迫而后动,不得已而后起……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神纯粹,其魂不罢。虚无恬淡,乃合天德。(《庄子·刻意》)

第一条材料之“觉”范畴是作“坦然”理解,能够在觉醒之时坦然自若,平心静气,宠辱不惊,去留无意。成玄英疏:“伏羲之时,淳风尚在,故卧则安闲而徐缓,觉则欢娱而自得也。”伏羲氏听任有的人把自己看作马,听任有的人把自己看作牛;他的才思实在真实无伪,他的德行确实纯真可信,从不曾涉入“物我两分”的困境。这一点是中国文学的自觉精神,或逍遥态度,庄子到陶渊明,再到王维孟浩然苏轼等经典作家,无不诠释这种“先知先觉”的人生态度,能够坦然自若地看待人生的起伏,能够平心静气地审视人生的悲喜。这种“入世”“出世”之间的选择,往往反映到具体的文学作品或风格流派,拓展了这种觉醒的路径。同时,这种觉醒之时的“物我两忘”或“物我同一”也暗含了艺术创作主体和创作客体的关系,当作者构思进入最微妙的阶段,“凝思之极”,也会达到主体与客体完全融合一致的状态。

第二条材料之“觉”范畴是作“顺任”“无患”理解,能够顺任现世人生的自然变化,精神纯粹,真性突出。成玄英疏:“契真,故凝寂而不梦;累尽,故常适而无忧也。”圣人顺应自然,协同阴阳而运行,睡觉不做梦,醒来无忧患,心神纯净精粹,魂灵从不疲惫。虚空而且恬淡,合乎自然的真性。因此,“契真”“累尽”亦为后世文学发展奠定了主体精神基础,提供了文艺理论原则,对诗文创作的“真、善、美”起到启迪的作用。只有圣人[22]才能觉察人生,才能洞悉自然,此时的“先知先觉”就与“虚空恬淡”产生了关联性。《庄子·刻意》:“夫恬惔寂寞,虚无无为,此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质也。”[23]随之而来,此“觉”范畴从宇宙观移到人生观,成为广大知识分子特别是在野知识分子十分推崇的人生理想,填充了中国古典书论、画论、文论之中的意境空间,隐含着一种无形、寂静的美学思想。

综上所述,庄子“字义之觉”“哲学之觉”“文学之觉”,包含着丰富的人生思考及文化意蕴。庄子出于对现世的自然觉醒,将人生、世界、宇宙纳入“梦觉”哲学中,给后世中国留下了丰富的精神资源。

【注释】

[1]李建中:《关键词研究开启中华文化现代意义世界》,载《中国社会科学报》2014年6月4日第603期。

[2]徐复观认为“即自的超越”,是即每一感觉世界中的事物自身,而看出其超越的意味。见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石涛之一研究》,九州出版社2014年版,第110页。(www.xing528.com)

[3]许慎著,徐铉校订:《说文解字》,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176页。

[4]许慎著,徐铉校订:《说文解字》,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150页。

[5]马瑞辰撰,陈金生点校:《毛诗传笺通释》,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33页。

[6]杨伯峻撰:《列子集释》,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42页。

[7]杨伯峻撰:《列子集释》,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93页。

[8]郑玄注:《周礼注疏》,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1417页。

[9]许维遹撰:《吕氏春秋集释》,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513页。

[10]屈原著,汤炳正等注:《楚辞今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199页。

[11]郭庆藩著,王孝鱼点校:《庄子集释》,中华书局2012年版,第1091页。

[12]谢灵运著,顾绍柏校注:《谢灵运集校注》,中州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309页。

[13]章炳麟著:《章太炎全集》第四册,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489页。

[14]张潮撰,孙宝瑞注译:《幽梦影》,中州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48页。

[15]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728页。

[16]西方的酒神精神以葡萄种植业和酿酒业之神狄奥尼索斯为象征,到古希腊悲剧中,西方酒神精神上升到理论高度,德国哲学家尼采的哲学使这种酒神精神得以升华,尼采认为,酒神精神喻示着情绪的发泄,是抛弃传统束缚回归原始状态的生存体验,人类在消失个体与世界合一的绝望痛苦的哀号中获得生的极大快意。在中国,酒神精神以道家哲学为源头。庄周主张,物我合一,天人合一,齐一生死。庄周高唱绝对自由之歌,倡导“乘物而游”“游乎四海之外”“无何有之乡”。庄子宁愿做自由的在烂泥塘里摇头摆尾的乌龟,而不做受人束缚的昂头阔步的千里马。追求绝对自由、忘却生死利禄及荣辱,是中国酒神精神的精髓所在。

[17]刘文典著,冯逸等点校:《淮南鸿烈集解》,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11页。

[18]焦循撰,沈文倬点校:《孟子正义》,中华书店1987年版,第654页。

[19]黎靖德编,王星贤点校:《朱子语类》第2册,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553页。

[20]陈亮著,邓广铭点校:《陈亮集》,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301页。

[21]”自觉“指的是文学及文学创作主体意识到文学的独立性和价值性,自觉地对文学的本质和发展规律等进行探讨和认识,促进文学按其自身的规律向前发展,涵盖了批评、文体、创作等。

[22]圣人:以自然为根源,以禀赋为依据,以大道为门径,能够顺应一切变化的,称为圣人。见郭庆藩著,王孝鱼点校:《庄子·天下》,中华书局2012年版,第1061页。

[23]郭庆藩著,王孝鱼点校:《庄子集释》,中华书局2012年版,第53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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