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觉”字的出现比较稍后,其繁体是“覺”,在甲骨文、金文等早期文字之中都未见“觉”字,但是在篆文中保存了“覺”字的早期结构。在篆文中,“觉”是一个形声字,属于上下组合的汉字结构,。东汉许慎《说文解字》释“觉”曰:“寤也。从见,学省声。”[3]其亦释“寤”曰:“寐觉而有信曰寤。从省,吾声。”[4]由此可知,关键词“觉”最初应该有“觉醒”之义,此词义即与后来阐释的“觉悟”是互训的。在汉语词汇中,“觉醒”是一个并列结构的合成词,此二字“觉”和“醒”是同义的,它们的本义都指生理上的睡醒状态,也就是从睡梦中醒来的意思,后引申出醒悟、觉悟等词义。
从现有的文献来看,在早期文献中表现“觉醒”之义时古人多用“寤”字,而少用“觉”字。《诗·周南·关雎》言:“窈窕淑女,寤寐求之。”[5]《列子·黄帝》述:“黄帝既寤,悟然自得。”[6]《列子·周穆王》曰:“既寤,所坐犹向者之处,侍御犹向者之人。”[7]《周礼·秋官》载司寤氏是负责“掌夜、御晨”的官职,郑玄注:“寤觉也,主夜觉者。”[8]《吕氏春秋·离俗览》记:“惕然而寤,徒梦也。”[9]这些是用“寤”表示“觉醒”之义的材料,再现出先秦时“寤”范畴的词源流变。在古汉语中,“觉”和“寤”二者转注,意义相同,且互为训释。“觉醒”的本义是指主体在生理状态上的觉醒,由闭目沉睡到感知外界为“觉”,由沉醉迷糊到神志清楚为“醒”。这是“觉醒”范畴的原始本义,由此而生成出名词之觉(jué),动词之觉(jiào),共同奠定了中国文化表述“觉”范畴的言说特征。古人称清心净虑、洞察真相为“慧”,如“觉察”“直觉”等;称明心见性、发现自我为“悟”,如“觉悟”“自觉”等。
在此,首先统计一下“觉”字及相关的关键词在《庄子》中所出现的频率,比较词汇语义的基础特征。《庄子》一书谈“觉”字14次,谈“寤”字2次,谈“慧”字2次,谈“悟”字3次,但未见“醒”字。由此构成庄子对“觉”范畴体系的建立,意涵转注,同义结合,同义复现,由普通语词到哲学内涵,再引申出文学意蕴。在此书中该词往往会和“梦”“寐”等范畴结合在一起,相反相成,表示出关键词内在的哲学内涵及其文学意蕴。庄子对关键词“觉”的使用有一定的新意,由生理状态而至思想境界,由物质刺激而至精神启示,能够生发出多维度的词义变化及词语互通。根据“觉”范畴的缘起不同,庄子对“觉”“寤”“慧”“悟”的言说,表现出了“觉醒之境”和“觉醒之理”的意义。顾名思义,“觉醒之境”就是指感受到客观状态(境况、处境)的刺激而觉醒,而“觉醒之理”则是指接受到主观言辞(观念、哲理)的启发而觉醒。由庄子而谈“觉”范畴之生成考察,此无疑最为接近了“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10]的道家哲学。
接着,阐释《庄子》的原文来总结“觉”范畴的基础语义,找出其词义的生成线索,还原关键词“觉”原生、原创的语言环境,思考蕴含在“觉醒之境”和“觉醒之理”之间的关键语义,确立庄子思想的衍生基础。
匠石归,栎社见梦曰:“女将恶乎比予哉?若将比予于文木邪?……而几死之散人,又恶知散木!”匠石觉而诊其梦。(《庄子·人间世》)
宋元君夜半而梦人被发窥阿门,曰:“予自宰路之渊,……渔者余且得予。”元君觉,使人占之。曰:“此神龟也。”(《庄子·外物》)
宾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属,跣而走,暨乎门,曰:“先生既来,曾不发药乎?”曰:“……与汝游者又莫汝告也,彼所小言,尽人毒也;莫觉莫悟,何相孰也!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敖游,汎若不系之舟,虚而敖游者也。”(《庄子·列御寇》)(www.xing528.com)
关键词“觉”的出场带有明显的“觉醒”特征,在庄子《齐物论》《人间世》《大宗师》《应帝王》《刻意》《外物》《列御寇》等篇之中都有“觉”范畴的不同言说,但基础词义都有共同的“觉醒”内涵,都是基于“觉醒”内涵的基础而在言说他物、他事。选择此三条材料作阐释,探讨庄子“觉醒之境”与“觉醒之理”的基础特征。
第一条材料之“觉”的本义是指“由睡而醒”。成玄英疏:“匠石既觉,思量睡中,占候其梦,说向弟子。”由于匠石将社树看作“散木也”“不材之木也”,而惹恼了社树,在梦中听到“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的观点,他醒来后就把梦中的情况告诉给弟子。这是“匠石觉而诊其梦”的一层语义,把“觉”当作生理境况的“觉醒之境”来理解。成玄英、司马彪、向秀等皆把“诊”作“觉而占梦”理解,郭象、郭庆藩不赞同这种“占梦”观点,倾向于“觉而论事”。尽管关于“觉后”的事情不一,但依然能够看出匠石受到了客观状态(境况、处境)和主观言辞(观念、哲理)的影响。仔细品味,此“觉”乃是基于庄子讨论处世之道而言说的,既表述了庄子所主张的处人与自处的人生态度,也揭示出庄子处世的哲学观点。故而,庄子言说“觉”之范畴,既是匠石之“觉”,也是庄子之“觉”,传达出一种超越生理的精神觉醒,即“觉醒之理”。
第二条材料之“觉”的本义亦指“由睡而醒”,但此时多了一些“由梦而惊”的味道。宋元君夜里梦见有人披头散发在侧门外窥视,惊吓而醒,继而占梦,“此神龟也”。由此而言,此“觉”亦是指宋元君受到客观状态(境况、处境)的刺激而觉醒,可把“觉”当作生理境况的“觉醒之境”来理解。等宋元君得到此神龟时,没有释放他,反而占卜出“杀龟以卜吉”的答案。“神龟能见梦于元君,而不能避余且之网;知能七十二钻而无遗策,不能避刳肠之患。”宋元君“觉而占卜”,不单是指在生理觉醒之后占卜,也是在听到神龟的一番言论,他内心产生了疑惑,想去验证此梦的吉凶,使人“占之”及“卜之”,已有“觉醒之理”的味道。宋元君、神龟、余且、占卜者等构成了“觉”范畴的结构体系,庄子在有意阐释“与能言者处也”的论点,说明“知有所困,神有所不及”的观点,因而只得一切顺其自然。
第三条材料之“觉”的本义是指“由言而醒”,比较倾向于破除言辞的迷障而觉醒。成玄英疏:“彼此迷途,无能觉,无能悟,何谁独晓以相告乎?”郭庆藩集释引郭嵩焘曰:“言莫之觉悟而终不自审也。”此“觉”语义是指“觉悟”的意思,词义源于伯昏瞀人的善言批评,即“彼所小言,尽人毒”及“佞媚于人,尽为鸩毒”,一番觉悟,一番长进。在此,庄子言说“虚而敖游”的理想境界,一则突出了“觉醒”的程度,二则回应了“觉醒”的内容,显然符合了“觉醒之理”的基础语义。仔细思量,一旦当人们沉浸在“保汝”及“必且有感,摇而本才”之中,莫觉莫悟,如同“麻木昏睡”一般,此时庄子“觉”范畴也就产生了“由睡而醒”的语义,亦暗指“觉醒之境”。庄子言说“莫觉莫悟”是善言批评的警醒之言,从而引导人们自觉达到“相孰”地步,具体能够做到“夫物未尝为,无用忧劳,而必以智巧困弊,唯圣人泛然无系,泊尔忘心,譬彼虚舟,任运逍遥”。这就是庄子所追求的精神觉醒,由言而觉,由觉而醒,由醒而悟,一种“由言而悟”的演变倾向,体现了“觉”范畴的词义特征。
综上所述,庄子“觉”范畴的基础语义是“觉醒之境”与“觉醒之理”,由此衍生出“觉”范畴之哲学内涵及其文学意蕴。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