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佗,字元化,沛国谯县人,又名华旉(fū)。[46]华佗曾经在徐州游学,兼通经术、医术。沛国相陈珪举荐华佗为孝廉,太尉黄琬征召,华佗一概谢绝。华佗通晓养生之术,年近百岁,依然鹤发童颜,世人称华佗为神仙。华佗精通方剂学,为人治病,开的药方,不过几味药,用心计算,不用称量,药材使用的分量分毫不差。药剂煎制好后便能饮,华佗告诉病人每次饮多少,按照华佗的嘱咐,药吃下去,病很快就会痊愈。华佗用灸治疗病人,不过一两处穴位,每处不过七八灸,灸到病除。如果扎针,也不过一两处,华佗下针时说:“进针稍许,当进针感到酸麻时,即告诉我。”病者说:“已到酸麻处。”话声一落,华佗随即拔出针来,病也很快见好。如果疾病隐伏在内脏,针药不能到位,需要用手术治疗,华佗就会让病人先用酒服下“麻沸散”,须臾间,病人麻醉,不省人事,而后华佗剖开腹背,用手术刀割去病灶。如果病人的病灶在肠子上,则将肠子截断清洗,除去疾患、秽物,再将肠胃、腹部缝合,敷上神奇的药膏,四五日即可痊愈,病人感觉不到痛苦,不会有特别的难受感觉,一月之内,病人就痊愈了。
[46]裴松之按:古“敷”字与“專”相似,写书者多不能区别。华佗,字元化,其名字应该为旉。
原甘陵国相夫人怀孕六个月,腹中疼痛,躁动不安,华佗诊视其脉络,说:“胎已经死在腹中。”让人用手探摸腹部,胎儿的位置,在左边为男,在右边为女。探摸的人说:“在左边。”华佗用汤药打下死胎,果然是男形,夫人很快痊愈。
县吏尹世四肢麻痹,痛苦不堪,口中干燥,不想听到人声,小便不通畅。华佗说:“试着吃些热食,等到出汗,病即可痊愈;如果不出汗,三日后将死。”家里做了热食吃下去,汗没有发出来,华佗说:“元气在体内已经耗尽,将会啼泣而亡。”果然,像华佗讲的一样。
郡府吏倪寻、李延住在一起,都说头痛发热,病症相同。华佗说:“倪寻服药后应当下泄,李延服药后应当发汗。”有人诘问为何治疗的结果各异,华佗解释:“倪寻外实,李延内实,故服药后结果不同。”华佗为各人配药服用,第二天清晨,二人就可以起床了。
盐渎县人严昕与数人等候华佗,华佗回来,对严昕讲:“君身上是否欠佳?”严昕回答:“和平常一样。”华佗说:“君有急病,脸上可以看出病相,切勿多饮酒。”坐了一阵子,众人回去,才走了数里,严昕感觉头晕,从车上栽下来,其他人扶起严昕,用车子送回家,当天夜晚,严昕病死。
原郡府督邮顿子献得病,已经痊愈,来请华佗诊脉,华佗说:“身体尚虚,病还未彻底好,切勿过劳,忌行房事,与妻子行房事即死。临死前,舌头会吐出数寸。”其妻子听说他的病已经痊愈,从百里以外来省亲,夜里留下同宿行房,过了三日,再次发病去世,正如华佗所言。
郡府督邮徐毅得病,华佗前去探视。徐毅对华佗讲:“昨天让医曹吏刘租用针刺胃部治疗,此后便咳嗽不止,欲睡卧,辗转反侧。”华佗答:“针刺没有扎中胃部,误扎中肝部,饮食会逐日减少,过五日,就再难以施救。”正如华佗所言。
东阳郡人陈叔山的小儿子二岁得病,腹泻时,常哭闹不止,日渐消瘦。陈叔山前来向华佗咨询,华佗答:“其母亲怀上这个孩子时,阳气应该在腹内滋养,儿子出生后,母亲的乳汁虚寒,婴儿从母乳中吸进寒气,故婴儿患病,不时哭泣。”华佗给了他用四种药物制成的女宛丸,妻子服药十日后,药到病除。
彭城王夫人夜晚上厕所,被毒虫蜇伤手,呻吟不止。华佗令其将一种汤药烧热,把手浸入其中,很快可以安睡,其他人多次为其更换汤药,使汤药保持温度,天明后,炎症已经消除。
军吏梅平得病,被除名回家,家住在广陵郡,离家还有二百里,住在亲戚家。此时,华佗路过其亲戚家,主人请华佗诊视梅平,华佗对梅平讲:“君早日见我,可不至于此。而今病情已重,赶快回家去,还可以与家人见面,五日后,病亡。”梅平很快赶回家,如华佗所言。
有一次,华佗行在路上,看见一位病人上腹壅堵饱满,很想吃东西却难以下咽,家人用车子载着,想去找医生就诊。华佗听到病人的呻吟,停下车子诊视,对病人讲:“刚才我来的路上,有一个卖炊饼的人家,腌制的蒜齑水很酸,可以取三升酸水饮之,病很快就会好。”按照华佗的吩咐,病人很快吐出一条蛇,悬挂在车边,欲来感谢华佗。华佗还未到家,小儿在门前戏耍,看见来客,相互间道:“一定是看到了我父亲,车边悬挂的蛇可以为证。”病人走进去坐下,看见华佗家北边的墙壁上悬挂几十条这样的蛇。
有一位郡太守病得很重,时间已经很久,华佗认为,可以用急怒攻心治越此病。华佗接受了病人的很多钱财,但迟迟不肯下药。过了不久,又丢下病人离去,还留下一封书信,把郡太守辱骂一通。太守勃然大怒,令人追杀华佗,郡太守的儿子知道,嘱咐属下不要追杀,郡太守盛怒之下,呕吐数升黑血,病随之痊愈。
还有一位士大夫患有重病,前来华佗处求医问诊。华佗说:“君的病根很深,应该剖开肚腹治疗。然而,君的寿命还有十年,这个病不会死人。忍住病痛,十年后寿终正寝,没必要忍受剖腹挖肠的痛苦。”患者不堪痛苦,一定要华佗治好此病,华佗遂下手治疗,不久痊愈,十年后去世。
广陵郡太守陈登忽然胸中烦闷、堵塞,面红耳赤,不能吃东西。华佗为其诊脉,说:“府君的胃中有虫,在胃中结成内疽,这是吃了生肉所致。”华佗熬制二升药汤,分两次让病人服下,过了不久,太守吐出三升虫子,头部红色,仍然在蠕动,半身犹如生鱼片,太守的病随即痊愈。华佗告诉太守:“此病过三年后,还会复发,到时遇到良医,还可获救。”三年过后,再次发病,华佗已经去世,太守病死。
曹操听说华佗是神医,召华佗来诊病,留在身边,随时伺候。曹操常患头风病,一旦患病,头晕目眩,华佗用针灸治疗,手到病除。[47]
[47]《华佗别传》记载:一人有病,两脚躄(bì),不能行,用车子拉来诊病,华佗望见,说:“已经过针灸、服药,无须再看脉。”让病人解开衣服,在背部穴位点上数十处,相距或一寸,或五寸,纵斜不同。告诉助手,在此穴位处各艾灸十壮,艾灸创越即可。此后艾灸处夹脊一寸,上下端很均匀,如引绳。
有一位李将军,妻子患病,召华佗来诊视。华佗说:“怀孕生产,伤了身子,胎儿还未下。”将军承认:“妻子的确怀孕生产,伤了身子,但是胎儿已经生下。”华佗说:“脉象证明,胎儿还未下。”将军不相信。妻子稍微好了些,过了一百余日,又有胎动,再次叫来华佗。华佗说:“脉象与此前一样,这是双胞胎,先生下一个孩子后,流血过多。后一个孩子没有生下,母亲没有察觉,接生婆也没有发现,没有继续接生,因此没有产下。胎儿死在腹中,血脉不能滋养,胎儿必定干枯而附在母亲的脊背上,所以,母亲脊背疼痛。这次服下一剂汤药,再辅以针灸,死胎就会下去。”于是华佗用针灸治疗,同时让产妇喝下药汤。产妇欲生产,而产道不通。华佗说:“死胎干燥,很难自动产出,应该叫人把它取出来。”果然有一男婴死胎,已经现出人形,颜色发黑,身长一尺多。
华佗诊病的绝技,大多类似这些。然而,华佗本来是读书人,以医术见长,心中常有懊悔之意。曹操事必躬亲,后来患上重病,令人请华佗来诊视。华佗说:“此病在短时间内难以治越,必须不间断地治疗才能见功效,所以要拖延时日。”华佗长久离家,思念家人,欲归家省亲,佯称:“最近得到家书,正欲回去探亲,很快回来。”回家后,华佗又以妻子有病,多次延期。曹操多次写信催促,又敕令郡县督促。华佗自恃有本领,厌恶混迹于官场,依然延宕不归。曹操大怒,派人前去查验真伪,如果华佗的妻子真的有病,赐予小豆四十斛,再宽限时日;如果华佗撒谎,即可将其收捕、遣送。结果,华佗被捕入狱,关押在许都监狱,受到严刑拷问,华佗只好伏罪。荀彧向曹操求情:“华佗的医术很高明,为人治病,人命关天,应该宽宥华佗。”曹操说:“无须担心,天下难道没有此类鼠辈?”遂将华佗羁押在监狱,拷打致死。临死前,华佗取出一卷书,交给狱吏,说:“此书可以救治病人。”狱吏害怕犯法,不敢接受,华佗也不勉强,要来火种,将医书焚烧。华佗死后,曹操的头风病并未见好。曹操说:“华佗能够治越此病。但此小人把病留在我身上,欲以此要挟我,我若不杀此竖子,终不会为我断绝病根。”及至后来,曹操的爱子曹仓舒患上重病,曹操叹息道:“很后悔杀了华佗,令此儿不得活也。”
当初,军吏李成常苦于咳嗽,昼夜不能睡觉,有时还吐出脓血,请华佗诊视。华佗说:“君的病,在肠道壅塞,咳嗽吐出的东西,并非从肺中咳出。为君配制药面两钱,君服下后,当吐出二升脓血,而后病越,要注意保养身体,一个月后,可稍微起床活动,好自为之,一年后,病体可痊愈。十八年后,还会发作一次,服下此药面,会再次痊愈。如果得不到此药面,就会病死。”华佗给了李成两钱药面,李成拿着药面回去。过了五六年,亲戚中有人患病,与李成一样,请求李成:“卿如今已经强健,我病得快要死了,怎么能忍心,藏着妙药,不让我服用,[48]难道要看着我病死?先借给我服用,我病越后,再为卿从华佗处索要此药。”李成把药面给了亲戚。为此,李成专程到谯县,恰好华佗被收捕,仓促间,李成不忍心再向华佗提起求药的事情。又过了十八年,李成的病复发,无药可救,最终病死。[49]
[48]裴松之按:古语以藏为去。
[49]《华佗别传》记载:有人在青龙年间来见山阳郡太守广陵郡人刘景宗,刘景宗说,汉灵帝中平年间,多次见到华佗,其治病与号脉,非常灵验,犹如神助。琅琊郡人刘勋担任河内郡太守,有一个女儿,二十岁左右,左膝后面生疮,痒而不痛。疮痊愈数十日,又复发,如此七八年,请华佗来诊视,华佗说:“这很容易治。用些稻糠,还有黄色犬一只,好马二匹。”用绳子系住犬的脖颈,让马牵着犬走,马不停地走,中间二匹马轮换,让马走三十余里,直到犬不能再走,让人拖着继续走,再走五十里。用稻糠熬成药,让女儿饮下,女儿安卧,不省人事。再用大刀劈开犬腹近后脚处,在劈开之处,对着疮口,距离二三寸。停下来不一会儿,有像蛇者,从疮中爬出,用铁锥横贯蛇头。蛇在皮中蠕动,须臾不动,牵出,长三尺许,是蛇,但是有眼,没有瞳子,而且逆鳞。用膏散缚在疮口上,七日痊愈。又有人苦于头眩晕,头不能抬,目不能视,已经好几年。华佗让病人解开衣服,倒悬,让头离地一二寸,用布浸湿,擦拭身体,周围擦遍,再诊视诸脉,尽出五色。华佗令弟子数人用铍刀割开脉,五色血尽,显示赤血,而后解下,用膏药涂抹,用被子覆盖,汗从身子周围冒出,饮下亭历犬血散,很快痊愈。又有妇人,长期有病,已经有数年,世人都说是寒热病。冬天十一月,华佗令妇人坐在石槽中,第二天早晨,用寒水浇灌,直到水槽满百次。经过七八次,患者浑身战栗,欲死不死,灌者恐惧,欲停止。华佗令满数。将至八十灌,热气才蒸出,嚣嚣高二三尺。满百灌,华佗让病人躺在火温床上,盖上厚被子,很久汗才全部出来,往身上扑粉,汗收干后,很快痊愈。又有人有病,腹中好似刀割,十余日间,鬓毛、眉毛脱落。华佗说:“是脾脏半腐,可刳腹治疗。”华佗让病人饮药,而后令其躺下,剖开肚子,在腹中探视,脾脏果然有一半腐坏。用刀切去腐烂的脾脏,刮去恶肉,用膏药涂抹疮口,饮下药汤,一百日后,病人痊愈。
广陵郡人吴普、彭城人樊阿跟随华佗学医。吴普按照华佗教的医术,为病人诊病,治好许多患者。华佗生前对吴普讲:“人体需要运动,但不可过度。身体运动,可以帮助消化谷气,血脉流通,这样,就不容易生病,犹如关门的枢纽,经常活动,就不会腐朽。因此,古代的仙人,注重气体导引,导引术犹如黑熊攀登,鹰隼前后顾盼,俯仰牵引身体,活动关节,柔韧肢体,学会导引术,可以获得长生。我编了一套导引术,名字叫‘五禽戏’:一曰虎戏,二曰鹿戏,三曰熊戏,四曰猿戏,五曰鸟戏。学会后,可用以活动手足,驱除疾病。身体如果不舒服,就做一套五禽戏,出一身汗,神清气爽,再敷上药粉,用以收汗。长此以往,身体轻便自如,胃口大开。”吴普按照华佗的指导,练习五禽戏,享寿九十余岁,耳聪目明,牙齿完整坚实。樊阿善于针灸术。医生说,背部及胸腹之间,不可以随意下针,即使下针,也不能超过四分,樊阿却在背部下针,深达一二寸,在胸脯的空隙处,下针深达五六寸,病人经过治疗,针到病除。樊阿跟随华佗学习医术,向华佗求取服食后有益于健康的药方,华佗传授他漆叶青黏(nián)散:漆叶碎末一升,青秥十四两,按照比例,配成药方,长久服用,可以去除寄生虫,有利于五脏六腑,身体轻盈强健,头发乌黑。樊阿按照老师的指导,配制药方,寿命有一百余岁。漆叶随处可以找到。青黏生长在丰邑﹑沛县﹑彭城及朝歌一带。[50]
[50]《华佗别传》记载:青黏,又名地节,又名黄芝,主理五藏,益精气。有一人误入深山,迷路,看见仙人服之,回来告诉华佗。华佗以为是良药,告诉樊阿,樊阿秘而不宣。亲近的人发现樊阿长寿,气力旺盛,感到奇怪,问樊阿所服,因为酒醉,樊阿将药方告诉他人。此法开始流传,很多人服用,有很大效果。
文帝著《典论》里边谈到郤俭等事:“颍川郡人郤俭能辟谷,吃伏苓饼。甘陵郡人甘始善于行气,老有少容。庐江郡人左慈懂得补导之术。这些人都做过军吏。当初,郤俭来到京师,巿上买卖的伏苓价暴涨数倍。议郎安平郡人李覃学习辟谷术,吃伏苓饼,饮寒水,中间泻肚子,几乎丧命。后甘始来,众人无不鸱视狼顾,学习呼吸吐纳。军谋祭酒弘农郡人董芬做得太过分,出现差错,气闭不通,很久才苏醒。左慈到来,又有人向其学习补导术,有寺人严峻,来向其学习导引术。阉竖其实不能学习此术,人之逐声,乃至于是。光和年间,北海王和平也喜欢道术,自以为成仙。济南郡人孙邕少时向其学习,跟随其到京师。恰逢王和平病死,孙邕将其葬在东陶,留下书一百余卷,药数囊,全部送入墓葬。后来,弟子夏荣言其尸解。孙邕至今后悔没有取走宝书仙药。刘向迷惑于《鸿宝》之说,君游眩于子政之言,古今愚谬,岂仅一人哉!”
东阿王曹植著《辩道论》记载:“世上有方士,吾王全部召到京师来,甘陵郡有甘始,庐江郡有左慈,阳城郡有郤俭。当初都说能行气导引,左慈懂得房中术,郤俭善于辟谷,都号称三百岁。最后都集中在魏国,诚恐斯人之徒,接奸宄以欺众,行妖慝以惑民,岂能看到神仙于瀛洲,求安期生于海岛,释金辂而履云舆,弃六骥而驾飞龙?自家诸侯王与太子及我兄弟几个人,都当作是笑谈,根本不相信。然而,有些人依然认为,知上遇之有恒,奉不过于员吏,赏不加于无功,海岛难得而游,六黻难得而佩,终不敢进虚诞之言,出非常之语。我曾经尝试郤俭的辟谷,绝谷百日,躬身与其在一起睡觉,行步起居,如同平常人。人不食七日则死,而郤俭也是如此。然而,不必迷信于益寿,可以疗疾,不怕饥饿罢了。左慈善修房中术,差点儿要了命,自非有志至精,不要尝试。甘始,老而有少容,自我吹牛,术士都佩服得很。然而,甘始辞繁寡实,都是一些奇谈怪论。我常在他身边,曾经单独和他谈话,问其所行,温颜以诱之,美辞以导之,他才告诉我:‘我的老师姓韩,字世雄,我曾经与老师在南海冶炼金属,前后多次,把数万斤金投掷于海。’又说:‘梁国时,西域有胡人来贡献香罽(jì)、腰带、割玉刀,当时后悔没有要。’又说:‘车师之西某国。儿子出生,割开背部,拿出脾脏,欲其食少而弩行。’又说:‘取鲤鱼五寸一双,合在一起煮药,在沸水中投入膏剂,有药者奋尾鼓鳃,游动沉浮,有若处于深渊,其中一尾已熟,可以吃。’我有时问他:‘你说的这些话,能不能试一试?’答:‘这种药距离此地上万里,还要出塞;不亲自去,取不来。’言不尽于此,总而言之,很难得到,故粗举其怪异者。甘始如果遇到秦始皇、汉武帝,就是徐巿、栾大这一类的人物。”
杜夔,字公良,河南郡人。杜夔以善于音乐,担任宫中雅乐侍郎,中平五年,因为有病,辞去官职。州郡、司徒府以礼征召杜夔,杜夔看到天下陷于混乱,逃往荆州避乱。荆州牧刘表令杜夔与孟曜用汉室君主欣赏的雅乐演奏,刘表当庭观看,杜夔劝谏:“而今,将军欣赏为天子演奏的雅乐,当庭表演,不认为这样做不妥吗?”刘表采纳杜夔的谏言,没有让其继续表演。后来,刘表的儿子刘琮投降曹操,曹操任命杜夔为幕府参军祭酒,负责太庙雅乐之事,命令杜夔继续创制新的雅乐。
杜夔善于钟律,聪明过人,丝竹八音,无所不能,只有歌舞非其所长。当时,散骑侍郎邓静、尹齐善于吟诵雅乐,歌师尹胡能够吟唱宗庙郊祀之雅乐,舞师冯肃、服养通晓前代诸般乐舞,杜夔兼收并蓄,总揽其精华,时代远的参考古代经书,时代较近的选择典章故书,教授讲习,训练彩排,制备各种乐器,恢复前代的古乐,杜夔功莫大焉。
黄初年间,杜夔担任太乐令、协律都尉。汉代铸钟工匠柴玉手艺灵巧,构思精妙,很多乐器都是柴玉制作,也为当时的达官贵人所欣赏。杜夔令柴玉铸造铜钟,其声律清浊大多不符合法式,只好毁弃,多次改制,都不能成功。柴玉很失望,对杜夔说,清浊可以任意,颇有些不耐烦的意思。杜夔、柴玉又向曹操相互间告状,曹操令取来铸造的铜钟,反复敲打试听,最后认为,杜夔的意见是对的,否定柴玉铸造的铜钟,于是,惩治柴玉及他的几个儿子,贬为养马士。文帝很欣赏柴玉,又诏令杜夔与左等在宾客面前吹笙鼓琴,杜夔显示出为难的神色,文帝心中不高兴。又以其他事,关押杜夔,令左等在狱中向杜夔学习,杜夔自以为研究的是雅乐,担任负责音乐的官员是有资本的,心中依然不满,后遭到罢黜,直至去世。
杜夔的学生河南郡人邵登、张泰、桑馥先后担任太乐丞,下邳郡人陈颃担任司律中郎将。从左延年以下等人,虽然精通音乐,仅善于演奏郑声,在研究古音、恢复雅乐方面,不如杜夔。[51]
[51]当时,有右扶风人马钧,巧思绝世。傅玄为其作序:“马先生,天下之名巧也,年少时,游历豫州,不自知其为巧匠。当此之时,言不及巧,焉可言知乎?身为博士,马钧居处贫困,思考改变绫机,不言而世人知其巧矣。旧绫机五十综者五十蹑,六十综者六十蹑,先生患其丧功费日,皆改易为十二蹑。其奇文异变,因感而作者,犹自然之成形,阴阳之无穷,此轮扁之对,不可以言言者,又焉可以言校也。马钧担任给事中,与常侍高堂隆、骁骑将军秦朗在朝臣廷议时争论,谈及指南车,二人都说古代没有指南车,传记所言为虚妄。先生说:‘古代有指南车,不动脑筋,何远之有!’二子相互哂笑:‘先生名钧,字德衡,钧者器之模,衡者,用以定物之轻重;轻重无准,而莫不模哉!’先生说:‘讲这些废话,没有用,不如试之,看看效果。’于是二子遂将此事奏报明帝,明帝下诏,诏令先生制作,指南车制成。此一异也,又不可以言者也,从此以后,天下人服其构思巧妙。马钧居住在京都,城内有地,可以开辟为菜园,但患无水浇灌,马钧制作翻车,令儿童踩动,灌水自动,更入更出,其巧妙、功效百倍于常。此二异也。其后有上百人模仿,能设而不能动。明帝以此问先生:‘可动否?’回答:‘可动。’明帝问:‘其灵巧还可以增加吗?’答:‘可以。’马钧受诏制作。用大木材制作构架,使其形状像车轮,平地摆设,水流在下面推动。马钧还设计女乐跳舞,木人击鼓吹箫;制作山岳,令木人跳丸掷剑,攀缘绳索倒立,出入自如;制作百官行署,舂磨斗鸡,变化莫测。此三异也。先生看见诸葛亮制作的连弩,说:‘巧则巧矣,未尽善也。’自认为制作连弩,可令连弩功效增加五倍。又认为发石车还有待改进,敌人在楼边悬挂湿牛皮,中之则堕,石不能连续而至。马钧欲制作一个大轮,悬挂大石数十,以机械带动轮子为常式,斩断悬索,大石飞击敌城,首尾衔接。马钧曾经试着用车轮悬挂瓴甓数十个,可以飞出数百步。有一个姓裴的人,是一位上国士人,精通理学,听说后,哂笑马钧,裴子诘难马钧,马钧口讷,不能反驳。裴子自以为难倒马钧,言之不已。傅子对裴子讲:‘子所长者言也,所短者巧也。马氏所长者巧也,所短者言也。以子所长,击彼所短,则不得不屈。以子所短,难彼所长,则必有所不解者矣。灵巧,天下之微事,有所不解而难之不已,其相击刺,必已远矣。心乖于内,口屈于外,此马氏所以不能反驳也。’傅子见安乡侯,谈到裴子之论,安乡侯又与裴子的观点相同。傅子曰:‘圣人具体备物,取人不以一揆也:有以神取之者,有以言取之者,有以事取之者。有以神取之者,不言而诚心先达,德行颜渊之伦是也。以言取之者,以辩论是非言语,宰我、子贡是也。以事取之者,若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虽圣人之明尽物,如有所用,必有所试,然则试冉有、季路以政,试子游、子夏以学。子游、子夏犹然,况自此而降者乎!何者?悬言物理,不可以言尽,施之于事,言之难尽,而试之易知也。今若马氏所欲作者,国之精器,军之要用。费十寻之木,劳二人之力,不经时而是非定。难试易验之事,而轻以言抑人异能,此犹以己智任天下之事,不易其道,以御难尽之物,此所以多废也。马氏所作,因变而得是,则初所言者,不皆是矣。其不皆是,因不用之,是不世之巧无由出也。同情者相妒,同事者相害,中人所不能免也。故君子不以人害人,必以考试为衡石;废衡石而不用,此美玉所以见诬为石,荆和所以抱璞而哭也。’于是,安乡侯醒悟,遂告诉武安侯,武安侯不以为然,没有检验。此既易试之事,而且,马氏巧名已定,犹忽略而不察,况幽深之才,无名之璞乎?后来之君子,其鉴之哉!马先生之灵巧,虽古代公输般、墨翟、王尔,近世汉代的张衡,也不能超过。公输般、墨翟皆见用于时,乃有益于世。张衡担任侍中,马先生虽给事中,都没有担任工官,巧无益于世。用人不当其才,闻贤不试以事,良可恨也。”裴子,即裴秀。安乡侯,即曹羲。武安侯,即曹爽。
朱建平,沛国人。精通相面术,在闾巷内,为百姓相面,很灵验。曹操受封为魏公,听说后,征召朱建平,拜为侍郎。曹丕担任五官中郎将,宴会宾客,在座的客人有三十余人,曹丕向朱建平咨询自己有多少年的寿命,又令朱建平为在座的客人相面。朱建平说:“将军应该享寿八十岁,在四十岁时,会有小困厄,愿将军谨慎。”又对夏侯威讲:“君在四十九岁时,担任州牧,然而将有困厄,困厄如果顺利过去,可享寿七十岁,位至三公。”又对应璩讲:“君六十二岁时,位至侍中,然而会有困厄,此前一年,君会看见一条大白狗,而旁边的人看不见。”又对曹彪讲:“君据有藩国,在五十七岁时,应当遭受兵灾,要小心提防。”
当初,颍川郡人荀攸、钟繇,二人的关系很好。荀攸先去世,儿子年幼。钟繇替荀攸料理家事,欲将荀攸的小妾改嫁。在写给他人的信中讲:“我与公达曾请求朱建平相面,朱建平说:‘荀君虽然年少,然而,他去世后的家事,将会交由钟君料理。’我当时听了,开玩笑:‘只不过将荀君的侍妾阿骛改嫁而已。’谁料想,一语成谶,荀卿竟然在前面去世,一句戏言,真的要成真了!今天欲改嫁阿骛,令其有一个好的归处。回想起来建平相面术之妙算,即使唐举、许负,也难以与建平相比!”
黄初七年,文帝四十岁,被疾病所困,对左右人讲:“建平所言八十,是指昼夜啊,我恐怕要完了。”不久,文帝驾崩。夏侯威担任兖州刺史,四十九岁时,十二月上旬得病,想起建平的话,自料必死无疑,预先安排好遗嘱及送终的一应东西,要求按照遗嘱办丧事。到了下旬,身体转好,接近于康复。过了三十日,下午太阳偏西,请家中负责纲纪的大吏摆设酒宴,说:“折磨我的疾病日渐痊愈,明日鸡鸣时,我就五十岁了,建平之告诫,真的要过去了。”夏侯威送走客人,刚一合上眼睛,疾病发作,到了夜半时分,病逝。应璩六十一岁担任侍中,在宫中值班,突然看见一条白狗,问及众人,大家都说没有看见。于是,应璩多次聚会、宴宾,并且经常出游,在野外观赏田间,或宴饮自娱,过了一年,六十三岁,去世。曹彪受封为楚王,五十七岁时,与王凌密谋叛乱,被赐死。凡上面所提到的数人,无不与建平当年相面时预测的结果一样,不能一一列举,故略记几件事情为证。只有司空王昶、征北将军程喜、中领军王肃,预言与实际不符。王肃六十二岁时,病重,众医生都认为难以痊愈。王肃夫人问有何遗言,王肃答:“建平为我相面,说我可以活过七十,位至三公,这些都还没有达到,有什么可忧虑的!”说罢此话,王肃还是病逝。
朱建平还善于相马。文帝将出行,令人牵马来,马匹从外面进来,建平在路上巧遇,说:“我看此马之相,今日必死矣。”文帝将要骑马,马闻到文帝衣服上的香味,受惊,咬文帝的膝盖,文帝大怒,当场命人杀了此马。黄初年间,朱建平去世。
周宣,字孔和,乐安郡人,曾担任郡府小吏。郡太守杨沛梦到有一人讲:“八月一日曹公会来,一定会送予君一根拐杖,并且饮以药酒。”杨沛让周宣解梦。当时,黄巾军骤起,周宣解梦道:“拐杖用于帮助弱者行路,药酒用于为人治病,八月一日,黄巾军一定会被剿灭。”到了这一天,黄巾军果然被剿灭。
后来,东平郡人刘桢梦见有一条长蛇,长了四只脚,穴居在大门中,刘桢让周宣解梦,周宣解梦道:“此梦有关国家大事,并非君家中之事。应当有做贼的女子被杀。”不久,姓郑、姓姜的女贼被逐一平定,因为蛇是女子的征兆,而蛇又长有脚,非蛇之应有。
文帝问周宣:“我梦见宫殿上有两片屋瓦堕地,化为两只鸳鸯,此梦作何解释?”周宣答:“后宫当有暴死者。”文帝说:“我诈卿耳!”周宣回答:“做梦者,意念耳,苟以语言示形,便可占卜吉凶。”话还未讲完,黄门令上奏,后宫中有人相互杀害。不久,文帝再次问周宣:“我昨夜梦见有青气从地上升上天空。”周宣解梦道:“天下当有贵女子冤死。”当时,文帝已经派出使者,带着玺书,赐甄后自尽,听罢周宣解梦,懊悔不已,又派人去追回使者,但已经来不及。文帝再次问周宣:“我梦见磨铜钱上的花纹,欲令花纹消失,反而更加清楚,此梦又该作何解释?”周宣怅然,没有回答。文帝又问,周宣答道:“此乃陛下家中的事务,虽然陛下意欲达到目的,而太后不允许,是以欲磨灭钱纹,反而更加清楚。”当时,文帝欲加罪弟弟曹植,迫于太后的压力,只是贬去曹植的封爵。文帝任命周宣为中郎,隶属太史令。
曾经有人问周宣:“我昨夜梦见草扎的狗,此梦该作何解释?”周宣回答:“君欲吃美食耳!”不久,此人出行,果然遇到丰盛的美餐。后来,此人又问周宣:“昨夜又梦见草扎的狗,这又该作何解释?”周宣答:“君恐怕要从车上摔下来,折断脚踝,当谨慎。”不久,果然如周宣所言。后来,此人又问周宣:“昨夜又梦见草扎的狗,这又该作何解释?”周宣答:“君的家里将要失火,要小心火烛。”不久,此人家里失火。此人对周宣讲:“前后三次试君,梦的结果皆不同。我以未梦而试君,看君如何解梦,为何都很灵验?”周宣答:“此神灵感动君,以梦言告诉君,故君遇到的情况,与真梦无异。”此人又问周宣:“三次梦见草扎的狗,其占卜的结果却不同,又是为何?”周宣答:“草扎的狗,是用来祭神之物。故君第一次做梦,应该吃祭祀后留下的祭品。祭祀完毕,草扎的狗就要被车轮碾轧,故在君的梦中出现,应该堕车折断脚踝。草扎的狗被车轮碾轧之后,就会用来作柴火,故最后一个梦,是警示将要失火。”周宣解梦,这样的事例很多,十有八九准确,世人把周宣的解梦与朱建平的相面术相比较。其余的解梦,在此不一一列举。明帝末年,周宣去世。
管辂,字公明,平原郡人。管辂相貌丑陋,仪表粗俗,而且嗜酒,无论饮酒、吃饭、开玩笑,不看对象,无所顾忌,故世人多爱之,然而并不敬之。[52]
[52]《管辂别传》记载:八九岁时,管辂便喜欢仰望星空,见人辄问人名字,夜不肯寐。父母常禁止,犹不可止。管辂自言:“我年龄虽小,然而,我的眼睛喜欢观察天文。”管辂常说:“家鸡野鹄,尚且知道时间,况于人乎?”管辂与邻居小儿在土壤中共戏,辄画地比作天文或日月星辰。每当答言说事,话语与常人不同,宿学耆老不能辩驳,都知道管辂应当是大异之才。及至管辂长大成人,熟读《周易》,仰观、风角、占、相之道,无不精通。管辂长得体形肥胖,心宽体胖;多所含受,憎己不仇,爱己不褒,每每以德报怨。管辂常说:“忠孝信义,人之根本,不可不厚;廉介细直,士之浮饰,不足为务。”管辂自言:“知我者稀,则我贵矣,安能断江、汉之流,为激石之清?乐与季主论道,不欲与渔父同舟,此吾志也。”管辂事父母笃孝,恺悌兄弟,顺爱士友,仁义皆发自内心,终无所缺。臧否士人,士人对其所言,皆佩服。管辂的父亲担任琅邪郡即丘县长,当时,管辂十五岁,来到官舍读书,学习《诗经》《论语》《易经》,开发智慧,下笔如神,辞义斐然。在当时,黉上有远方及国内来的儒生四百余人,皆佩服管辂的才艺。琅邪郡太守单子春为人文雅,有器量,听说管辂是一位黉上俊才,欲见管辂,管辂的父亲随即让管辂去拜访太守。太守大会宾客,有一百余人,座上有能言之士,管辂问太守单子春:“府君可谓名士,加上有雄贵之姿,管辂年少,胆识未刚,若欲令管辂相视,惧失精神,请先饮三升清酒,然后言之。”子春大喜,便酌三升清酒,让管辂独自饮下。酒尽之后,管辂问子春:“今日欲与管辂为对者,若府君四坐之士邪?”子春答:“吾欲亲自与卿比试高低。”管辂说:“我刚开始读《诗经》《论语》《易经》,学问尚浅,未能上引圣人之道,陈秦、汉之事,但欲谈论金木水火土鬼神之情事。”子春问:“此事最难,而卿反以为易?”于是管辂大谈经论之端,涉及阴阳,文采斐然,枝叶横生,少引圣籍,多发天然。子春及众士人共同攻诘,论难蜂起,而管辂来者不拒,人人应答,言皆有余,至日向暮,忘记酒食。子春对众人讲:“此少年确有才器,听其言论,正似司马相如游猎之赋,何其磊落雄壮,精神焕发,必能明天文地理变化之数,不虚有此表。”于是管辂在徐州出名,号称神童。(www.xing528.com)
管辂的父亲负责水利漕运,有漕运百姓郭恩兄弟三人得了一种怪病,脚不能行走,请管辂卜筮,找出原因。管辂说:“卦象中有君的家族坟墓,墓中有女鬼,并非君的伯母,应当是叔母。在往昔,饥荒之时,应当有贪图其家中数升米者,把她推入井中,她在井中呼救,此人又将一块大石头推下井去,砸破她的头颅,孤魂冤痛,自诉于上天。”于是,郭恩涕泣服罪。[53]
[53]《管辂别传》记载:利漕民郭恩,字义博,有学问,善于《周易》《春秋》,还能仰观天文。管辂跟随义博学习《易经》,数十日后,管辂便领会,运用《易经》超过老师。从此以后,管辂分蓍算卦,思维精妙,在黉上为诸生占卜疾病、死亡、贫富、丧衰,无不灵验,众人莫不奇怪,谓管辂为神人。管辂又跟随义博学习仰观天文,三十日通夜不眠,对义博讲:“君但告诉我墟落位置罢了,至于推算命运,谈论灾异,这些都出自我的天分。”学习不到一年,义博反而要向管辂询问《易经》及天文。义博每当听管辂谈话,对比自身,未尝不感慨。义博自言:“听君谈论至论时,忘记我有重病,明暗之不相逮,相距何其远也!”义博设主人位,独自请管辂赴宴,告诉管辂自己如何辛苦,义博说:“兄弟三人都得了跛脚病,不知何故?试着为我们算卦,知其所由。若有咎殃,天道会赦免人,当为我祈福于神明,勿有所爱。兄弟能正常行路,犹如再生。”管辂于是算卦,还未算出结果。恰逢天色已晚,因而留宿,到了半夜,管辂对义博讲:“我已经算出卦意。”既而,告诉义博结果,义博悲涕,泪沾湿衣襟,说:“皇汉末年,确实有其事。君不说出主人,避讳也。我不得言,礼也。兄弟跛行有三十余年,脚如痉挛,不可复治,但愿不会祸及子孙。”管辂说:“火形不绝,水形无余,不会殃及后人。”
广平郡人刘奉林的妻子患病,已经买了棺材、葬器。当时是正月,请管辂占卜,管辂说:“她应该在八月辛卯日中时命绝。”刘奉林说:“不一定吧,妻子的病逐渐好转。”到了秋天,再次发病,正如管辂所言。[54]
[54]《管辂别传》记载:鲍子春担任列人县令,思维敏捷,通晓事理,与管辂相见,说:“听说君为刘奉林占卜妻子死亡之日,何其玄妙,试着为我讲讲其中的道理。”管辂按照爻象之旨,作出解释,论说变化之义,若规圆矩方,无不合理。子春自称:“我年少时,喜欢谭氏《易经》,还喜欢分蓍卜卦,可谓盲者欲视黑白,聋者欲听清浊,下了很大功夫,而无收获。听君讲解后,自视学问,真可谓昏聩也。”
管辂去拜谒安平郡太守王基,王基令管辂算卦,管辂说:“应当有一位贱妇人,生下一个男孩儿,男孩儿落地,走入灶中烧死。还有,床上应当有一条大蛇,口中衔笔,大人小孩儿都看到了,须臾间,大蛇离去。又有一只乌鸦飞进室内,与燕子打斗,燕子被啄死,乌鸦飞去。有此三件怪事。”王基听罢大惊,问其吉凶。管辂答:“只是因为这间客舍历经久远,魑魅魍魉为怪。男孩儿生下便会走,并非能自己走,这是有火精妖宋无忌将其带入灶中。大蛇口中衔笔,这是因为有一个老书佐死后成精。乌鸦与燕子打斗,这是有一只老铃下变化成精。而今卦象中见其形象,而不见其凶象,知道这并非妖精危害之征兆,可不必担忧。”后来,果然没有妖患。[55]
[55]《管辂别传》记载:王基与管辂一起谈论《易经》,一连数日,非常高兴,对管辂讲:“与君一席倾谈,确实知道君善卜,谈吐清雅。君可谓异才,应当记录在竹帛。”管辂为王基卜卦,知道其无咎,因而对王基讲:“在往昔,殷高宗的鼎耳,并非雉所停留之地,殷室的阶庭,并非异木所生,而野鸟一鸲,武丁修德,成为高宗,桑榖暂生,太戊修德,殷室复兴。君王懂得这三事为不祥之兆,愿府君谨修德行,施惠于民,切勿以知道神灵而漠视上天真诚。”
当时,信都县令家的妇女惊恐,相继得病,县令请管辂来卜筮。管辂答:“君的宅邸北堂西头,有两位死去的男子,一位男子手持长矛,一位男子手持弓箭,头在墙壁里,脚在墙壁外。持矛者主刺头,故病人头痛,不能抬起头。持弓箭者主射胸腹,故病人心中疼痛,不能饮食。这两个死鬼白昼游荡,夜晚来折磨病人,故使得妇女惊恐。”于是,县令挖开地面,挖掘出骸骨,家中病人痊愈。[56]
[56]《管辂别传》记载:王基当即派信都县令挖掘其室中,入地八尺,果然发现两座棺木,一棺中有矛,一棺中有角弓及箭,箭已经久远,箭杆皆已朽烂,但有铁箭头完整。随即把骸骨迁走,距离城十里埋葬,宅邸再无妇人患病。王基说:“我年少时,喜欢读《易经》,赏玩已久,不懂得神明之数,其玄妙如此。”便跟从管辂学习《易经》,推论天文。管辂每次推导变化之象,演算吉凶之兆,未尝不纤微委曲,尽其所玄妙。王基说:“当初听闻君谈论这些,如何可知,最终仍然纷乱,看来,此术来自天授,非人力。”于是收藏《周易》,不再费神费力,也不再学习卜筮之事。管辂同乡人名字叫乃太原,问管辂:“君以往为王府君谈论怪异之事,说老书佐是蛇精,老铃下为乌精,这些都显示出人形,何幻化成微贱?既而显示爻象,出于君的意外吗?”管辂答:“苟非性与天道,何由背爻象,而任心胸者乎?万物之化,无有常形,人之变异,无有常体,或大为小,或小为大,固无优劣。万物之幻化,一例之道。是以夏鲧,是天子之父,赵王如意,是汉高祖之子,而鲧为黄熊,如意为苍狗,斯亦至尊之位,而为黔喙之类。况蛇精者协辰巳之位,乌精者栖太阳之精,此乃腾黑之明象,白日之流景,如书佐、铃下,各以微躯,幻化为蛇、乌,不亦过乎!”
清河县人王经辞官回家,管辂与其相见。王经说:“最近有一件怪事,想起来就烦恼,烦君为我算上一卦。”卦成,管辂说:“爻辞说明吉利,不是凶怪。君有一天夜晚在堂屋前,有一流光,好似燕雀,飞入君的怀中,殷殷有声,君惶恐不安,解开衣服,仔细搜寻,又招呼妇人来帮助搜寻,想找出东西来。”王经大笑,说:“实如君言。”管辂说:“爻辞吉利,这是升官的征兆,很快就会有佳音。”不久,王经升任江夏郡太守。[57]
[57]《管辂别传》记载:王经欲让管辂占卜,有诘难之意,管辂笑而责怪:“君侯实乃州里达人,何言之鄙!在往昔,司马季主有言,占卜者必法天地,象四时,顺仁义。伏羲制作八卦,周文王演绎三百八十四爻,天下大治。有病者,听了卦言,或者痊愈,将死之人,或者存活,有祸患者,或者免祸,有事者,或者成功,嫁女娶妻者,或者子女繁衍,岂只值数千钱?以此推论,实乃急务也。苟道学之明,圣贤也有失误,况我等小人,敢以此诘难!”彦纬敛手谢过管辂:“刚才戏言而已。”于是管辂为其卜卦,其卦言皆灵验。王经每当谈到管辂,认为管辂得龙云之精,能养和通幽,非徒然碰巧瞎蒙而已。
管辂曾经到郭恩家,有一只斑鸠飞来,落在梁上头,鸣叫声非常悲哀。管辂说:“应当有一位老公公从东方来,带着一头小猪,一壶酒。主人虽然高兴,还会有小事故。”第二天,果然有客人来,和管辂预测的一样。郭恩劝客人饮酒要节制,还要戒肉,小心火烛,郭恩射杀一只鸡,箭从树枝间反弹回来,射中家中几岁女孩子的手,流血不止,家人惊恐。[58]
[58]《管辂别传》记载:义博跟从管辂学习鸟鸣之候,管辂说:君虽然好此道,然而天分不够,又不解音律,恐难为师。管辂为义博解释八风之变,五音之数,以律吕为众鸟之商,六甲为时日之端,反复谴曲,出入无穷。义博默然静思,劳神费力数日,终无所得。义博说:“才不出位,难以追征于此。”遂止。
管辂到安德县令刘长仁的家里,有一只喜鹊在阁楼上鸣叫,声音急促。管辂说:“喜鹊说,东北方向有妇女,昨天杀害其丈夫,连累西边邻人的丈夫离娄,不到太阳落山时,告状的人就会来了。”就在太阳要落山时,果然有东北方向的民户来报案,邻里妇女亲手杀了丈夫,谎称西边邻人的丈夫与其丈夫有仇,来家里杀了其丈夫。[59]
[59]《管辂别传》记载:渤海郡人刘长仁有辩才,当初,听说管辂能懂得鸟鸣,后来每次见管辂,就诘难管辂,说:“生民之音曰言,鸟兽之声曰鸣,故言者则有知之贵灵,鸣者则无知之贱名,何由以鸟鸣为语,乱神明之所异?孔子曰:‘吾不与鸟兽同群。’明其贱也。”管辂回答:“天虽有大象而不能言,故运星精于上,流神明于下,验风云以表异,役鸟兽以通灵。表异者必有浮沉之候,通灵者必有宫商之应,是以宋襄公失德,六鹢并退,伯姬将焚,鸟唱其灾,四国未火,融风已发,赤鸟夹日,祸殃在荆楚。此乃上天所使,自然之明符。考之律吕,则音声有本;求之人事,则吉凶不失。往昔在秦祖,以功受封,葛卢听音,著述在《春秋》,斯皆典谟之实,非圣贤之虚名。殷商之将兴,来自一燕卵。周文王受命,来自丹鸟衔书,此乃圣人之灵祥,周室之福祚,何贱之有?鸟鸣之听,精在鹑火星,妙在八神,自非斯伦,犹子路之于死生也。”长仁言:“君辞虽茂,华而不实,未敢之信。”须臾有鸣鹊之验,长仁才服气。
管轲到列人县典农校尉王弘直家不久,有一股旋风,高三尺余,从西面吹来,在庭院中幢幢回转,忽起忽落,过了很久才停止。王弘直问管辂,管辂答:“东方应该有骑马的官吏来报信,恐怕父亲要哭儿子了,怎么办?”第二天,胶东有一名吏员果然来说,王弘直的儿子死了。王弘直问其原因,管辂答:“这一日是乙卯,是长子之候。树叶落于申时,北斗指向建申,申破寅(申配秋,主杀;寅配春,主生),死丧之候。日至午时,而旋风不止,午时属马,是马要来的征候。离爻为文章,这是吏员之征候。申未属虎,虎为大人,这是父亲之征候。”有一只雄野鸡飞来,落在王弘直官府内挂铃的柱子头上,王弘直顿时感到不安,令管辂再算一卦,管辂说:“到了五月,府君必然升官。”当时是三月,到了五月,王弘直果然升任渤海郡太守。[60]
[60]《管辂别传》记载:管辂又说:“风以时动,爻以象应,时者神之驱使,象者时之形表,一时其道,不足为难。”王弘直也有大学问,有道术,皆不能精,问管辂:“风之推变,乃可尔乎?”管辂答:“此但风之毛发,何足为异?若天上星宿不守,众神乱行,八风横起,怒气电飞,山崩石飞,树木摧折,扬尘万里,仰不见天,鸟兽逃窜,兆民惊骇,于是使梓慎之徒,登上高台,望风气,分灾异,刻期日,然后知神思遐幽,灵风可惧。”
馆陶县令诸葛原升任新兴郡太守,管辂前去饯行,宾客们到齐了。诸葛原亲自起身,取来燕卵、蜂窠、蜘蛛,放在容器中,让管辂猜测。占卜完毕,管辂说:“此一物,含气须变,依乎宇堂,雄雌以形,翅翼舒张,这是燕卵。第二物,家室倒悬,门户众多,藏精育毒,得秋乃化,这是蜂窠。第三物,觳觫长足,吐丝成罗,寻网求食,利在昏夜,这是蜘蛛。”举坐皆惊讶,欢喜不已。[61]
[61]《管辂别传》记载:诸葛原,字景春,是一名学士,喜欢卜筮,多次与管辂一起射覆,不能穷究其理。景春与管辂有荣辱之分,因为管辂前来饯行,大有高谈阔论之客。诸人多听说管辂善卜、仰观天文,不知其有大异之才,于是,先与管辂谈论圣人著作之原委,又畅叙五帝、三王受命之符瑞。管辂向景春解释其玄妙,遂布置战地,示以不固,藏匿孤虚,以待来攻。景春奔北,军师摧衄,自言吾睹卿旌旗,城池已坏。其欲战之士,在此鸣响鼓角,举起云梯,弓弩大张,牙旗雨集。然后登城,耀武扬威,开门受敌,上论五帝,如江河湖海,下论三王,如翮如翰;其英者若春华之俱发,其攻者若秋风之落叶。听者眩惑,不达其义,言者收声,莫不心服,即使白起坑杀赵卒,项羽攻杀汉军,塞断濉水,无以比拟。在当时,客人皆欲面缚衔璧,求束手于军鼓之下。管辂犹总干山立,未便许之。到了第二天,离别之际,然后有腹心,畅谈始终。一时海内俊士,八九人矣。蔡元才在朋友中最有清才,在众人中言:“原来听说卿制作狗,何意为龙?”管辂答:“潜阳未变,非卿所知,焉有狗耳,得闻龙声乎!”景春说:“今日当远别,后会何期?且再共一射覆。”管辂占卜,皆射中。景春大笑:“卿为我论此卦意,纾解我心中疑惑。”管辂为景春开爻散理,分赋形象,言徵辞合,妙不可述。景春及众客人莫不欢悦,听罢解释,美不胜言,远超过射覆之乐。景春与管辂辞别,告诫管辂二事,说:“卿喜欢饮酒,量虽温克,然不可保,宁当节之。卿有水镜之才,所见者妙,仰观虽神,祸如膏火,不可不慎。卿持有睿智之才,游于云汉之闻,不忧不富贵。”管辂说:“酒不可极,才不可尽,吾欲持酒以礼,持才以愚,何患之有?”
管辂的族兄管孝国居住在斥丘县,管辂到族兄家里去,跟随族兄与二位客人相会。客人走后,管辂对管孝国讲:“此二人的天庭及口耳之间,皆有凶气,异变骤起,双魂无宅,[62]流魂于海,骨归于家,过些时,二人必死无疑。”又过了数十日,二人饮酒大醉,夜里共乘坐一辆牛车,牛受惊,狂奔下车道,掉入漳河,二人溺死。
[62]《管辂别传》记载:管辂又说:“厚味实乃腊毒,天精幽夕,坎为棺椁,兑为丧车。”
在当时,管辂的邻里,夜不闭户,没有偷盗者。清河郡太守华表召请管辂,任命为郡府文学掾。安平郡人赵孔曜向冀州刺史裴徽举荐管辂,说:“管轲雅性宽宏,与世无争,仰观天文,则如同古人甘公、石申,俯览《周易》,则好似司马季主。而今,明使君正在寻求深藏渊薮的潜龙,留心九方皋辨识的骏马,管轲应该承蒙阴和之应,得到展翅飞翔之时。”裴徽于是任命管辂为文学从事,管辂被引来相见,裴徽对管辂很欣赏。冀州部治所迁至钜鹿县,管辂改任治中别驾。
当初,管辂应州部召请,与弟弟管季儒同乘一辆车,行至武城县西,管辂自己占卜吉凶,算了一卦,对弟弟说:“当在故城中见到三只狸猫,你将因此而显达。”车子走到河西故城角,看见三只狸猫蹲在城边,兄弟二人很高兴。正始九年,管季儒被举荐为秀才。[63]
[63]《管辂别传》记载:管辂被华清河征召,担任北黉文学,一时间,士友无不惊叹、羡慕。安平县人赵孔曜为人聪明,颇有见识,与管辂有管鲍之友谊,故从发干县来,在黉上与管辂相见,说:“卿腹中饱学,故时死人半,今生人无双,当去俗腾飞,翱翔昊苍,为何在此?听说卿的消息,我食不甘味。冀州裴使君才理清明,能释玄虚,每当谈论《易经》《老子》《庄子》之道,未尝不注精于严、瞿之徒。有眷顾我的意思,能相明信者。今日当过去,为卿陈述感虎开石之诚。”管辂答:“我并非四渊之龙,安能使白日变阴?卿若能动东风,兴朝云,吾志所不让也。”于是,遂来到冀州,拜见裴使君。使君问:“君的脸上颜色为何稍减于故?”孔曜答:“体中无药石之疾,然而,见清河郡内有一骐骥,被拘禁在后厩数年,距离王良、伯乐一百八十里,不得骋天骨,起风尘,因此憔悴。”使君问:“今骐骥何在?”孔曜言:“平原郡人管辂,字公明,今年三十六岁,雅性宽大,与世无争,可谓雄士。仰观天文,则能同妙甘公、石申,俯览《周易》,则能思齐季主,游步道术,开神无穷,可谓英士。抱荆山之璞,怀夜光之宝,为清河郡所录,任命为北黉文学,可为痛心疾首。使君方欲流精九皋,垂神幽薮,欲令明主不独治,逸才不久滞,高风遐被,莫不草靡,宜使管辂特蒙阴和之应,得及羽仪之时,必能翼宣隆化,扬声九围。”裴使君听闻此言,感慨道:“何乃尔邪!虽然在大州,未见过有异才,可以释人郁闷,思还京师,得共论道,况且草间自有清妙之才?如此,便相为取之,莫使骐骥变成凡马,荆山变成凡石。”随即发下檄文,召请管辂,任命为文学从事。一见面,二人倾谈终日,不知疲倦。当时,天气炎热,移床在庭前树下,直至鸡鸣向晨,然后才告别。及至再次相见,官辂改任钜鹿郡从事。三次相见,管辂改任治中。四次相见,官辂改任别驾。当年十月,管辂被举荐为秀才。管辂辞别裴使君,使君说:“何、邓二尚书,有经国才略,于物理无不精研。何尚书神明精微,言皆巧妙,巧妙之志,殆破秋毫,君当慎重!自言不解《易经》九事,必当以相问。比至洛邑,宜善精其理。”管辂答:“何尚书若有如此巧妙,以攻难之才,游形之表,未入于神。入神者,当步天元,推阴阳,探玄虚,极幽明,然后,览道无穷,未暇细言。若欲差次《老子》《庄子》,而参爻、象,爱微辩,而兴浮藻,可谓射侯之巧,非能破秋毫之妙。若九事皆至义理,不足劳思。若阴阳者,精之以久。管辂去之后,在朝会时,会有时刑大风,风必摧折树木。若发于乾位,必有天威,不足于共清谈。”
十二月二十八日,吏部尚书何晏宴请管辂,邓飏当时在何晏府上。何晏向管辂请教:“听说君占卜之术玄妙,试为我占上一卦,看我的官位是否能到达三公?”又问:“连日梦见青蝇数十头,飞到鼻子上,驱之不肯去,是何缘故?”管辂答:“飞鸮,被称为天下之贱鸟,及至在桑树林食桑葚,则发出好听的鸣叫,更何况管辂心非草木,敢不尽忠?在往昔,舜帝有八元、八凯,辅佐舜帝,广施恩惠,民众祥和,周公旦辅佐成王,坐而待旦,周室故能流光六合,万国咸宁。此乃践行正道,享有福祚,并非卜筮所昭明。而今,君侯的位置重如山岳,威势迅若雷电,然而,君侯怀德者鲜,畏威者众,这绝非小心谨慎,多福之寿。再有,君的鼻梁为艮象,此乃天中之山, [64]高而不危,此所以长而守贵。青蝇臭恶,集中在鼻梁之上。官位高者,容易颠覆,为人轻佻而富贵者,容易败亡,对此不可不查,满盈之数,盛衰之期。山在地中曰谦,雷在天上曰壮;谦则裒(póu)多益寡,壮则非礼不履。从未有损己而不光大,行非而不伤败。愿君侯上追文王六爻之旨,下思孔子彖象之义,然后,三公之位可待,青蝇可驱。”邓飏说:“此老生常谈罢了。”管辂答:“老生见于不生,常谈见于不谈。”何晏说:“过年后再见面吧。”[65]管辂回到邑中住所,把这些话告诉舅舅,舅舅责备管辂说话太直。管辂答:“与死人讲话,有何畏惧?”舅舅大怒,说管辂狂悖。嘉平元年正月初一,刮起西北风,尘埃遮天蔽日,十余日后,听说何晏、邓飏被杀,这以后,舅舅对管辂才心悦诚服。[66]
[64]裴松之按:相书曰:鼻梁之所在为天中。鼻梁有山象,故曰“天中之山”。
[65]《管辂别传》记载:管辂被何晏宴请,一起谈论《易经》九事,九事皆明。何晏说:“君论阴阳,举世无双。”当时,邓飏与何晏共坐,邓飏说:“君认为善于《易经》,而谈话之初,却言不及《易经》中的辞义,何故?”管辂应声回答:“善于《易经》者,不谈论《易经》。”何晏含笑而赞之:“可谓要言不烦。”请管辂为其卜卦。管辂既而向何晏提出告诫,何晏谢之,曰:“知几其神乎,古人以为难;交疏而吐其诚,今人以为难。今君见一面,而尽二难之道,可谓明德唯馨。《诗经》不云乎:‘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66]《管辂别传》记载:舅舅夏大夫问管辂:“前次见何晏、邓飏时,已看见有凶气未?”管辂答:“与罹祸之人相会,然后,知其神明交错;与吉人相会,知其圣贤求精之妙。邓飏之行步,筋不束骨,脉不制肉,起立倾倚,若无手足,此谓之鬼躁。何晏之注视,魂不守宅,血不华色,精爽烟浮,容若槁木,此谓之鬼幽。故鬼躁者,为风所收,鬼幽者,为火所烧,自然之符,不可以掩蔽。”管辂后来因得休息,裴使君问:“何平叔可谓一代才名,其实何如?”管辂答:“其才能若盆盎之水,所见者清,所不见者浊。神在广博,志不务学,不能成才。欲以盆盎之水,求一山之形,形不可得,则智由此惑。故说《老子》《庄子》,巧而多华,说《易经》生义,美而多伪;华则道浮,伪则神虚;得上才,则浅而流绝,得中才,则游精而独出,管辂认为,何晏可谓少功之才。”裴使君说:“诚如此论。我多次与何平叔共同谈论《老子》《庄子》《易经》,常觉得其辞妙于理,不能折服。又当时人从俗,皆归服何平叔,益令不甚了了。相见得清言,然后灼灼耳。”
当初,管辂拜谒魏郡太守钟毓,共同探讨《易经》义理,管辂说:“占卜可以知道君的生死之日。”钟毓请管辂占卜其出生日月,管辂说得分毫不差。钟毓大为吃惊,说:“君真的是可畏。人死由命,付于上天,不能付于君。”遂不再让管辂占卜。钟毓问管辂:“天下会太平吗?”管辂答:“方今天下,至四九,龙跃天空,利见大人,神武英明,有所建树,王道昌盛,何忧不能太平?”钟毓不明白管辂的意思,不久,曹爽等被杀,这才醒悟。[67]
[67]《管辂别传》记载:魏郡太守钟毓,清逸有才华,诘难管辂《易经》二十余事,自以为诘难之至精。管辂应声答问,言无淤滞,分张爻象,义皆殊妙。钟毓当即向管辂称谢。管辂占卜,知道钟毓出生日月,钟毓愕然:“圣人运神通化,连属事物,何以聪明乃尔!”管辂答:“幽明同化,死生一道,悠悠太极,终而复始。文王殒命,不以为忧,仲尼曳杖,不以为惧,绪烦蓍筮,宜尽其意。”钟毓说:“生者好事,死者恶事,哀乐之分,吾所不能齐,且以付天,不以付君。”石苞担任邺县典农,与管辂相见,问:“听说君乡里翟文耀能够隐形,其事可信乎?”管辂答:“此但阴阳蔽匿之数,苟得其数,则四岳可藏,河海可逃。况且七尺之形,游变化之内,散云雾以幽身,布金水以灭迹,术足数成,不足为难。”石苞说:“欲闻其妙,君且善论其数。”管辂答:“物不精不为神,数不妙不为术,故精者神之所合,妙者智之所遇,合之几微,可以性通,难以言论。故鲁班不谈论手艺,离朱不谈论目视。非言之难,孔子曰:‘书不尽言。’言之细也,‘言不尽意’,意之微也,斯皆神妙之谓。请举其大体以检验之。白日登天,运景万里,无物不照,及其入地,一炭之光,不可得见。三五盈月,清耀烛夜,可以远望,及其在昼,明不如镜。今逃日月者,必阴阳之数,阴阳之数,通于万类,鸟兽犹化,况于人乎!得数者妙,得神者灵,非徒生者有验,死亦有徵。是以杜伯乘火气,以流精,彭生托水变,以立形。是故生者能出亦能入,死者能显亦能幽,此物之精气,化之游魂,人鬼相感,数使之然。”石苞问:“目见阴阳之理,不过于君,君何以不隐?”管辂答:“陵虚之鸟,爱其清高,无视江、汉之鱼;渊沼之鱼,乐其濡湿,不易腾风之鸟:由性异而分不同。仆自欲正身以明道,直己以亲义,见数不以为异,知术不以为奇,夙夜研讨,孳孳温故,而素隐行怪,未暇斯务。”
平原郡太守刘邠取出装印绶的盒子及山鸡毛,放置在容器中,请管辂占卜。管辂说:“内方外圆,五色成文,含宝守信,出则有章,此印盒也。高岳岩岩,有鸟朱身,羽翼玄黄,鸣不失晨,此山鸡毛也。”刘邠说:“这是郡府官舍,一直有妖怪出现,令人恐怖,是什么原因?”管辂答:“或许是因为东汉末年,天下大乱,兵马扰攘,军尸流血,污染山丘,故而在黄昏时分,多有鬼怪现形。明府德高望重,自有上天护佑,愿安享百禄,以光大恩宠。”[68]
[68]《管辂别传》记载:平原郡太守刘邠,字令元,为人清和,有思辩之才,喜欢《易经》而不能精。与管辂相见,非常高兴,告诉管辂,曾经为《易经》作注,很快就要完成。管辂说:“今明府欲劳不世之神,经纬大道,诚富美之秋。然管辂认为,为《易经》作注之急,急于水火;水火之难,登时之验,《易经》之清浊,延于万代,不可不先定其神,而后垂明思。自旦至今,听采圣论,未有《易经》之一分,《易经》安可注也!管辂不解古之圣人,何以处乾位于西北,坤位于西南。乾坤者,天地之象,然而天地至大,为神明君父,覆载万物,生长无首,何以安处二位,与六卦同列?乾之象彖卦曰:‘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统者,属也,尊莫大焉,何由有别位?”刘邠按照《易经》系词,诸项为之理,以为注解,不得其要。管辂应声诘难,事皆穷究义理。管辂说:“乾坤,《易经》之祖宗,变化之根源,今明府论清浊者有疑,疑则无神,恐怕并非为《易经》作注之符。”管辂于是为刘邠讲解八卦之道及爻象之精,议论开阔,众化相连。刘邠所注解,皆以为妙,所不注解,皆以为神。刘邠自我辩解:“我为《易经》作注八年,竭尽思虑,劳神费心,历经数载,不得安宁,认为已经得到至论,这才知道不及《易经》。不爱久劳,喜承雅言,如此相为高枕偃息矣。”刘邠欲跟从管辂学习射覆,管辂回答:“今明府以虚神,注解《易经》,亦宜绝思于灵蓍。灵蓍,二仪之明数,阴阳之幽契,施之于道,则定天下吉凶,用之于术,则收天下纤豪。纤微之数,未可以为《易经》。”刘邠说:“我认为,术可谓《易经》之近数,欲求其端。若如此论,何事于斯?”刘邠挽留管辂五日,不顾及公事,但与管辂清谈。刘邠自以为:“多次与何平叔谈论《易经》《老子》《庄子》之道,至于精神遐流,与化周旋,清若金水,郁若山林,依然不可以与君相比。”刘邠又说:“这一座郡府官舍,一直有妖怪,妖怪多变,变化无常,使人恐惧,君应该有办法解释此数,其理何由。”管辂答:“此郡之所以叫平原郡,原本有平原,山无木石,与地自然;含阴不能吐云,含阳不能激风,阴阳虽弱,犹有微神;微神不真,多聚凶奸,以类相求,魍魉成群。或因汉末,兵马扰攘,军尸流血,污染丘岳,强魂相感,变化无常,故在黄昏夜暗之时,多有妖怪出现,变化无常形。在往昔,夏禹文明,不怪异于黄龙,周武王信时,不迷惑于暴风,今明府道德高尚,神不惧妖,自有上天护佑,吉无不利,愿安享百禄,以光大恩宠。”刘邠说:“听雅论,为近其理,每当有妖怪变化,辄听到鼓角声音,或见到弓剑形象。以土山之精,伯有之魂,实能合会,干犯明灵。”刘邠问管辂:“《易经》言:刚健笃实,辉光日新,斯为同或不同?”管辂答:“不同之名,朝旦为辉,日中为光。”
《晋诸公赞》记载:刘邠本名叫刘炎,犯晋太子讳,改为刘邠。官至太子仆射。儿子刘粹,字纯嘏,曾担任侍中。次子刘宏,字终嘏,曾担任太常。次子刘汉,字仲嘏,曾担任光禄大夫。刘汉为官清廉,有识人之明,名声仅次于乐广。刘宏的儿子刘咸,曾担任徐州刺史。次子刘耽,曾担任晋陵内史。刘耽的儿子刘恢,字真长,曾在丹杨郡担任大尹,为中兴名士。
清河县令徐季龙让人打猎,令管辂占卜其获得的猎物。管辂说:“猎获小兽,但不是可食的飞禽,虽然有爪牙,但微弱不刚硬,虽然有纹理,但多而不鲜明,非虎非雉,其名曰狸。”猎人晚上归来,果然如管辂所言。徐季龙取出十三件物品,放置在大柜子里,让管辂射覆,说:“这柜子里藉藉有十三种物品。”管轲先猜出鸡蛋,后猜出蚕蛹,就一一叫出名字,只是把梳子说成了篦子。[69]
[69]《管辂别传》记载:清河县令徐季龙,字开明,有才思。与管辂相见,在一起谈论,龙动则景云起,虎啸则谷风至,以为火星者龙,参星者虎,火星出则云应,参星出则风到,此乃阴阳之感化,非龙虎之所致。管辂说:“论难当先审其本,然后求其理,理失则机谬,机谬则荣辱之主。若以参星为虎,谷风更为寒霜之风,寒霜之风,非东风之名。是以龙者阳精,以潜为阴,幽灵上通,和气感神,二物相扶,故能兴云。虎,阴精而居于阳,依木长啸,动于巽林,二气相感,故能运风,就像磁石取铁,不见其神,而金自来,有征应以相感。况且,龙有潜飞之化,虎有纹饰之变,招云召风,何足为疑?”季龙说:“龙在深渊,不过一井之底,虎之悲啸,不过百步之中,形气浅弱,所通者近,何能言景云而驰东风?”管辂答:“君不见,阴阳燧在掌握,形不出手,上引太阳之火,下引太阴之水,嘘吸之间,烟景以集。苟精气相感,县象应乎二燧;苟不相感,则二女同居,志不相得。自然之道,没有远近。”季龙问:“世上谈论军事,则感鸡雉先鸣,其道理何由?复有他占,唯在鸡雉而巳?”管辂答:“贵人有事,其应在天,在天则日月星辰。兵动民忧,其应在物,在物则山林鸟兽。鸡者兑卦之畜,金者兵甲之精,雉者离卦之鸟,兽者武事之神,故太白金星扬辉,则鸡鸣,荧惑星流行,则雉惊,各感数而动。兵,又谓之神道,布在六甲,六甲推移,其占无常。是以晋柩牛呴,果然有西军,鸿嘉石鼓,鸣响则有兵,不专近在于鸡雉。”季龙问:“鲁昭公八年,有石言于晋,师旷认为,作事不合时宜,怨言动于民众,则有非言之物而言,于义理,为合不?”管辂答:“晋平公奢靡,崇饰宫室,斩伐林木,残破金石,民力既尽,怨及山泽,神痛人感,二精并作,金石同气,则兑卦为口舌,口舌之妖,动于灵石。《洪范五行传》讲:轻百姓,饰城郭,则金不从革,此之谓也。”季龙钦敬管辂,挽留他住在官府数日。管辂占猎既验,季龙问:“君虽然神妙,但不多藏物,何能皆得之?”管辂答:“我与天地参神,蓍龟通灵,抱日月而游杳冥,极变化而览未然,况兹近物,能蔽聪明?”季龙大笑:“君既然不谦逊,又念穷在近。”管辂答:“君尚未识谦言,焉能论道?天地者,则乾坤之卦,蓍龟者,则卜筮之数,日月者,离坎之象,变化者,阴阳之爻,杳冥者,神化之源,未然者,则幽冥之先,此皆《周易》之纲纪,何仆之不谦逊?”季龙于是取十三种物,欲以此诘难管辂,管辂射之皆中。季龙叹息道:“作者之谓圣,述者之谓明,岂此之谓乎!”
管辂随军队西行,经过毌丘俭祖坟的墓地旁,管辂倚树哀吟,神情不乐。有人问其原因,管辂答:“林木虽茂盛,无形可久;碑诔虽可观,无后可守。玄武藏头,苍龙无足,白虎衔尸,朱雀悲哭,四危以备,法当灭族。不过二年,其应至矣。”结果正如管辂所言。后来,管辂休假,前去拜谒清河郡倪太守。当时天旱,倪太守向管辂咨询何时可下雨,管辂答:“今天夜间下雨。”这一天,太阳高照,万里无云,白天毫无下雨的迹象,郡府丞及清河县令当时都在座,说不会下雨。到了夜晚鼓响一更时,星星月亮被乌云遮住,风云骤起,竟然下了一场透雨。于是,倪太守盛情款待客人,与管辂欢乐庆贺。[70]
[70]《管辂别传》记载:管辂与倪太守在清河郡相见,很快到了雨季,倪太守还不信。管辂说:“造化之所以为神,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十六日壬子,直满,毕星中已有水气,水气发出,动于卯辰,此必至之应。而且,上天昨夜檄召五星,宣布星符,敕令东井宿,告命南箕,使其召雷公、电母、风伯、雨师,群岳吐阴,众川激精,云汉垂泽,蛟龙含灵,烨烨朱电,吐咀杳冥,殷殷雷声,嘘吸雨灵,习习谷风,六合皆同,咳唾之间,品物流形。天有常期,道有自然,不足为难。”倪太守说:“言高信寡,相为担忧。”于是挽留管辂,又请来府丞及清河县令。如果当天夜晚下雨,当吃二百斤犊肉,若不下雨,当住十日。管辂答:“言念费损!”到了太阳向暮,了无云气,众人嗤笑管辂。管辂说:“树上已经有少女微风,树间又有阴鸟和鸣。又有少男风起,众鸟和翔,其应至矣。”须臾,果然有艮风鸣鸟。太阳还未下山,东南方向已经有山云楼起。黄昏后,雷声动天。到一更鼓敲响,星月皆没,风云并兴,玄气四合,大雨倾盆。倪太守对管辂言:“误中耳,不为神也。”管辂说:“误中与天期,不亦工乎!”
正元二年,弟弟管辰对管辂说:“大将军待君之意甚厚,君应当富贵吗?”管辂长叹道:“我自己知道有何等分量,只是上天给予我才能、聪明,但不与我年寿,恐怕只有四十七八岁的寿命,看不到女儿出嫁,儿子娶妇。若能免除此一灾厄,我欲担任洛阳令,在我治下,可以使得百姓路不拾遗,枹鼓不鸣。但是,恐怕上天会令我到泰山去治理鬼魂,不能再治理活人,奈何!”管辰问其缘故,管辂答:“我额上没有生骨,眼中没有守精,鼻上没有梁柱,脚上没有天根,背上没有三甲,腹中没有三壬,这些都是不能享寿之征兆。而且,我的本命在寅时,加上月食夜里出生。天有常数,不可违逆,只是人们不知道罢了。我前后为应当死者占卜,已经超过一百人,几乎没有差错。”这一年八月,管辂担任少府丞。第二年二月,去世,享年四十八岁。[71]
[71]《管辂别传》记载:管辂有明才,遭朱阳之运,在当时,名势煊赫,若火猛风疾。当涂之士人,莫不枝附叶连。宾客如云,无论多少人,管辂皆为他们准备酒宴,宾无贵贱,待之以礼。京城纷纷,非徒归其名势而已,然而,管辂亦怀其仁德。管辂向不夭命,管辂之荣华,非世人所能测。弟弟管辰曾经欲跟从管辂学习占卜,以及仰观天文之事,管辂说:“卿不可教导。占卜术非至精不能见其数,非至妙不能睹其道,《孝经》《诗经》《论语》,足为三公,无用知之也。”于是遂不再请求。子弟不能传其术。管辰叙说:“晋、魏之士人,看见管辂的道术神妙,占候无错,以为管辂有隐书或象甲之数。管辰每次观看管辂收藏的书传,只有《易林》《风角》《鸟鸣》《仰观星书》三十余卷,世人所共有。然而,管辂独自住在少府官舍,没有家人子弟随从,其去世之际,有好奇没有人哀丧管辂的人,偷盗管辂的藏书,也只有《易林》《风角》《鸟鸣》而已。术数家有一百数十家,其著述的书籍,有数千卷,书并不少。然而,世上鲜有名人,皆因为无才,并非因为无书。裴冀州、何晏、邓飏二尚书及乡里人刘太常、颍川兄弟二人,都说管辂是禀赋,天授其才,明阴阳之道,吉凶之情,一得其源,遂涉其流,亦不为难,常佩服不已。管辂自称,与此五君子有共同语言,令人精神焕发,昏不暇寐。自此以下,则白日欲寝矣。又自称当世无所愿,只希望与鲁梓慎、郑裨灶、晋卜偃、宋子韦、楚甘公、魏石申共登灵台,披神图,步三光,明灾异,运蓍龟,决狐疑,无所复恨。管辰不以浅陋,得因兄弟之亲,多次向管辂咨询,谈论占卜术。至于辨识人物,分析臧否,说近义,弹曲直,拙而不工。犹如敷皇、羲之典,扬文、孔之辞,周流五曜,经纬三度,口满声溢,微言风集,若仰眺飞鸿,漂漂兮景没,若俯临深溪,杳杳兮精绝;逼以攻难,而失其端,欲受学求道,寻以迷惑,无不扼腕椎指,追响长叹。在往昔,京房虽然善于占卜及风律占候,最终,仍不免身遭横祸,而管辂自知,四十八岁当亡,可谓明哲相殊。还有,京房目睹遘谗之党,耳听青蝇之声,向元帝面谏不从,仕途上道路纷纭。管辂身处魏、晋之际,藏智以朴,卷舒有时,妙不见求,愚不见遗,可谓知几相邈。京房上不量万乘之主,下不避谄佞之臣,欲以天文、《洪范》,利国利身,最终受困而不能用,陷于大辟之刑,可谓枯龟之余智,膏烛之末景,岂不哀哉!世人多以管辂比喻京房,管辰对此不能认同。至于仰观星象,俯定吉凶,远期不失年岁,近期不失日月,星辰以甘氏、石氏《星经》之妙,不可比拟。射覆名物,见术流速,东方朔不能超过。观骨形而审贵贱,览形色而知生死,许负、唐举不过如此。若谈到疏风气而探微候,听鸟鸣而识神机,亦一代之奇人。如果管辂官位显达,担任宰相,膏腴流于明世,华曜列乎竹帛,使幽验皆举,秘言不遗,千载之后,有道者必信而贵之,无道者必疑而怪之;信者以妙过真,妙与神合者,得神无所困惑也。只恨管辂才长命短,道贵时贱,亲贤遐潜,不宣于良史,而为鄙弟所见追述,既自暗浊,又从来久远,所载占卜之事,虽不识本卦,摭拾残余,十得二焉。至于仰观灵曜,谈说魏、晋兴衰,以及五运浮沉,兵革灾异,十不收一。无源何以成河?无根何以垂荣?虽然秋菊可采,不及春华,临文慷慨,伏用哀惭。将来君子,幸以高明求其义焉。在以往,孟荆州为列人典农,曾经问亡兄,在往昔,东方朔射覆得何卦,正知守宫、蜥蜴二物。亡兄于此为安卦生象,辞喻交错,微义豪起,变化相推,会于辰巳,分别龙蛇,各使有理。言绝之后,孟荆州长叹息:‘吾闻君论,精神腾跃,殆欲飞散,何其汪汪,乃至于斯邪!’”
裴松之按:管辰所称同乡刘太常,就是刘寔。管辰撰写《管辂传》,刘寔当时担任太常,颍川是刘寔的弟弟刘智。刘寔、刘智并列,以儒学闻名,无能言之。《世语》记载:刘寔学识渊博,善于辩论,犹不足以并列裴、何之流。又按管辂自己说“本命在寅”,管辂生于建安十五年。死于正始九年,应该享年三十九岁,而《管辂传》记载为三十六岁,以正元三年去世,也应该是四十七岁,《管辂传》记载为四十八岁,皆为不相应。近世有阎续伯,名缵,该微通物,有良史遗风,为天下补缀遗脱,敢以所闻列于篇左。皆从受之于大人先哲,足以取信,以免虚诬之讥讽。曾在管辰所著《管辂传》中提到刘太常,曰:“管辂开始出名,由于为邻妇卜亡牛,说应当在西面穷墙中,悬头向上。教妇人令视诸丘冢中,果然得到走失的牛。妇人因为藏自己的牛,告官案验,才知道管辂以占卜术得知,故裴冀州遂知道管辂此人。”又云:“路中小人丢失妻子,管辂为其占卜,教他在第二天清晨,在东阳城门中等候一个担豚人,牵与共斗。具如其言,豚逃走,大家共追之。豚进入有人居住的屋舍,砸破主人的大瓮,妇人从瓮中走出来。”刘侯谈论此类事情甚多,管辰所载,才十分之一二。刘侯云:“管辰,孝廉之才。”中书令史纪玄龙,是管辂的同乡,云:“管辂在田舍,曾经等候一位远邻,主人家多次失火。管辂占卜,教主人明日在南陌上等候,到时会有一位角巾书生,驾着黑牛旧车,一定要拦住他,为其设宾主之礼,此人能消除火灾。主人听从管辂的告诫。书生有急事求去,不听,遂留下来住宿,书生不安,以为要图谋自己。主人罢入,书生手拿一把刀出门,倚着两积薪之间,侧立假寐。歘(chuā),有一小物径直冲到前边来,像一只野兽,手中持火,以口吹之。书生大惊,举刀砍去,正好砍断腰,视之,原来是狐狸。从此以后,主人家不再有火灾。”前长广郡太守陈承祐亲耳听到城门校尉华长骏告诉他:“此前,我父亲担任清河郡太守时,召管辂担任郡府小吏,我与管辂是发小,后来又是乡里人,遂加恩意,常与管辂同车周旋,知道很多关于管辂的事情。说的这些事情都很灵验,三倍于《管辂传》。管辰既才识不够,而且年龄还小,又多在田舍里,故很多事情都不知道。管辰出仕做官,官至州主簿、从事,晋武帝太康初年去世。”华长骏又说:“管辂占卜,并非全部都能言中,十得七八,华长骏问其何故,管辂答:‘理无差错,来占卜者或言不足以告诉全部事实,故有这样的结果。’华城门夫人,是魏国原司空涿郡人卢公的女儿,得病,多年不越。华家当时住在西城下南缠里中,三厩在其东南。管辂占卜,应当有大师从东方来,自言能治病,就听任其治病,必得其力。后来,没过多久,有南征厩吏驺氏,充当甲卒,来拜谒卢公,自称能治女郎的病。卢公随即上表,请留下来,特别派儿子带去治疗华氏的疾病,当初用散药,后来用药丸,很快见效,卢公随后上奏任命驺氏,以补太医。”又说:“跟随管辂的父亲在利漕时,有治下屯民捕鹿者,其清晨从外边返回,看见毛血,有人从取鹿处,来到厩舍,告诉管辂,管辂为其卜卦,告诉他:‘这是有盗贼,是你住的东巷中第三家。你径直到他的门前,等到无人时,取一片瓦,悄悄放置在碓屋东头第七椽,以瓦著下,不超过明日中吃饭时,他就会自动送回偷盗的鹿。’当天夜晚,盗者父亲有病,头痛,发烧烦躁,此人来请管辂占卜。管辂问他是否偷鹿,盗者承认。管辂令其担着皮肉,悄悄放回原处,父亲的病当日自越。又教鹿主前去取回。再告诉其像此前一样,把椽上的瓦丢掉。盗者父亲的病马上痊愈。还有,都尉治内史有失物者,管辂让其第二天清晨在寺门外观看,会碰到一个人,指天画地,举手四向,就能得到失去的物品。当天晚上,果然在原处获得。”
陈寿评论如下:华佗的医术,杜夔的雅乐,朱建平的相术,周宣的相梦,管辂的占卜,真可谓玄妙无穷,高深莫测,非常人能领会其玄妙。在往昔,司马迁著《史记》,为扁鹊、仓公、日者作传,用以广异闻,传奇事。故记录以上诸位神奇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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