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繇,字元常,颍川郡长社县人。[561]钟繇曾经与族里的老父钟瑜一起去洛阳,路上遇到一位相面者,说:“这个孩童有贵人之相,然而会遭遇水祸,要小心谨慎!”走了不到十里,过桥,马受惊,钟繇堕入河中,几乎淹死。钟瑜认为相面者的话灵验,更加看重钟繇,给钟繇提供学费,让钟繇专心学习。后来,钟繇被举荐为孝廉,[562]担任尚书郎、阳陵县令,后以有病辞职,又受三公府征召,担任廷尉正、黄门侍郎。当时,汉献帝在西京长安,李傕、郭汜等祸乱长安,朝廷与崤山以东断绝联系,音信全无。曹操兼领兖州牧,派使者上书。[563]李傕、郭汜等认为:“崤山以东欲自立天子。如今,曹操虽然派使者来,并非真心实意。”商议羁押使者,拒绝曹操。钟繇劝说李傕、郭汜等:“如今,英雄并起,各地豪杰矫制朝廷诏命,独断专行。只有曹兖州心中还想着皇室,拒绝曹操表达忠心。这样做,不能实现将来之愿望也。”李傕、郭汜等采纳钟繇的谏言,厚赏曹操的使者,从此以后,曹操与朝廷取得联系。曹操多次听到荀彧称赞钟繇,又听说钟繇劝谏李傕、郭汜,遂虚心以待钟繇。后来,李傕胁迫献帝,钟繇与尚书郎韩斌共同谋划,献帝这才离开长安东归。钟繇出力很大。献帝拜钟繇为御史中丞,后改任钟繇为侍中、尚书仆射。之后,合并之前的功劳,献帝封钟繇为东武亭侯。
[561]《先贤行状》记载:钟皓,字季明,为人温良、笃学、慎行,精研诗律,教授学生有一千余人,担任郡府功曹。当时,太丘县长陈寔担任西门亭长,对钟皓特别尊敬。陈寔小钟皓十七岁,常以礼对待钟皓,二人互为知己。恰逢司徒府征召,钟皓在向郡太守辞行时,郡太守问:“谁可以代替卿?”钟皓答:“明府愿意找一个像臣这样的人,西门亭长陈寔可以。”陈寔听说后,说:“钟君似乎不识人,为何偏偏看上我?”钟皓担任司徒府掾,司徒因事外出,道路泥泞,向导看见道路难行,距离司徒车子较远,司徒只好亲自推车,说:“司徒今日独自出行!”回到府中向阁,铃下不扶司徒,令掾属作揖,司徒挥手不要。当时,举府掾属皆欲弹劾,要把这些人撵走,钟皓担任西曹掾,打开府门,向众人解释,说:“臣下不能侍奉三公,若司隶校尉以刑法惩治,这样对待三公,失去对待宰相之礼,又不胜任职务,诸君将到何处任职?”掾属这才停止弹劾。都官后来移至西曹掾,问其去意,钟皓召都官吏,以看见掾属名字示意,才未去。前后九次,钟皓受到三公府征召,改任南乡县、林虑县长,没有上任。当时,郡中先辈为海内所仰慕者,苍梧郡太守定陵县人陈稚叔、原黎阳县令颍阴郡人荀淑,还有钟皓。少府李膺常称赞三人,说:“荀君清正,其雅识难学;陈君、钟君至德,足以为师。”钟皓哥哥的妻子是李膺的姑妈。钟皓哥哥的儿子叫钟觐,与李膺同岁,二人都有名气。钟觐好学慕古,有退让之行。年幼时,李膺的祖父太尉李修常说:“钟觐继承了我的家风,国家有道,可以出仕为官;国家无道,可以免于刑戮。”后来,李修把李膺的妹妹嫁给钟觐为妻。钟觐受到州郡征召,不肯降低志向。李膺对钟觐讲:“孟子认为:‘人没有是非之心,非人也’。贤弟为何不能遵循孟轲的教导,辨明是非?”钟觐把李膺的话告诉钟皓,钟皓讲:“元礼,祖公在位,诸父并盛,韩公之甥,故得然而。在往昔,齐国上大夫武子喜欢揭露他人的短处,遭到他人嫉恨。人生在世,还是要学些做人、行事的方式,这样才能保护自己和家人。你的想法是对的。”钟觐早逝,李膺虽然身负功名,位至卿佐,然而,因为祸灾,猝然去世。钟皓享年六十九岁,在家中去世。钟皓两个儿子钟迪、钟敷,都在党锢案中被禁锢,不再出仕。钟繇就是钟迪的孙子。
[562]谢承著《后汉书》记载:南阳郡人阴修担任颍川郡太守,以旌表贤能、擢拔英俊为务,举荐五官掾张仲为方正,举荐功曹钟繇、主簿荀彧、主记掾张礼、贼曹掾杜祐、孝廉荀攸、计簿吏郭图,他们都能辅佐朝廷。
[563]《世语)记载:太祖派遣从事王必向天子请命。
当时,关中诸将马腾、韩遂等,各自拥兵自重,相互争斗不息。曹操在崤山以东,正忙于战事,对函谷关以西颇感忧虑。曹操上表,拜钟繇为侍中,代领司隶校尉职事,持符节,监督关中诸军,委托钟繇负责后方诸事,特许钟繇专权,无须受法令限制。钟繇抵达长安,写信给马腾、韩遂等,力陈祸福,马腾、韩遂各自派儿子到许都侍奉献帝。曹操在官渡与袁绍对峙,钟繇向军中送去二千余匹战马。曹操写信给钟繇:“已经得到送来的马匹,正当急需之用。关西平定后,朝廷再无西顾之忧,这是足下的功绩。在往昔,萧何镇守关中,为大军提供军粮,你的功绩堪比萧何。”再后来,匈奴单于在平阳作乱,钟繇率领诸将包围平阳,还未攻下,袁尚任命的河东郡太守郭援又来到河东,敌方军队甚多,诸将商议,欲撤军,钟繇说:“袁氏力量强大,郭援率领援军前来,关中暗中又与郭援相互勾结,之所以未叛变,是因为顾虑我军还在。如果就此撤军回去,是向敌寇示弱,而此地的百姓,也将会成为仇敌!我们即使想退兵,能顺利撤走吗?这是还未开战,先自乱阵脚。而且,郭援刚愎自用,必定轻视我军。如果渡过汾河扎下营寨,在其尚未渡河完毕之际,我们发起进攻,就可大获全胜。”张既劝说马腾合击郭援,马腾派儿子马超率领精兵逆袭郭援。郭援到达,果然准备渡河,众将领劝解,郭援不听。大军刚渡过一半,钟繇攻击郭援,大败郭援军。[564]钟繇随后斩杀郭援,逼降单于。详情记载在《张既传》。后来,河东郡人卫固作乱,叛军与张晟、张琰及高幹等大肆抢掠,钟繇又率领诸将镇压叛军。[565]自从献帝西迁长安,洛阳人民损失殆尽。钟繇迁徙关中的百姓,又吸收流民,以充实洛阳。数年间,洛阳人口增加很多。曹操征伐关中,得以补充兵员,上表拜钟繇为前军师。
[564]司马彪著《战略》记载:袁尚派遣高幹、郭援率领数万人,与匈奴单于一起,寇掠河东郡,派遣使者与马腾、韩遂联合,马腾等暗中与其勾结。傅幹劝说马腾,说:“古人有言:‘顺德者昌,逆德者亡。’曹公奉天子,以诛暴乱,法纪严明,治理有方,上下用命,有义必赏,无义必罚,可谓顺应天道。袁氏背逆王命,驱胡虏以欺凌中原,宽而多忌,仁而无断,兵力虽强,其实已失去人心,可谓逆德。今将军服侍有道,却不愿尽其力,阴怀两端,欲坐观成败,我担心成败既定,奉辞责罪,将军将会首先被斩首。”马腾恐惧。傅幹继续劝说:“智者转祸为福。而今,曹公与袁氏相持不下,而高幹、郭援独自在河东逞凶。曹公虽然有万全之计,不能制止河东不陷于战乱。将军诚能引兵讨伐,内外夹击,其势必举。这是将军一功,斩断袁氏之臂,解救一方之急,曹公必然重视将军。将军的功名,竹帛不能尽载。愿将军仔细选择。”马腾说:“敬从教导。”于是派遣儿子马超率领精兵一万人,还有韩遂等的兵力与钟繇合击郭援等,大败郭援。
[565]《魏略》记载:献帝下诏,征召河东郡太守王邑。王邑以天下还未安定,不愿意接受诏命,而河东郡吏民也留恋王邑,郡府掾卫固及中郎将范先等各自拜谒钟繇,请求留下王邑。而献帝诏书,已经拜杜畿为河东郡太守,杜畿已经进入郡界。钟繇不听范先等人的话,催促王邑赶快交出符节。王邑佩带印绶,径自从河北前往许都,返回朝廷。钟繇当时的治所在洛阳,钟繇自认为没有尽到都督司法之责,上书自我弹劾:“臣此前上奏,原镇北将军兼领河东郡太守安阳亭侯王邑,在任上治理,触犯法令,事当弹劾。臣监察,认为王益的确奸诈。按照陛下诏书,当予以纠察。以王益已经归罪,故加以宽宥。还有,臣上奏禀报吏民之事,无论大小,各怀顾盼,认为王邑应当返回河东郡,拒绝新太守杜畿,而今,皆又反悔,共同迎接杜畿到官。臣谨按照文书,工作无能,却被陛下拔擢,入充近侍,典掌机衡,忝膺重任,总统偏方。臣无德政以惠及民众,又无威刑以监察不恪,致使王邑抗命诏书,郡府掾卫固诳骗吏民,讼诉之言,交驿道路,渐失其礼,不虔王命。今日虽然后悔,丑声传闻,责任皆因为钟繇威刑不摄。臣又患有疾病,前后历年,气力衰微,尸位素餐,享受重禄,旷废职任,罪明法正。谨按,侍中代司隶校尉东武亭侯钟繇,幸得蒙恩,以斗筲之才,仍见拔擢,显从近密,衔命督使。明知诏书深恨长吏政教宽弱,检下无方,久病淹滞,众职荒废,法令失张。王邑抗命诏令,应当绳正以法,既举文书,操弹失理,致使王邑远诣阙廷。隳忝使命,挫伤爪牙。而卫固诳骗吏民,一连数月拒绝新太守王畿上任,今日虽然后悔,犯顺失正,海内凶赫,此罪归咎钟繇威刑暗弱。加上钟繇久病,不能胜任职务,非大臣当所宜为。钟繇轻慢宪度,不畏诏令,不与国家同心,为臣不忠,无所畏惧,大为不敬。钟繇又不承命诏书,奉诏不谨。而且,钟繇闭塞,为下面所欺,弱不胜任。钟繇数罪,谨以自我弹劾。臣奏请朝廷,用囚车押送钟繇至廷尉,治钟繇之罪,大鸿胪削去臣的爵土。臣久婴笃疾,涉夏盛剧,命悬呼吸,不能胜任官职。以文书交付功曹从事马適,臣免冠徒跣,伏地以待罪诛。”献帝下诏,没有批准。
魏建国初,钟繇担任大理,改任相国。曹丕还在东宫,赐予钟繇五个煮肉的釜,在釜上镌刻铭文:“于赫有魏,作汉藩辅。厥相唯钟,实干心膂。靖恭夙夜,匪遑安处。百寮师师,楷兹度矩。”[566]几年后,钟繇因为受到西曹掾魏讽谋反案牵连,被免官,回家休息。[567]曹丕即魏王位,钟繇再次担任大理。及至曹丕接受汉室禅让,登上帝位,钟繇改任廷尉,受封为崇高乡侯。后来,钟繇升任太尉,受封为平阳乡侯。当时,司徒华歆、司空王朗是先帝的老臣。文帝罢朝,对身边人讲:“此三公,乃一代伟人,后世再难以有这样的人才!”[568]明帝即位,钟繇晋升爵位为定陵侯,增加食邑五百户,合并之前,共享有一千八百户,改任太傅。钟繇膝盖有病,在殿上起拜不方便。当时,华歆以高龄,身患疾病。在朝见时,二人乘坐舆车,虎贲武士抬着上殿。再以后,三公有病,遂以此为例。
[566]《魏略》记载:钟繇担任魏相国,得到五熟釜,是由太子曹丕铸造,釜铸造完成后,太子写信给钟繇,说:“在往昔,黄帝铸造三鼎,周室铸造九鼎,咸为一体,使调一味,岂若斯鼎五味时芳?盖鼎之烹饪,以飨上帝,以养圣贤,昭德祈福,莫斯之美。故非大人,莫之能造;故非斯器,莫宜盛德。今之嘉赏君釜,有逾兹美。周室大夫尸臣、宋国大夫考父、卫国大夫孔悝、晋国大夫魏颗,彼四臣者,皆以功德勒名于钟鼎。今执事寅亮大魏,以隆圣化。堂堂之德,于斯为盛。诚太常之所宜铭,彝器之所宜勒。故作斯铭,勒之釜之口。庶几可以赞扬洪美,垂之不朽。”
裴松之按:《汉书·郊祀志》记载:孝宣帝时,在美阳县得到一尊宝鼎,京兆尹张敞上奏:“按照鼎上铭文镌刻:‘王命尸臣(尸臣,主事之臣,栒邑是荀幽的住地),官此栒邑。赐尔鸾旂,黼黻雕戈。尸臣拜手稽首曰:敢颂扬天子丕显休命!’这是周室褒扬赏赐大臣,大臣子孙刻制铭文,以记录先人之功,藏之于宗庙也。”考父铭见《左氏传》,孔悝铭见《礼记》,事显故不载。《国语》曰:“在往昔,克潞之役,秦国来图,败于晋国,魏颗以其身,追随秦师于辅氏,到达杜回;其勒铭文于景钟,至于今日,不遗其类,其子孙不可不兴旺也。”这是太子所称颂四铭者。
《魏略》记载:后来,太祖征伐汉中,太子在孟津,听说钟繇有一枚玉玦,欲得到这枚玉玦,用以诘难三公之言。暗中派临菑侯曹植托人告诉钟繇,钟繇遂把玉玦送予太子曹丕。太子写信给钟繇,曰:“玉用以比喻君子之德,被诗人赞美。晋国有垂棘,鲁国有玙璠,宋国有结绿,楚国有和璞,皆价值万金,贵重都城,有称畴昔,流声将来。是以垂棘出于晋国,虞国、虢国被吞并;秦国欲得到和氏璧,蔺相如抗节不屈。窃见玉书,称美玉白如截肪、黑譬纯漆、赤拟鸡冠、黄侔蒸栗。侧闻斯语,未睹其状。虽德非君子,义无诗人,高山仰止,景行行至,仍私下仰慕。然而四宝邈焉以远,秦、汉未闻有良匹。是以求之旷年,未遇厥真,私下之愿不果,饥渴未副。近见南阳郡人宗惠叔称君侯昔日有美玦一枚,闻之惊喜,笑与抃俱。当自奉上书信,但恐传言未审,是以令舍弟曹子建通过荀仲茂,传达鄙旨。乃不忽遗,厚见周称,邺城骑士既到,宝玦初至,捧跪发匣,烂然夺目。猥以矇鄙之姿,得观希世之宝,不烦一介之使,不损连城之价,既有秦昭章台之观,而无蔺生诡夺之诳。嘉贶益腆,敢不钦承!”钟繇回信,曰:“此前忝任近侍,并得赐玦。尚方耆老,颇识旧物。名其符采,必得所处。以为执事有珍宝似此玉玦者,是以鄙之,用未奉贡。幸而纡意,实以悦怿。在往昔,和氏,殷勤忠笃,而钟繇待命,是怀愧耻。”
[567]《魏略》记载:孙权称臣,斩杀关羽,送来头颅。太子写信告诉钟繇,钟繇回信:“臣同郡人原司空荀爽言:‘人当道情,爱我者,一何可爱!憎我者,一何可憎!’顾念孙权,姿容美好。”太子又写信:“得报,知喜南方。至于荀公之清谈,孙权姿容美好,执书嗢噱,不能离手。假若孙权复狡黠,当折以汝南郡人许劭月旦之评。孙权优游二国,俯仰荀、许,亦已足矣。”
[568]陆氏著《异林》记载:钟繇曾经数月不参加朝会,性情变得有些异常,有人问其故,答:“常有好妇来,美丽非凡。”问者曰:“必是鬼物,可杀之。”妇人此后再来,不敢向前,停止在户外。钟繇问何故,答:“公有相杀意。”钟繇说:“没有此意。”乃殷勤呼唤之,妇人乃入。钟繇意恨之,有不忍之心,然而,还是用剑斫之,伤到妇人髀骨。妇人即出,以新绵拭血竟路。第二天,钟繇派人沿着血迹追寻,来到一大墓冢,棺木中有一位美貌妇人,形体如活人,穿着白练衫,丹绣裲裆,被伤左髀,以裲裆中绵拭血。臣的叔父清河郡太守向臣说起过此事。清河,陆云也。
当初,曹操下令,让大臣们讨论是否可以用宫刑代替死刑。钟繇认为:“古代施行肉刑,历代圣君都有以宫刑来代替,应该继续施行,以代替死刑。”廷议者认为,这不是百姓乐于接受的刑罚,遂停止施行。及至文帝设宴,招待群臣,文帝下诏:“大理寺欲恢复肉刑,这是圣王之法。公卿认真讨论。”廷议还未确定,恰逢有军事,又再次停止。明帝太和年间,钟繇上疏:“大魏接受天命,继承虞舜、夏禹。汉孝文帝当年改革刑法,不符合古代圣王之道。先帝圣德,本来是上天所赐,三坟五典,一以贯之。陛下继承皇位,仍然颁发明诏,考虑恢复古制作为一代法令。由于连年战事,尚未施行。陛下远思二祖之圣意,哀怜犯人受到斩趾之刑罚,以此禁止犯人作恶,还有无辜蒙冤、被处以死刑的犯人,应该重新申明律令,令群臣廷议。然而,有些犯人本来可以适用斩右趾,而要变成死罪,这是当年汉文帝改革刑法的原因。《尚书》讲:‘皇帝清问下民,鳏寡对有苗氏有怨言。’这些话是尧帝当年废除蚩尤、有苗氏的刑法时,先问下民,有关刑法的一段话。而今清理冤狱,如果讯问三公、九卿、群臣、万民,按照汉孝景帝的法令,应该判处死刑,改为斩右趾,他们一定会同意。而黥刑、劓刑、斩左趾、宫刑者,按照汉文帝的法令,改为髡刑、笞刑。犯有奸淫罪,年龄在二十至五十岁之间,即使斩去其足,还可以生育。天下人口如今远少于汉文帝时,施行这样的刑法,每年可以保全三千人。张苍废除肉刑,每年被杀的犯人数以万计。臣如恢复肉刑,每年可活三千人。子贡问孔子这样拯救民众,可谓仁乎?孔子答:‘何至于仁,可谓圣乎,尧帝、舜帝也难以做到吧?!’又说:‘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如果以诚意施行新刑法,百姓将感恩不尽。”上疏呈上,文帝下诏:“太傅学识渊博,才学甚高,留心政事,对于刑法的意义有深入研究。这是一件大事,公卿群臣要好好讨论。”司徒王朗认为:“钟繇欲减少死刑条例,以增加刖刑代替,这是让偃倒的人站起,让死刑犯人活命。然而,依臣愚见,仍有一些异议。五刑之条款,都编辑在律条,自有减死罪一等之法,犯人不死,即为减刑,此刑法施行已久,并没有借用斧凿实施肉刑,以此代替死刑。前世仁者,不忍看到肉刑之残酷,是以废而不用。肉刑不用,已有数百年。今天恢复,恐怕减免死刑的法律未必能获得万民的赞许,而施行肉刑的消息已经传到寇仇之耳,这不是招徕远方之人来归的好刑法。而今,可按照钟繇所欲减少死罪的想法,对被减死罪之人施行髡刑、刖刑。如果嫌判罚太轻,可增加其服役的年数。对内有以生易死、不可估量之恩德,对外不以刖刑、改变死刑骇人之恐怖。”参加讨论的有上百人,大多与王朗的意见相同。文帝以东吴、西蜀尚未平定,又搁置。[569]
[569]袁宏曰:民心乐全,而不能常全,盖利用之物悬于外,而嗜欲之情动于内也。于是,有进取贪竞之行,希求放肆之事。进取不已,不能充其嗜欲,则苟且侥幸之所生也;希求无厌,无以惬其欲,则奸伪愤怒之所兴也。先王知其如此,而欲救其弊,或先以德教化,以陶冶其心;其心不化,然后加以刑辟。《尚书》曰:“百姓不亲,五品不逊。汝担任司徒,而敬敷五教。蛮夷猾夏,寇贼奸宄。汝担任士,五刑有服。”然而,德、刑之设,参而用之。三代相沿袭,其义详焉。《周礼》曰:“使墨刑者守门,劓刑者守关,宫刑者守内,刖刑者守苑囿。”此肉刑之制,可以作为参考。荀卿也说,杀人者死,伤人者刑,百王之刑相同,未有知其所由来也。杀人者死,而相杀者不已,是大辟可以惩未杀,不能使天下无杀。伤人者刑,而害物者不息,是黥刑、劓刑可以惧未刑,不能使天下无刑。故将欲止之,莫若先以德义教化。罪恶昭彰,然后入于刑辟,是杀人者不必死,伤人者不必刑。纵而不能接受教化,则陷于刑辟。刑之所制,在于不可移也。礼教则不然,明其善恶,所以劝其情,消之于未杀;示之以耻辱,以愧其内心,治之于未伤。故小过而不至于著,罪薄而不至于刑。终入罪辟者,非教化之所得也,故虽残一物之生,刑一人之体,是除天下之害,夫何伤哉?率斯道也,风化可以日渐淳朴,刑罚可以日渐减少,其理然也。苟不能化其心,而专任刑罚,民失义方,动罹刑网,求世祥和,焉可得哉?周代成、康年间,按照三千刑法,而有刑措之美?盖德化渐渍,致斯有由也。汉初废弃酷刑之弊,专务宽厚之论,公卿大夫,相与耻于言人之过。文帝即位,加以玄默。张武接受贿赂,文帝赐金,以愧其心;吴王不来朝觐,文帝崇礼,以训其失。是以吏民乐业,风尚敦厚,每年断狱四百,几致刑措不用,岂非德刑兼用已然之效哉?世之欲言刑罚之用,不先考虑德教之益,失之远矣。今大辟之罪,与古代同制。免死以下,不过五年刑罚,既释去钳锁,复得齿于人伦。是以民无耻恶之感,多次沦为奸盗,故刑徒多,而乱不治也。苟教之所去,罚当其罪,一离刀锯,没身不齿,邻里且羞耻之,更何况于乡党乎?更何况于朝廷乎?如此,则夙沙、赵高之俦,无法施其邪恶。古者察其言,观其行,而善恶昭显。然而,君子之去刑辟,固已远矣。过误不幸,则用八议宽宥。若夫卞和、史迁之冤,淫刑之所及也。苟失其道,或不免于大辟,而况肉刑哉!《汉书》记载:“斩右趾及杀人,先自言告,吏坐受贿赂,守官物而偷盗之,皆弃巿。”这是班固所谓当生,而令其死也。今不忍刻截之惨,而安剿绝之悲,此乃治体之所先,有国所宜改者也。
太和四年,钟繇去世。明帝素服,亲临家中吊唁,赐谥号为成侯。[570]嗣子钟毓继承爵位。当初,文帝分出部分食邑,封钟繇的弟弟钟演及儿子钟劭、孙子钟豫为列侯。
[570]《魏书》记载:有关官员议定谥号,认为钟繇过去担任廷尉,办理刑狱,决嫌明疑,民无抱怨,就像于公、张释之在汉朝担任廷尉。明帝下诏:“太傅功高德茂,位为太师、太保,论生前行为,赐予谥号,常先依此,兼叙廷尉于公、张释之德行耳。”明帝策令,赐钟繇谥号为成侯。
钟毓,字稚叔。十四岁时,钟毓担任散骑侍郎。钟毓为人机敏,善于谈笑,有父亲的风范。太和初年,蜀国丞相诸葛亮围困祁山,明帝欲御驾亲征,钟毓上疏:“决策贵在庙胜之算,功绩决于帷幄之中,帝王不出殿堂,而决胜于千里之外。作为帝王,应该镇守国中,以作为四方威势之援。如今,大军西征,虽然有百倍之威势,出征关中之耗费,所需费用很多。而且,盛暑出征,诗人之所重,绝非至尊启动銮驾之时也。”钟毓改任黄门侍郎。当时,明帝在洛阳大肆修建宫室,明帝暂时迁往许都居住,魏国官员要到许都去朝觐明帝。许都的宫殿狭窄,明帝在城南,用毛毡搭建帐篷作为宫殿,安排鱼龙漫游的游戏,民众要服徭役,深感疲惫。钟毓谏言:“水旱灾害,不时降临,帑藏空虚,凡是游乐之事,应该安排在丰年。”又谏言:“应该开垦关内的荒地,让百姓专事农业生产。”诸项建议遂得以施行。曹芳正始年间,钟毓担任散骑常侍。大将军曹爽在盛夏期间,率领大军讨伐蜀国,蜀军严阵以待,魏军不能前进。曹爽欲增加兵力,钟毓写信给曹爽:“臣以为,庙胜之算,不在于将军亲临矢石;王者之兵,有征无战。在古时,舜帝舞动干戚,以臣服有苗氏,退避三舍,足以降伏敌寇,不必像吴汉将军一样兵临江关,像韩信一样纵兵于井陉。见可而进,知难而退,自古以来,都是用兵之要。愿将军考虑!”曹爽无功而返。后来,钟毓因为忤逆曹爽的旨意,改任侍中,又出任魏郡太守。曹爽被杀,钟毓入朝,担任御史中丞、侍中、廷尉。听到君父去世,臣子可以为其辩诬,士人受封为侯爵,妻子不能再婚出嫁,这些都是钟毓所创的观点。
正元年间,毌丘俭、文钦反叛,钟毓持符节,到扬州、豫州颁布大赦令,告谕民众,安抚士民,返回后担任尚书。诸葛诞反叛,大将军司马昭计议,欲率军亲征,前往寿春讨伐诸葛诞。恰逢吴国大将孙壹率领部众投降魏国,有人认为:“吴国刚刚有内乱发生,一定不会再出兵。东部的军队已经很多,可以等待一下再说。”钟毓认为:“将军论事料敌,当以己度人。现在,诸葛诞举淮南之地,投降吴国,孙壹所辖地方,人口户数不到一千,士兵不过三百。吴国之所失,可以忽略。如果寿春不能解围,吴国内部一旦稳定,未必不会出兵。”大将军说:“你说得对。”遂率领钟毓出征。[571]淮南平定后,钟毓担任青州刺史,兼领后将军职事,负责都督徐州军事,持符节,又负责都督荆州军事。曹奂景元四年,钟毓去世,受赐车骑将军印绶,谥号为惠侯。嗣子钟骏继承爵位。钟毓的弟弟钟会,有列传。
[571]裴松之认为:诸葛诞举淮南投降东吴,孙壹率领三百人归附魏国,认为东吴内部有变故,绝非有理之言。钟毓此议,完全有道理!
华歆,字子鱼,平原郡高唐县人。高唐县曾经是齐国的名都,衣冠之族无不到高唐游逛。华歆担任官吏,休假时走出府衙,却又返回家中,阖门不出。华歆议论持平,终不肯毁谤他人。[572]同郡人陶丘洪也是知名士人,自以为高明,超过华歆。当时,王芬与众豪杰密谋废黜灵帝。详情记载在《武帝纪》。[573]王芬暗中联络华歆、陶丘洪,共同商议。陶丘洪欲前去,华歆制止道:“废立大事,伊尹、霍光都认为是至难之事。王芬秉性放纵,遇事又不能果断,此计议必然不会成功,最终还要祸及家族。先生最好不要去!”陶丘洪听了华歆的话,没有去。后来,王芬果然败亡,陶丘洪由此佩服华歆。华歆被举荐为孝廉,担任郎中,后来有病,辞官。灵帝驾崩,何进辅佐朝政,征召河南郡人郑泰、颍川郡人荀攸及华歆等贤士。华歆到了洛阳,担任尚书郎。董卓逼迫献帝迁都长安,华歆请求出任下邽县令,因为有病,没有成行,又从蓝田县到南阳。[574]当时,袁术在穰县,挽留华歆。华歆劝说袁术进军讨伐董卓,袁术没有采纳华歆的建议。华歆欲辞别袁术,恰逢献帝派太傅马日磾安抚函谷关以东百姓,马日磾任命华歆为掾史。东行至徐州,献帝下诏,拜华歆为豫章郡太守。华歆在太守任上,主张清静,不烦扰吏民,吏民均能感受到太守的关爱。[575]孙策在江东拓展领地,华歆知道孙策善于用兵,头裹幅巾,前去拜谒孙策。孙策认为华歆是长者,以上宾礼对待华歆。[576]后来,孙策去世。曹操在官渡之战与袁绍对峙,曹操上表献帝,征召华歆。孙权不想让华歆就此离去,华歆对孙权讲:“将军谨奉王命,打算结交曹公,情分还未巩固,让臣前去为将军效命,岂不有益乎?如今,将军空留华歆,是在养无用之物,此非将军之良策也。”孙权听罢,很高兴,于是派遣华歆作为使者。宾客故旧都来为华歆送行,有上千人之多,馈赠数百金。华歆一概不拒,在赠物上记下名字,到临别时,把所有的赠物放在一起,对宾客故旧讲:“本无拒绝诸君之心,而所受太多。想到单车远行,担心会以怀璧为罪,愿诸君考虑。”众宾客、故旧各自取回所赠,佩服华歆有美德。
[572]《魏略》记载:华歆与北海郡人邴原、管宁一起游学,三人关系很好,当时人称三人为“一龙”,华歆为龙头、邴原为龙腹、管宁为龙尾。裴松之认为:邴根矩之徽猷懿望,不必有愧于华公,管幼安含德高蹈,又恐弗当为尾。《魏略》此言,未可以定其先后也。
[573]《魏书》称王芬有盛名于天下。
[574]《华峤谱叙》记载:年少时,华歆以高行而闻名。为躲避西京长安之乱,与同道者郑泰等六七人,从小路步行出武关。路上遇到一位丈人,独行,愿意做旅伴,众人皆哀求答应之。华歆却说:“不可。今已在危险之中,祸福难料,义犹一也。无故接受他人,不知其意。既以受之,若有进退,可中途弃之乎?”众人不忍,与丈人同行。此丈人中途掉落井中,众人又欲弃之。华歆说:“已与其同行,弃之不义。”相率共同把丈人救出井,而后别去。众人称赞华歆有大义。
[575]《魏略》记载:扬州刺史刘繇去世,其部众皆愿意尊奉华歆为刺史。华歆认为,因时擅命,非人臣之宜。众人在门外守望数月,华歆向众人道谢,送走众人,仍然不肯。
[576]胡冲著《吴历》记载:孙策进攻豫章郡,先派虞翻游说华歆。华歆答:“华歆久在江表,常欲北归;孙会稽来,吾便去也。”虞翻回来报告孙策,孙策遂进军。华歆头裹葛巾,迎接孙策,孙策对华歆讲:“府君年高德昭,远近所闻;孙策幼稚,愿意行子弟礼。”便向华歆跪拜。
华峤著《谱叙》记载:孙策攻掠,占有扬州,举兵攻打豫章,豫章郡人非常恐惧。郡府官属皆出来郊迎,孙策教令,曰:“无须郊迎。”孙策稍向前进兵,再次说要发兵,又无人肯听。及至孙策到来,郡府人皆在阁中,出来避之。华歆笑曰:“今将自来,何遽避之?”不久,门下人告知:“孙将军到。”请见,孙策走上前,与华歆同坐,谈论良久,直至夜深,才告别。义士闻之,皆长叹息,而心自服也。孙策遂向华歆执子弟礼,礼遇华歆,待为上宾。在当时,四方贤者士大夫,很多人在江南避乱,皆出其下,人人望风。每当孙策大会客人,座上人无人敢首先发言,华歆起身更衣,则座上人才议论哗然。华歆能饮酒,至一石余不醉,众人暗中观察,常以其整顿衣冠为异,江南号称华歆为“华独坐”。
虞溥著《江表传》记载:孙策在椒丘,派遣虞翻前来劝说华歆。虞翻回去,华歆请功曹刘壹进来商议。刘壹劝华歆住在城中,派遣游檄迎接大军。华歆说:“吾虽然是刘刺史所任命,上用,犹是剖符官员。今日按照卿的计议,恐怕死有余辜。”刘壹说:“王景兴也是汉朝所任命,且当时会稽郡人多强盛,犹见宽恕、原宥,明府有何顾虑?”于是,夜晚逆作檄文,第二天清晨出城,派遣官吏带着檄文迎接。孙策随后进军,与华歆相见,待华歆以上宾礼,接待华歆以朋友礼。
孙盛曰:大雅之处世,必先审定隐显之期,以定出处之分,否则囊括,以保其身,泰则行义,以达其道。华歆既无伯夷、叔齐韬邈之风,又失王臣非躬之操,故挠心于邪儒之说,交臂于陵肆之徒,位夺于一竖,节堕于当时。在往昔,许国、蔡国失位,不得列于诸侯;州公实来,鲁人以为贱耻。对比华歆,咎孰大焉?!
华歆来到曹操处,受拜为议郎,在司空府参谋军事。后来,又入朝担任尚书,改任侍中,代替荀彧担任尚书令。曹操讨伐孙权,上表举荐华歆为军师。魏建国初,华歆担任御史大夫。曹丕即魏王位,拜华歆为相国,封为安乐乡侯。及至曹丕接受汉室禅让,登上帝位,改任华歆为司徒。[577]华歆素来清贫,得到的俸禄、赏赐,多用以帮助亲戚故旧,家中无一石米的积蓄。朝中公卿接受罚没入官府的奴婢,只有华歆把这些女子全部出嫁。文帝为之叹息,[578]文帝下诏:“司徒是国家三公,由德高望重之俊乂老臣充任,其职责在于和合阴阳,处理政事。而今,朝廷官员可以享受丰厚俸禄、锦衣玉食,而司徒仍然布衣蔬食,甚无谓也。”特地赐予华歆御衣,还为华歆的妻子、儿女做了衣服。[579]三公府建议:“朝廷举荐孝廉,主要考虑德行,无须再限止以经书考试。”华歆认为:“丧乱以来,六籍堕废,当今要务,在于尊崇王道。制定礼法,重在国家盛衰。而今,如果听任举荐孝廉,无须以经学考试,我担心从此以后士子学业将会为之荒废。如果有经学优秀者,可以优先征用。朝廷只患无其人可用,何患于不得哉?”文帝采纳了华歆的谏言。
[577]《魏书》记载:文帝接受汉室禅让。华歆登上祭坛,主持礼仪,奉上皇帝玺绶,完成文帝接受禅让之礼。
华峤著《谱叙》记载:文帝接受禅让,朝臣三公以下接受爵位;华歆以形色忤时,改任司徒,没有晋升爵位。魏文帝很久不高兴,问尚书令陈群:“我顺应天意,接受禅让,百官群后,莫不人人喜悦、形于声色,而相国与公却不欢乐,为何?”陈群起立,离席长跪,说:“臣与相国曾经是汉朝臣子,心里虽喜悦,义形于色,也担心陛下嫌弃、憎恶。”文帝听后大悦,遂重用之。
[578]孙盛曰:孙盛听说,庆赏威刑,必宗于主,权宜宥怒,出自人君。子路私自馈赠,仲尼毁其食器;田氏盗施,《春秋》记载,予以讥讽。褒贬之成言,已然之显义。孥戮之家,国刑所肃;受赐之室,乾施所加;若在哀矜,理无偏宥。华歆居股肱之任,同元首之重,则当公言皇朝,以彰天泽,而默受嘉赐,独为君子,既犯作福之嫌,又违必去之义,可谓匹夫之仁,蹈道则未也。
《魏书》记载:华歆思维缜密,一举一动,皆详备谨慎。常以为人臣上奏陈事,务以讽谏合道为贵,就有所言,不敢显露,故其事多不见记载。
华峤著《谱叙》记载:华歆淡于财欲,前后受到赏赐,诸公莫及,然而华歆终不治家产。陈群常叹息,曰:“像华公,可谓通而不泰、清而不介者矣。”
《傅子》记载:敢问今之君子?曰:“袁郎中积德行俭,华太尉积德居顺,其智可及也,其清不可及也。事上以忠,济下以仁,晏婴、管行父何以加诸?”
[579]《魏书》记载:文帝又赏赐华歆奴婢五十人。
黄初年间,文帝下诏,朝中公卿举荐特立独行的君子,华歆举荐管宁,文帝用安车征召管宁。明帝即位,晋升华歆爵位为博平侯,增加食邑五百户,合并之前,共享有一千三百户,拜华歆为太尉。[580]华歆称病,乞求退休,让位于管宁。明帝不许。明帝在朝堂上大会群臣,派遣散骑常侍缪袭奉诏书告谕华歆:“朕新莅政事,日理万机,仍然担心理政不明。幸赖有德之臣在左右辅弼朕躬,而君多次称有病、请辞职务。古人讲,量主择君,不居其朝;委荣弃禄,不究其位。古人有这样的人,但是,以周公、伊尹这样的圣贤,并不这样。洁身自好,常人为之,朕不希望君也这样做。愿君支撑病体,来参加朝会,以施惠于朕一人。朕将立席几筵,恭候君,将诏命百官,肃静等候。朕等候君的到来,然后再就御座。”明帝又诏命缪袭:“必须看着华歆起来出行,你再回来。”华歆不得已,这才参加朝会。
[580]《列异传》记载:华歆还是学生时,曾经睡在他人的门外。主人的妻子夜里生产。不久,两吏前来诣门,走近又停步,相对曰:“三公在此。”踌躇良久,一个小吏说:“籍当定,奈何得住?”乃向前拜见华歆,相将入。出并行,共语曰:“当与几岁?”一人曰:“当三岁。”天明,华歆走了。后来欲验证此事,过了三年,过往问婴儿的消息,果然已死。华歆这才知道,自己应当担任三公。
裴松之按:《晋阳秋》记载,魏舒年少时,有寄宿之事,也和这个故事相近。裴松之认为,理无二人俱有此事,只是作传者不同。今宁可信《列异传》。
太和年间,明帝派遣曹真从子午道出兵讨伐蜀国,明帝御驾东行至许昌。华歆上疏:“天下丧乱以来,已经有二十四年。大魏接受汉室禅让,奉天承运,陛下以圣德,当建立成、康治世,应该弘扬一代之治,延续三王圣迹。虽然东吴、西蜀二贼倚恃险阻苟延残喘,但若陛下圣化日跻(jī)、远人怀德,则远方的百姓也将携儿带女前来归附。古人用兵,实乃不得已而为之。因此,军队要严阵以待、因时而动。臣诚愿陛下先留心于安定国家,以征伐为后事。而且,千里运粮,绝非用兵之利;逾险深入,难以有克敌制胜之功。今年征发兵役,对农桑颇有损害。为国者以民为根本,民以衣食为根本。如果魏国无饥寒之忧、百姓无离土之心,则天下幸甚。如果东吴、西蜀二贼挑衅,陛下可坐而待之。臣备位宰相,年老病困,犬马之命将尽,担心不能再奉望銮驾,不敢不竭尽臣子之心,愿陛下省察!”明帝回信:“君为国事竭尽思虑,朕甚为嘉赏。东吴、西蜀二贼凭借山川之险阻,二祖劳于前世尚且不能平定,朕岂敢自恃其能认为一定能殄灭二贼?!诸将认为,不尝试一番,二贼不会自行消亡。因此,朕欲亲临,观察虚实,一探究竟。如果天时未至,将仿效周武还师。前事之鉴,朕当作告诫,不敢遗忘。”当时,正值秋天,连续下大雨,明帝下诏曹真引军撤退。太和五年,华歆去世,谥号为敬侯。[581]嗣子华表继承爵位。当初,文帝分出华歆部分食邑,封华歆的弟弟华缉为列侯。华表,咸熙年间担任尚书。[582]
[581]《魏书》记载:华歆享年七十五岁。
[582]华峤著《谱叙》记载:华歆有三个儿子。华表,字伟容,二十余岁时担任散骑侍郎。当时,同僚诸郎共同负责尚书职事。华表年龄小,加上年少气盛,渴望名誉。尚书事至,或有不便,故遗漏不视,及传书者去,即入深文论驳。华表不然,事来有不便,辄与尚书共同讨论,以尽其意,主者固执,不得已,然后才奏议。司空陈群等以此称颂之。华表出仕晋朝,历任太子少傅、太常,称病退休,又受拜为光禄大夫。华表性清恬淡,常考虑天下隐退之理。司徒李胤、司隶王密等常说:“若此人者,不可得而贵,不可得而贱,不可得而亲,不可得而疏。”二儿子华博,历任三县官吏,在任上有政绩。小儿子华周,曾担任黄门侍郎,升任常山郡太守,博学有文思。华周中年患病,在家中病逝。华表有三个儿子。长子华廙,字长骏。
《晋诸公赞》记载:华廙有文学涵养,历任尚书令、太子少傅;去世后,被追赠光禄大夫,开府。华峤,字叔骏,有文学才能,撰写《后汉书》,后世人称其为“良史”。华峤曾担任秘书监、尚书。华澹,字玄骏,最为知名,曾担任河南郡大尹。华廙有三个儿子。华昆,字敬伦,清粹有检,曾担任尚书。华荟,字敬叔。《世语》称华荟为人正直。华恒,字敬则,以通情达理受人称道。华昆曾担任尚书;华荟曾担任河南郡大尹;华恒曾担任左光禄大夫,开府。华澹的儿子华轶,字彦夏,在当时很有才气,曾担任江州刺史。(www.xing528.com)
王朗,字景兴,东海郡郯县人。王朗以通晓经学受拜为郎中,担任菑丘县长,拜太尉杨赐为老师。杨赐去世,王朗辞官,为老师服丧。后来,王朗又被举荐为孝廉,受三公府征召,王朗没有应召。徐州刺史陶谦举荐王朗为茂才。当时,汉献帝在长安,函谷关以东,义兵骤起,王朗担任陶谦的治中,与别驾赵昱等劝说陶谦:“《春秋》之义,诸侯成为霸主,莫重于勤王。如今,天子被逼迫迁都西京长安,应该派遣使者前往长安奉承王命。”陶谦派遣赵昱奉奏章前往长安。献帝赞赏陶谦,拜陶谦为安东将军,任命赵昱为广陵郡太守,任命王朗为会稽郡太守。[583]孙策渡过长江,扩张领地。王朗的郡府功曹虞翻认为会稽郡力不能胜敌,不如暂避。王朗认为,身为朝廷官员,应该保境安民,遂举兵迎战孙策。王朗战败,从海上坐船至东冶县。孙策军在后面追赶,又大败王朗,王朗只好前往孙策处。孙策认为王朗是儒学名士,指责王朗,但没有加害。[584]王朗虽然颠沛流离、屡遭困窘、朝不保夕,却尽力收容、抚恤亲朋故旧,将有限的财物与他们分享,义行受到人们称赞。
[583]王朗著《家传》记载:会稽郡的旧习俗祭祀秦始皇,刻木头为像,与夏禹同在一个庙中祭祀。王朗到官,认为无德之君不应该享受祭祀,于是把始皇迁出。王朗担任郡太守四年,向民众施以仁爱。
[584]《献帝春秋》记载:孙策率军攻入闽、越,讨伐王朗。王朗泛舟浮海,欲逃往交州,被孙策的士兵追上,王朗只好投降。孙策令使者诘问王朗:“问逆贼原会稽郡太守王朗:王朗接受国家厚恩,担任官职,为何不以德报效国家,反而派兵阻拦?是可忍,孰不可忍?大军征讨,幸而免于枭首,不自扫除,迎接大军,反而聚集党徒,驻扎在郡境。远劳王师诛杀,不尽快归顺。直至被捕,才不得不降,庶以欺诈,以全首级,得尔与不,具以状对。”王朗自称擒虏,对使者讲:“王朗以猥琐之才误窃据朝廷官职,受爵不让,以遘罪网。前见征讨,畏死苟免。因治人物,寄命须臾。又受大军逼迫,惶恐北上逃亡。随从者皆患上疾病,死亡殆尽。王朗独与老母,共乘一舟。流箭始交,便弃舟就俘,稽颡自首于大军征伐之中。王朗惶惑不达王命,自称降虏。此前迷惑,被诘问惭愧应对。王朗愚昧驽钝、才疏学浅,因畏惧一日数惊,又无良臣介绍,不懂得早日归降。王朗于破亡之中,然后委命下拜。身轻罪重,死有余辜。申脰就鞅,蹴足入绊,叱咤听声,东西唯命。”
曹操上表征召王朗,王朗从曲阿县辗转江海,花了一年时间,才来到曹操处。[585]献帝拜王朗为谏议大夫,在司空府参谋军事。[586]魏建国初,王朗以参军祭酒,兼领魏郡太守,后改任少府、奉常、大理。在任上,王朗处理政务,务在宽恕,对犯人疑罪从轻。钟繇对法律有研究,以善于审理刑案著称。[587]
[585]王朗被征召,还未到,孔融写信给王朗:“世路阻塞,情问断绝,感怀增思。前见章表,知寻汤武罪己之迹,自投东裔同鲧之罚,览省未周,涕陨潸然。主上宽仁,贵德宥过。曹公辅政,思贤并立。策书屡下,殷勤款至。君棹舟浮海,息驾广陵,不意黄熊突出羽渊。谈笑有期,勉行自爱!”
《汉晋春秋》记载:孙策当初见到王朗,表示谦让,派张昭私下问王朗,王朗誓死不从。孙策愤怒,然而不敢加害,留下王朗,安置在曲阿。建安三年,太祖上表,征召王朗,孙策这才遣送王朗北归。太祖问:“孙策何以得至此地?”王朗答:“孙策勇冠一世,有俊才大志。张子布颇有民望,北面而辅佐。周公瑾江淮之俊杰,攘臂奋拳,担任其将军。孙策谋而有成,所规不细,终为天下之大患,并非普通鸡鸣狗盗之辈。”
[586]王朗著《家传》记载:年少时,王朗与沛国名士刘阳结为好友。刘阳担任莒县县令,三十岁去世,故后世鲜闻。当初,刘阳以汉室衰微,知道太祖有雄才大略,担心为汉室所累,意欲除之,而事情不谐。及至太祖尊贵,求其嗣子甚急。其儿子惶恐窘迫,走投无路。刘阳亲旧虽多,无人敢藏匿。王朗接纳其儿子,一连几年,及至从会稽郡北上回归中原,又多次为其儿子开脱。太祖过了很久,才予以赦免,刘阳的门户于是得以保全。
[587]《魏略》记载:太祖请二人,调侃王朗:“不能效君昔日在会稽郡,用粳米饭招待。”王朗仰天长叹:“宜适难值!”曹操问:“什么意思?”王朗答:“如王朗昔日者,未可折而折;如明公今日,可折而不折也。”太祖以孙权向魏国称臣,派遣使者朝贡,向王朗咨询,王朗答:“孙权此次来信,自我诡辩亲自讨伐西蜀,以补前愆,后又上疏称臣,以表明其无二心。牙兽屈膝,言鸟告欢,明珠、南金,远珍必至。情见乎辞,效著乎功。三江五湖,为沼于魏,西吴东越,化为国民。*、郢既拔,荆门自开。席卷巴、蜀,形势已成。重休累庆,杂沓相随。承旨之日,抚掌击节。情之蓄者,辞不能宣。”
曹丕即魏王位,王朗改任御史大夫,受封为安陵亭侯。王朗上疏劝谏曹丕,安抚百姓,减省刑法:“天下丧乱以来,已有三十余年,四海震荡,万国殄瘁。幸赖先王剪除贼寇,扶育孤弱,遂令华夏重新建立纲纪。先王鸠集兆民,安顿于魏国,使得封国之内,鸡鸣狗吠,达于四境,蒸庶欣欣,喜遇升平。而今远方之寇,尚未宾服;兵戎之役,尚未停息。诚令殿下减省徭役,怀柔远方百姓来归,作为朝廷宰辅,足以宣扬朝廷恩德,施以惠泽,阡陌良田得以修整,四方百姓生活安康,必定超过古时称颂的太平盛世。《易经》提倡整饬法令,《尚书》著录慎用刑罚,一人有庆,万民赖之,都是强调慎用刑狱、减省刑罚。在往昔,曹相国以监狱、集市叮嘱后任齐国相多加留意,路温舒力陈刑狱给民众带来伤害。负责监狱的官吏,要重视民情,不要让无辜民众冤死于监狱;丁壮在田里努力稼穑,无饥馑之民;老者得以仰食仓廪,路上无饿殍之象;男女嫁娶,不误年龄,无论男女,皆无怨旷之恨;孕妇善养胎儿,孕者没有悲哀之痛;婴儿得以健康成长,幼童没有养育之累;青壮年服役,年幼者没有离家之思;老人不从军打仗,老者没有顿伏之患。医药治疗病人,民众安居乐业,减省徭役,加强刑罚,抑制豪强,施恩惠于贫弱,赈贷款于乏困。十年之后,婚配女子充满里巷。二十年后,能当兵男子满野皆是。”
曹丕接受汉室禅让,登上帝位,拜王朗为司空,晋升王朗爵位为乐平乡侯。[588]当时,文帝喜欢出外狩猎,直至深夜才回宫。王朗上疏:“帝王居于宫殿,外面警卫森严,宫内禁门多重。帝王出行,要安排卫兵,再走出宫廷。出宫称警,走下丹陛,张开羽盖,而后登上乘舆,专人清道,御驾前行,前后左右都有卫兵护卫,走入静室而后息驾。之所以这样,是为了显示至尊,务戒慎,垂法教。近日,陛下车驾出宫,亲临捕虎猎场,日昃而行,黄昏才回,违背出宫称警、回銮称跸的常法,此非万乘之尊应遵循的规定。”文帝回答:“朕阅览表章,虽然魏绛用虞国讽谏晋悼公,司马相如用猛兽比喻告诫武帝,这些都未足以像卿一样。而今,东吴、西蜀二寇尚未殄灭,将帅远征,故时常深入原野,以演习武备。至于深夜还宫,已经诏令有关官员注意。”[589]
[588]《魏名臣奏》记载:王朗上奏:“陛下诏问,所谓损益,必谓东京之事。若论西京云阳、汾阴之大祭,有一千五百之多,祀通天之台,入阿房之宫,斋必百日,养牺五载,牛则三千斤重,玉则七千宝器,文绮以饰重席,童女以蹈舞缀;酿酒必贯三时而后成,乐人必有三千四百而后备;内宫美人有近千,学官博士弟子有七千余;中厩有 驸马六万余匹,外面牧养有三万,而马有十倍之多;执金吾随从骑兵有六百,走卒加倍;太常祭祀陵寝,有赤车一千乘,太官掌握官府奴婢有六千,长安城内有治民的官员三千,中二千石官员蔽罪断刑者,有二十五狱。政充事猥,威仪繁富,隆于三代,近过礼中。之所以穷奢极欲,大抵多受秦朝影响。既违背茧栗悫诚之本、扫地简易之指,又失去替质而损文、避泰而从约之意。当今隆兴盛明之世,祖述尧舜之际,应该舍弃奢靡,务求勤务俭朴,去除繁苛政令,崇尚简约,详审刑罚之教,所宜羡慕哉?寝庙每日以太牢礼祭祀,郡国同时有宗庙之法,丞相、御史大夫的官属吏从之数,若此之辈,既已多次在哀帝、平帝之前有所纠正,然而光武之后,又重蹈前辙。谨按图牒所奏,重点放在天地、五帝、六宗、宗庙、社稷,既已沿袭前代之兆域。天地则扫地而祭,其余则在祭坛上埒酒可也。明堂用以祭祀上帝,灵台用以观察天文,辟雍用以修正礼乐,太学用以聚集儒林,高禖用以祈祷休祥,所有这些用以察时务、扬教化。稽古先民,开诞庆祚。旧时,皆在国之阳,建有高栋夏屋,足以展飨射、望云物。七郊虽然尊祀尚质,犹皆有门宇便坐,足以遮挡风雨。可等待军罢年丰,慢慢修葺。旧时,虎贲羽林仅有五营兵,加上卫士,只有一万人。有些人是商贾悠闲子弟,有些人是农野谨钝之人;虽然按照制度设立,不讲戎阵,既不操练,又很少用以御寇,名实不副,难以备急。有警而后募兵,军行而后运粮,兵既久屯;而不务营佃、不修器械、没有储备,一隅有战事,羽檄驰奔,则三面同时慌乱,这也是汉室近世之失,不可效仿。当今诸夏已日渐安定,巴蜀在化外。虽然未得偃武而卸甲,放马而戢兵,也应在年之大丰,把军政放在农事为要。吏士无论大小,都要勤于稼穑,止则成井里于广野,动则成校队于六军,省却徭役烦琐,赡其衣食。《易经》讲:‘悦以使民,民忘其劳;悦以犯难,民忘其死。’就是这个意思。粮食储备用于食用,士勇储备用于威势,虽然耀武扬威,而众未动,化外之蛮夷,必然会稽颡,以求归附,而有效应也。若畏惧武威效用,不战而定,则贤于交兵,而后威立,接刃而后功成。如果奸凶不革,遂迷惑不返,也可以用其所虐之民以待大魏投命豢养之士。然后,以前歌后舞、乐征之众临阵倒戈,折矢乐服,讨伐腐朽,犹如摧枯拉朽,未足以比喻。”
[589]《王朗集》记载:王朗担任大理时,上奏:“赵郡人张登,此前担任本县主簿,正值黑山贼围困郡府。张登与县长王隽率领吏兵七十二人前往救援,与贼寇交战,吏兵败走。王隽几乎遇害,张登亲手格杀一贼,保全王隽的性命。还有,代理县长夏逸被督邮冤枉,张登身受拷打,为夏逸辩诬。张登以义庇护二君,应被予以褒赏。”太祖以所急事务甚多,未遑擢拔叙用张登。至黄初元年,王朗与太尉钟繇又联名上表奏闻,兼称张登在职勤劳。文帝下诏:“张登忠义彰显,在职功勤,名位虽卑,直亮宜显。饔膳近任,当得此吏。任命张登为太官令。”
建安末年,孙权开始向魏国派遣使者,又自称藩臣,魏军与刘备交兵。文帝下诏,百官在廷议时,讨论军情:“是否应该用兵,与吴国一起讨伐蜀国?”王朗谏言:“天子的军队,重于华山、泰山,诚宜坐曜天威,不动若山。如果孙权亲自与蜀贼对峙,搏杀旷日持久,双方势均力敌,战事不能解决,朝廷可以调动大军以襄助孙权。朝廷挑选持重之将,趁蜀军疲惫之际,待机而后动,择地而后行,一举解决战事。而今,孙权之师并未启动,襄助东吴军队,可谓无为先征。而且雨水很多,此绝非调动大军、兴师动众之时。”文帝采纳王朗的谏言。黄初年间,有鹈鹕在灵芝池翔集,文帝下诏公卿举荐特立独行的君子。王朗举荐光禄大夫杨彪,自己称病,把位置让与杨彪。文帝为杨彪安排吏卒,位置仅次于三公。文帝下诏:“朕求贤于君而未得,君却称疾,非但没有得到更多贤者,反而失去贤者,徒增玉铉之倾。莫非朕居于宫中,有不当言辞,出言不善,有违于君子乎?君请不要让位于杨彪。”王朗这才又起床视事。
孙权欲派遣儿子到魏国侍奉文帝,还未到。当时,文帝车驾在许都,正诏命大力开垦农田,欲举兵东征。王朗上疏:“在往昔,南粤国守善,赵婴齐入侍朝廷,遂被立为南粤太子,赵婴齐返回南粤国继承王位。康居国狡黠,虚情假意,西域都护上奏朝廷,认为应该送回其侍子,以贬斥其无礼。吴濞造反,祸乱天下,其萌芽源于其嗣子被杀,隗嚣背叛朝廷,不顾恤儿子作为人质。在以往,孙权曾有派遣儿子前来侍奉天子之言,最终并未成行。而今,六军戒备森严,臣担心群臣并未理解圣意,以为朝廷愠怒孙登,出尔反尔,因此准备兴兵讨伐。如果大军出动,而孙登到来,则此次出动军队影响很大,得到的功效却小,不足以为此庆贺。如果东吴悖逆斗狠,并无入朝侍奉陛下之志,臣担心已造成舆论,无人能解释,诸将仍怀有吞并东吴之意。臣愚以为,陛下应该敕令诸将,谨奉禁令,严格约束所部。对外显示武威,对内鼓励稼穑,静观事态变化,让东吴知道,朝廷泊然若山、澹然若渊,势不妄动、计不可测。”文帝以军队已经调动,遂率领军队出征。孙权的儿子没有来,文帝进抵长江,撤军返回。[590]
[590]《魏书》记载:车驾返回,文帝下诏三公:“三世为将,此乃道家所忌。穷兵黩武,古人早有告诫。更何况连年水旱灾害,兵民均感到疲惫,功夫倍于前,劳役兼于昔,进不灭贼,退不和民。屋漏在上,知之在下。然而,迷而知返,失道不远;过而能改,谓之无过。今暂且休息,栖备高山,沉孙权于九渊、割除摈弃、投之化外。车驾在这个月中旬到达谯县,淮、汉诸军各自返回驻地。腊祭之前,全部西归。”
明帝即位,封王朗为兰陵侯,增加食邑五百户,合并之前,共享有一千二百户。明帝派王朗前往邺城,查看文昭皇后的陵寝,看百姓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地方。当时,明帝在洛阳大肆营建宫室,王朗上疏:“陛下即位以来,屡次颁发恩诏,万民莫不欢欣。不久前,臣奉使北行,往返道路,发现徭役繁多,陛下可适当减省部分徭役。愿陛下重视日昃之听,以计制寇。在往昔,大禹欲拯救天下之民脱离水患,先卑其宫室,俭其衣食,将所有财用尽可能用于九州治理,最后制定五服朝贡。勾践欲扩大御儿疆域, [591]在姑苏斩杀吴王夫差,勾践奉行节俭、约束自身及家人,俭其家以施与国,用国中财力囊括五湖、席卷三江,取威中原,定霸华夏。汉代文、景时,欲恢宏祖业,增崇洪绪,汉文帝取消建造百金之台,倡导俭朴,率身垂范,身穿粗丝织成的礼服,宫内减少太官供应,拒绝远方贡献,减省徭赋,奖励农桑,号称升平治世,刑错几乎废弛。孝武帝能奋其军威、开拓疆域,建立文治武功,诚因祖考积蓄财富。霍去病是武帝时名将,犹以匈奴未灭,无暇建造宅邸。这些都表明,考虑远者,会减少眼前的享受;事外建功者,会简省家中的奢华。自汉代初直至中兴,金戈铁马,战事平息以后,后世皇帝开始凤阙林立、奢华淫靡。而今,建始殿足以用作朝会,崇华殿足以安排内官,华林苑、天渊池足以用于游宴。陛下可先建阊阖门象征大魏昌盛,招徕远方之国前来朝贡;修建城池,防止逆贼逾越,作为国家守备;其余一切,等待丰年再建。以勤耕务农为要务、演习武备为要事,国无怨旷,人口繁衍,民充兵强。寇戎不宾服、国家财用不足,未曾有也。”王朗改任司徒。
[591]御儿,吴国边境卫戍地名。
当时,皇子多有夭折,后宫嫔妃生的儿子很少,王朗上疏:“在往昔,周文王十五岁生下武王,随后有十个儿子,享有福祚,以广大姬氏之胤嗣。武王到了老年才有成王,成王的兄弟很少。此文武二王,各自有圣德,不相上下。比较其子孙,则不相同。一般来讲,生育有早晚,生的儿子有多寡。陛下兼有仁德及福祚,犹如文武二圣,年龄比文王生武王时要大,然而,陛下的儿子很少,至今椒房没有子嗣,掖庭没有儿子出生。以成王为例,武王得子较晚,文王还有长子伯邑考,文王得子很早。按照《周礼》,天子六宫有嫔妃一百二十。诸经常说,天子有嫔妃十二人为限,至于秦汉末世,后宫的女子成千上百。然而,女子虽多,在吉馆中生育者很少,此所谓‘多子’,还要专心于一人,不在于嫔妃多少。老臣真心愿陛下多生育儿子,要像轩辕帝一样,有二十五个儿子,再不及也要像文王,有十个儿子,多建立藩国。幼儿常苦于被褥过暖,过暖不适宜幼儿皮肤,难以预防疾病,令人感慨。让幼儿穿得厚,不至于太厚,可以保全金石玉体,比寿于南山。”明帝回答:“卿忠诚之至,言辞温厚,爱重之言深笃。君既劳思虑,又亲笔上书朕,三次上奏德言,欣然无量。朕的继嗣还未有,让卿为之担忧,朕欣然采纳卿的至言,思闻良规。”王朗编著《易经》《春秋》《孝经》《周官传》,奏议论记都有流传。[592]太和二年,王朗去世,谥号为成侯。嗣子王肃继承爵位。当初,文帝分出王朗一部分食邑,封王朗的一个儿子为列侯,王朗乞求改封哥哥的儿子王详。
[592]《魏略》记载:王朗本名王严,后改为王朗。《魏书》记载:王朗高才,温文博雅,性严整而慷慨,多威仪,恭俭节约,从婚姻中表礼贽,无所接受。常讥讽世俗,有好施之名,不恤穷贱,用财以周急为先。
王肃,字子雍。十八岁时,王肃跟随宋忠学习扬雄的《太玄经》,又为《太玄经》作注解。[593]黄初年间,王肃担任散骑黄门侍郎。太和三年,王肃担任散骑常侍。太和四年,大司马曹真讨伐蜀国,王肃上疏:“前汉《志书》有,‘千里馈粮,士有饥色,砍柴做饭,师不宿饱。’这里说的是在平坦的路上行军。更何况深入险阻,凿通道路,一定会劳苦百倍。如今,阴雨连绵,山道湿滑,士兵行军,受到影响,难以前进,粮食难以接济,这是长途行军之大忌。臣听说,曹真出发已有一个月,大军在子午谷仅走了一半,逢山开路,战士们很辛苦。贼寇以逸待劳,此乃兵家所忌惮。以前代为例,周武王伐纣,出函谷关,而后返回;谈起近事,有魏武帝、魏文帝讨伐孙权,临长江而不渡。这正是顺天知时,通于权变!万民知道,圣上因雨水,大军受阻,诏命士兵休息,如有战事,再对西蜀用兵,这是‘悦以犯难,民忘其死矣’。”明帝停止用兵。王肃又上疏:“应该按照礼法,为大臣举哀,向宗庙进献果品。”这些奏议,都得到采纳。王肃又上疏,力陈为政之本:“撤销无事之禄,减损不急之务,停止浮华之用,合并相近悠闲之职;让官员在其位,谋其事,恪尽职守,因事受禄,官员以俸禄代替租税,这是往古采用的方式,至今仍可借鉴。官寡而禄厚,公家的花费会减少很多,还可以劝勉官员奋进努力,展示才能,不会推诿塞责。考核官员,监察政绩,官员能否胜任,简在帝心。在古时,唐尧、虞舜设官分职,诏命公卿,以职任事,任命龙为纳言,就是今天的尚书,以此职务,负责上传下达。夏室、殷商,史书没有记载,不得其详。《尚书·甘誓》记载‘六事之人’,表明朝中六卿负责具体事务。《周官》记载官职较为详细,天子每五日视朝,公卿大夫上朝,奏闻政事,由司士掌握官员升迁或晋级。《周礼·考工记》记载:‘坐而论道,谓之王公;作而行之,谓之士大夫。’汉建国初,参考前代,公卿士大夫都要上朝,处理政事。因此,高祖追回周昌,武帝遥控,处理汲黯的奏章,宣帝诏令公卿,五日一朝。成帝设置五位尚书,从此,朝政颓废,朝礼多有缺失。陛下可恢复五日一朝之礼,诏令公卿尚书在朝会时,以政事廷议。废礼复兴,光宣圣绪,诚所谓名美而实厚者也。”
[593]王肃的父亲王朗写信给许靖:王肃生于会稽郡。
青龙年间,山阳公刘协驾崩,这是汉献帝。王肃上疏:“在往昔,唐尧禅位于虞舜,虞舜禅位于夏禹,皆完成三年服丧,然后践天子之尊。是以帝号无亏,君礼犹存。而今,山阳公顺承天命,符合民望,向大魏禅让帝位,退处嘉宾。作为公爵,奉侍大魏,不敢不尽礼节。大魏对待山阳公,礼遇优渥,不以臣下礼相待。山阳公去世,按照棺榇装敛之制,丧车乘舆之饰,应等同于王者礼,可以令远近归仁,以为盛美。而且,汉室原本有皇帝名号,号曰皇帝。有别于称帝,无别于称皇,就是说,‘皇’较轻。故当年高祖时,天下无二王,高祖的父亲看见高祖,仍然称皇,明确天下没有两个帝王。而且,今天山阳公以寿终,可以诏命称皇以配其谥号。”明帝不听,仍然称刘协为皇帝,追尊谥号为汉孝献皇帝。[594]
[594]孙盛认为:化合神者曰皇,德合天者曰帝。是故三皇创号,五帝次之。然则皇之为称,妙于帝矣。王肃认为“皇”为轻,不亦谬乎?
裴松之认为:上古谓皇皇后帝,次言三、五,先皇后帝,诚如孙盛之言。然汉室诸帝,虽尊父为皇,其实贵而无位,高而无民,比之于帝,得不谓之轻乎?魏沿袭汉礼,名号不改。孝献帝驾崩,岂得远考古义?王肃所云,盖就汉制而为言耳。谓之为谬,实乃是讥讽汉室,非难王肃也。
后来,王肃以宫中常侍,兼领秘书监职事,兼崇文观祭酒。景初年间,明帝大肆修建宫室,农事受到影响,政府不守信用,处理刑案过于仓促。王肃上疏:“大魏继承百王之后,民生凋敝,生民无几,干戈尚未停息,诚宜让百姓息肩,以安宁施惠于遐迩百姓。当今之务,应该积蓄粮食,让疲惫不堪的百姓休养生息,重点在于减省徭役,劝民稼穑。百姓营建宫室,功业未讫,漕运频繁,转相供奉。致使壮丁疲于劳作,农民离开土地,种谷者寡,食谷者众,旧谷眼看耗尽,新谷还未登场。这样,国家一旦有大患,绝非预做准备之长策。而今,营建宫室者,动辄三四万人,九龙殿足以安圣体,后宫足以安排六宫嫔妃,显阳殿又将近竣工,只剩下泰极殿,工程依然浩大,很快要进入冬季,天气寒冷,民夫有可能暴发疾病。愿陛下颁发德音,颁下明诏,哀怜徭役之劳苦,厚矜兆民之不赡,裁撤冗员,暂停非急之务,选择丁壮,留下一万人,服役一期,即可更换,明确服役期限,则民夫莫不欢喜,服役有期,劳而不怨。一年有三百六十万民夫,已经不少。一年完成的工程,延期为三年。让多余的民夫回家务农耕耘,无穷之计。仓廪有余粮,民众有余力,以此建立功业,何功不立?以此推行教化,何化不成?取信于民,实乃国之大宝。仲尼曰:‘自古以来,人皆有死,民无信不立。’春秋时,区区晋国,小国君主重耳,欲用其民,先示以信。因此,原国将要投降,顾念信义而归,晋文公与楚国一战而称霸,至今被人们称颂。此前,陛下车驾临幸洛阳,征发民众构筑大营,有关官员奏请,大营建成,民众即可回去。大营建成后,又继续让民众服徭役,并没有让他们回去。有关官员只考虑眼前,不考虑百姓利益,忽视信义。臣愚以为,从今以后,如果要使用民力,应首先明确法令,服役期限确定,务必执行。如果临时有急务,宁可再次征发,切不可失信于民。凡陛下临时之行刑,皆为有罪之吏,将要处死。然而,朝臣并不知其人有何罪,这样行事,过于仓促。愿陛下逮捕官员,要治其罪,最好先告知罪状。即使判为死刑,也不会玷污宫廷,而让远近疑惑不解。人命至重,难生易杀,气绝而不可续,是以圣贤重之。孟轲讲,杀一无辜以取天下,仁者不为。西汉时,有人惊了汉文帝出行的驾车马,廷尉张释之上奏文帝,以罚金处理,文帝责怪判罚太轻,张释之回答:‘在当时,陛下如果杀了此人,也就杀了。而今交予廷尉审理。廷尉,是天下人判案的天平,一旦倾斜,随意轻重,百姓将会无所措手足。’臣以为,此事大失其义,非忠臣所宜陈述。廷尉是天子的重要官员,不可以随意判案,使得天平失衡;天子自身反而可以惶惑,不知所以然?信义为重,君王为轻,不忠之甚。周公讲:‘天子无戏言;言则史书记载,乐工诵之,士大夫称之。’君王不能戏言,更何况行事?故张释之之言,不可不察,周公之戒,不可不效法。”又说:“苑囿饲养的鸟兽,皆为无用之物,还要浪费粮食,花费人力饲养,可以全部放掉。”
明帝曾经问:“汉桓帝时,白马县令李云上书:‘帝者,谛也。是帝欲不谛。’为何李云不应该是死罪?”王肃回答:“臣子进谏,要考虑谏言是否有逆顺。臣子谏言的本意,都是要尽心报国,对朝政有所裨益。皇帝之权威,犹如雷霆,杀一匹夫,无异于杀一蝼蚁。宽而宥之,可以显示有容人之量,感受急切之言,广施恩德于天下。因此,臣以为杀李云未必是对的。”明帝又问:“司马迁因为受刑,内心怀有隐痛,著作《史记》,贬低汉武帝,令人切齿。”王肃回答:“司马迁记载史事,不虚美,不隐恶。刘向、扬雄佩服司马迁善于叙述,有良史之才,谓之实录。汉武帝听说司马迁著述《史记》,看了叙述汉景帝的一章及《武帝本纪》,勃然大怒,把这些章节删削。至今,这两部《帝纪》有录无书。后来,司马迁又遭李陵之祸,武帝遂将司马迁投入蚕室。这是武帝的错误,而不在于司马迁。”
正始元年,王肃出任广平郡太守。因公事又被召回,在朝中担任议郎。不久,王肃又担任侍中,升任太常。当时,大将军曹爽在朝中专权,任用何晏、邓飏等。王肃与太尉蒋济、司农桓范谈论时政,王肃正言厉色道:“这些人就是当今的佞臣弘恭、石显,还用说吗?!”曹爽听说此事,告诫何晏等:“你们要小心!朝中公卿把你们比作前汉的恶人。”因为宗庙祭祀,王肃受到牵连,被免职。后来又担任光禄勋。当时,有两条一尺长的鱼在武库的房顶上出现,有关官员认为这是吉祥佳兆。王肃说:“鱼生活在深渊,而今在房顶上出现,介鳞之物失去生活之水。恐怕守边的将领,要有丢盔弃甲的败绩。”此后,果然有东关之败。王肃改任河南郡大尹。嘉平六年,王肃持符节,兼任太常,奉法驾,在元城迎候高贵乡公曹髦。这一年,有白气横贯天空。大将军司马师问王肃这是何故,王肃回答:“这是彗星,名曰蚩尤旗,东南方向会有动乱。君如果正身修己,安抚百姓,天下乐安者归德,唱乱者先亡。”第二年春天,镇东将军毌丘俭、扬州刺史文钦叛乱,司马师对王肃说:“霍光感叹夏侯胜之言,开始重视儒学士人,可谓良有以也。安国宁主,其道术焉在?”王肃答:“此前,关羽率领荆州之众,在汉水之滨打败于禁,蜀汉遂有北向争夺天下之志。后来,孙权在荆州袭取关羽将士的家属,关羽的部下土崩瓦解。而今,淮南将士的父母、妻子都在内地州郡,只要前往抚慰这些眷属,使叛乱者没有后顾之忧,关羽土崩瓦解之势就会再现。”司马师采纳王肃的谏言,随后镇压毌丘俭、文钦。王肃改任中领军,加散骑常侍,增加食邑三百户,合并之前,共享有二千二百户。甘露元年,王肃去世,门生为王肃穿缞绖丧服者,有上百人。朝廷追赐王肃卫将军印绶,谥号为景侯。嗣子王恽继承爵位。王恽去世,没有子嗣,撤销封国。景元四年,朝廷又续封王肃的儿子王恂为兰陵侯。咸熙年间,开始建立五等爵位,以王肃在前朝建立的功勋,改封王恂为承县子爵。[595]
[595]《世语》记载:王恂,字良夫,为人通达,学识渊博,在朝忠正。历任河南郡大尹、侍中,所任皆有称誉。王恂一心为公,事必躬亲。鬲县令袁毅送予王恂骏马,王恂知道其贪财,不肯接受。袁毅最终以贪渎而败。王恂建立二学,崇尚五经,这些都是王恂的功劳。王恂去世时,年仅四十余岁,获赠车骑将军印绶。王肃的女儿嫁给司马文王,即文明皇后,生下晋武帝、齐献王司马攸。
《晋诸公赞》记载:王恂兄弟八人。其显达者,有王虔,字恭祖,以才干见称,官至尚书。弟弟王恺,字君夫。王恺年少时有才能,而品行不够检点,与卫尉石崇友善,以奢侈闻名,在后将军任上去世。王虔的儿子王康、王隆,出仕担任高官,为后世所敬重。
当初,王肃喜欢贾逵、马融的治学方法,不喜欢郑玄。王肃兼收并蓄诸家异同,为《尚书》《诗经》《论语》《三礼》《左氏春秋》作注解,并为父亲王朗校订著作《易传》,这些书籍都列于学官。王肃所校订的典章制度、郊祀、宗庙、丧纪、轻重,大概有一百多篇。当时,乐安郡人孙叔然,[596]在郑玄门下学习,人称“东州大儒”。受朝廷征召,担任秘书监,没有就职。王肃撰写《圣证论》,以此讥讽郑玄,孙叔然反驳,并予以解释,作《周易》《春秋例》,为毛氏《诗经》、《礼记》、《春秋三传》、《国语》、《尔雅》等作注解,注书十余篇。魏初征士敦煌郡人周生烈,[597]在明帝朝,还有大司农弘农郡人董遇等,也注解经传,在世上流传很广。[598]
[596]裴松之按:孙叔然与晋武帝同名,故称其字。
[597]裴松之按:此人姓周生,名烈。何晏著《论语集解》有《烈义例》,其余所著述,见晋武帝朝《中经簿》。
[598]《魏略》记载:董遇,字季直,为人正直、朴素、讷言,然而学问很好。兴平年间,关中骚乱,与哥哥董季中依附将军段煨。采薪负贩,常带着经书,休息时学习。其哥哥笑话董遇,而董遇不改。建安初年,王纲稍微有恢复,郡府举荐董遇为孝廉,稍后董遇担任黄门侍郎。当时,汉献帝将朝政委托于太祖,董遇旦夕为献帝侍讲经学,受到献帝信任。建安二十二年,许都朝中百官矫制诏命,董遇虽然没有参与,也被叫到邺城,改任冗散职务,跟随太祖西征,路过孟津,在弘农王的墓冢前,太祖意欲谒陵,顾问左右,左右人不能回答,董遇越过位次,进言:“春秋之义,国君即位,未到年龄而去世,不能叫国君。弘农王即阼日子很浅,又为暴臣所制,降为藩臣,不应谒陵。”曹操这才走过。黄初年间,董遇出任郡守。明帝时,入朝担任侍中、大司农。几年后,病逝。当初,董遇精研《老子》,为《老子》作注解。又精研《左氏传》,并为朱墨分别异同。有人愿意跟随董遇学习,董遇不肯教,而云“必当先读百遍”,说:“读书百遍,而义自见。”从学者云:“苦渴无日。”董遇言:“当以三余。”有人问三余之意,董遇答:“冬者岁之余,夜者日之余,阴雨者时之余。”这样,诸生很少有跟随董遇学习者,也无传授其朱墨者。
《世语》记载:董遇的儿子董绥,官至秘书监,有才学。齐王司马冏的功臣董艾,即董绥的儿子。
《魏略》把董遇和贾洪、邯郸淳、薛夏、隗禧、苏林、乐详七人当作儒宗,其序言曰:“从初平元年,到建安末年,天下分崩离析,人怀苟且,纲纪衰颓,儒道尤甚。至黄初元年以后,新主才重新扫太学之灰炭,补旧石碑之残缺,备博士之员额,依汉甲乙以考课。申告州郡,有欲学习者,皆送至太学。太学开学,有弟子数百人。至太和、青龙年间,中外多事,人皆躲避。即使性非解学,也多求助太学。太学的学生上升至上千人,然而,教学的博士皆粗疏不堪,无法教导弟子。弟子本亦躲避兵役,也无心向学,冬去春来,岁岁如是。虽然其中也有精学者,而台阁举格太高,加上不重视统其大义,学问字指墨法点注之间,百人同试,能过关者不到十人。是以有志学习者,逐渐凋敝,末流追求浮华虚名者,竞相出现。正始年间,朝廷有诏议,在圜丘,广泛延请学士。在当时,郎官及司徒带领官吏二万余人,虽然分布广泛,在京师者也有上万人,而能够应书与议者,略无几人。还有,当时朝堂公卿以下有四百余人,能操笔写文章者,不到十人,大多相从,饱食而已。嗟夫!学业沉沦,以至于此。是以私心常贵乎数公者,各处荒乱之际,尚能守志弥敦。”
贾洪,字叔业,京兆新丰县人。好学有才,特别精研《春秋左传》。建安初年,出仕郡府,担任计簿掾,应州部征召。当时,州中参与军事以下者,有一百余人,只有贾洪与冯翊人严苞、文通才能学问最好。贾洪曾代理三个县的县令。在任职的地方,贾洪开办学堂,亲自教授学生。后来,马超反叛,劫持贾洪,将要到达华阴县,让贾洪草拟布告。贾洪不得已,为马超草拟布告。司徒钟繇在东部,认出这是贾洪的文体,说:“这是贾洪所作。”及至马超败走,曹操征召贾洪,在丞相府署理,担任军谋掾。对于此前为马超草拟布告之事,没有再追究。晚年时,贾洪出任阴泉县长,延康年间,改任白马国相。贾洪善于谈论。白马王曹彪雅好文学,常以贾洪为老师,超过三卿。数年后,贾洪病逝,享年五十几岁,当时人为之叹息,官不过二千石。严苞也在两个县代理过县令。黄初年间,严苞以高才入朝,担任秘书丞,多次向文帝呈上文赋,文帝很诧异。后来,严苞出任西平郡太守,在任上去世。
薛夏,字宣声,天水郡人,博学多才。天水郡原来有姜、阎、任、赵四姓,在郡中常相互倚恃,而薛夏单门独户,不为豪强所屈。四姓欲共同治理地方,薛夏于是出游,来到京师。太祖早就听说过薛夏,对薛夏以礼相待。后来,四姓又让囚犯招引薛夏,把薛夏关押在颍川郡,收捕入狱。当时,太祖已经占领冀州,听说薛夏被本郡羁押,抚掌曰:“薛夏无罪。汉阳儿辈真的要杀他吗?”告诉颍川郡,派人审理此案,释放薛夏出狱,太祖又召薛夏在丞相府署理,担任军谋掾。文帝很欣赏薛夏的文才,黄初年间,薛夏在朝中担任秘书丞,文帝每次与薛夏谈论书传,都从早说到晚。每次叫薛夏,呼之不叫姓名,而叫薛君。薛夏居处简陋,文帝看到其衣服单薄,解开所穿的御服,赐予薛夏。后来,征东将军曹休来朝觐,当时,文帝正在与薛夏谈论谋事,而外面禀报曹休来到,文帝引入,坐定,文帝看着薛夏对曹休讲:“此君是朕的秘书丞,天水郡人薛宣声,一起谈谈吧!”以此可见文帝对薛夏的厚遇。不久,文帝欲重用薛夏,恰逢文帝驾崩。到了太和年间,薛夏因公事移至兰台办公。兰台自从有台阁,由秘书署理,认为薛夏不能移至兰台,推说兰台已经有人。薛夏回复:“兰台为外台,秘书为内阁,台、阁,一也,为何不能相移?”兰台无言以对。从此,遂以为常理。几年后,薛夏病逝,去世前,告诫儿子不要回天水郡。
隗禧,字子牙,京兆人。隗氏世代单传。年少时,隗禧好学不倦。初平年间,三辅动乱,隗禧南下客居荆州,不以战争荒乱改变志向,背负经书,每天在采稆闲暇时诵习经书。太祖平定荆州,召隗禧在丞相府署理,担任军谋掾。黄初年间,隗禧担任谯国郎中。谯王早就听说隗禧是一位儒者,常虚心向隗禧学习。隗禧也恭敬教授谯王,于是隗禧得到很多馈赠。隗禧以有病回到京师,又受拜为郎中。当时,隗禧已经八十余岁,以年老待在家里,来就学者很多。隗禧既然熟悉经学,又善于观察星官,常仰瞻天文,叹息着对鱼豢讲:“天下兵戈尚未止息,怎么办?”鱼豢又常向隗禧询问《左氏传》,隗禧答:“欲知幽微,莫若《易经》;人伦之纪,莫若《礼经》;多识山川草木之名,莫若《诗经》;《左氏传》直相斫书耳,不足精意也。”鱼豢因此又向隗禧询问《诗经》,隗禧解释齐、韩、鲁、毛四家《诗经》经义,不用看书,犹如背诵。又撰写诸经解释数十万言,还未来得及再缮写一遍,耳朵变聋,几年后病逝。
邯郸淳事迹在《王粲传》,苏林事迹在《刘邵传》《高堂隆传》,乐详事迹在《杜畿传》。
鱼豢说:学之资于人也,犹如蓝之染于素乎!即使仲尼也认为:“吾非生而知之者。”何况凡俗之人!而且,世人之所以不贵学者,而认为:“诵诗三百,而不能专对于四方。”故也。余以为,是则下科耳,不当顾中庸以上,材质合适,而加之以文乎!在此列出数位贤者,大略余之所识也。检其事能,诚不多也。但以守学不辍,上为帝王所嘉,下为国家名儒,非由所学乎?由是观之,学习怎么可以停止呢?
陈寿评论如下:钟繇为人开朗、豁达,明于事理,有才干;华歆清正纯洁,品德高尚;王朗学识渊博,博学洽闻;可谓一代俊杰。魏国接受汉室禅让,此三人登上三公高位,盛矣夫!王肃忠诚正直,博学多识,明辨事理![599]
[599]刘寔认为,王肃方于事上,而好下佞己,此一反也。性嗜荣贵,而不求苟合,此二反也。吝惜财物,而治身不秽,此三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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