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惠荣
(云南大学教授)
昆明集山水之胜,自然环境十分优越。但是,千百年来昆明山水的沧桑变化也十分大,翠湖是其中的代表。其实,最早并没有翠湖,茫茫的滇池水域直逼昆明城下,历汉、唐、宋、元,延续千年。《元史·兀良合台传》记蒙古军队进攻押赤城时(今昆明)的形势说:“城际滇池,三面皆水,既险且坚。”当时“三面皆水”,东面即盘龙江,南面和西面虽然都临滇池,景观却不一样。南面是沙岸,地势低洼,正如《元史·张立道传》所记载,滇池“夏潦暴至,必冒城廓”。西北面则是蜿蜒起伏的低山怀抱一泓碧水,独向西敞开,与滇池相连,犹如一块玉玦,可以称为滇池的翠湖湾。当时这一段滇池湖岸线,大体沿今东风西路至小西门,转翠湖南路、翠湖东路、翠湖北路外侧的山脚线,经仓园巷、染布巷、昆师路至昆一中校园,再转往北,沿麻园火车站老埂,直到黄土坡。
昆明作为云南省会和西南边疆的战略要地,明洪武十五年(1382年)修建砖城,把五华山、圆通山及其延伸部分都包入城内,在染布巷与小西门之间填建城墙,把翠湖湾变成了人工泻湖,也包入城内,从而强化了其军事堡垒的功能,也大大改善了昆明城内的环境质量。这段滇池湖岸线收缩后,在西城墙外新形成了一个岸边驻军屯田的小湖湾,称潘家湾。今禄丰等地的潘姓后人称他们的祖先就是这里屯军的统领。
明初的翠湖水域辽阔,成为屯兵驻守、加强城防的军事重地。云南右卫、云南后卫、云南前卫各有西海子屯一个,驻扎在接近大西门附近,云南中卫、云南前卫各有南海子屯一个,驻扎在接近小西门附近,利用翠湖的水源和湖边荒闲的土地,坚持屯田并守卫云南府城。
沐英更选择了翠湖西北岸大片土肥水饱草茂的地方,仿汉代名将周亚夫,练兵习武,牧马备战,湖边遍植柳树。
沐英的别业称为柳营,“柳营洗马”被传为佳话,当时的翠湖也被称为洗马河,成为昆明城内的禁地。明中期的情况,《寰宇通志》卷一百十一载:“荷花池,在府学后,一名九龙池。”《明一统志》、正德《云南志》所载同。翠湖以产荷著称,形成了新的风景特点,虽已出现沼泽化,但仍出水很多,因名九龙池。明代后期的情况,天启《滇志》记载较详:
府城内有九龙池,清迥秀澈。菜圃居其半,故又曰菜海。其平者为稻田,下者为莲池,又半之。沿五华之右,贯城西南陬,入顺城桥,汇盘龙江,达滇池。世镇有别业在其上,曰柳营。
《读史方舆纪要》卷一百十四亦载:
九龙池,在城内,中多废圃,亦曰菜海。其平者为稻田,下者为莲池。沿五华山之右,贯城西南,流入顺城桥,汇于(盘)龙江,达滇池。
经过200多年的岁月变迁,翠湖悄悄发生着它的变化,湖边的沐氏别业柳营一直存在,但到明末,九龙池已非禁地,大片水域渐渐成陆,被私家占为菜圃,有的种菜,有的种稻,浅水区仍为莲池,“菜圃居其半”,人们称其为菜海。此时的滇池湖岸线已远离西城墙,九龙池水沿五华山西麓出城,入顺城桥,汇入盘龙江,达滇池,成为护城河的重要水源之一。
清初,吴三桂开藩云南,大兴土木,把翠湖划为禁地,翠湖遭其“荼毒”。吴三桂占有原柳营作为平西王府,还嫌太小,康熙四年(1665年)又“填菜海子之半”做新府,后来称洪化府,翠湖的水陆比例发生逆转,湖面缩小过半。
新填成陆的部分东达今翠湖西路,西抵城墙(今东风西路),北起仓园巷、染布巷,与原柳营接,南达翠湖南路。为了运输财物,兼作防卫的城濠,在其南墙和东墙外修了一条小河,被后人指为洗马河。
经过吴三桂的一系列“折腾”,昆明人教训深刻,普遍增强了对这一片难得的城中水域的热爱和保护意识,自此开始了翠湖的园林培育期。
由于翠湖周围的开发和人口聚集,清代以来,翠湖的淤浅和水域收缩有增无已,疏浚清淤势在必行。
治理翠湖首先是一项水利工程,但对它的治理和环境美化应该同步。
人们巧妙地把清淤工程和培育园林结合起来,将大量淤泥堆叠为岛,砌筑为堤,用以进行园林美化,随着水利工程的不断进行,翠湖也被装点得越来越美,成为昆明城中大家热爱的湖山胜景。
康熙三十一年(1692年)云南巡抚王继文在湖中央建湖心亭,在湖北岸建来爽楼,湖心的小岛大概筑于此时,“南北绵亘三百余丈”的“海心大路”大概也筑于这段时间,从湖南岸可以步行到湖心亭,这是翠湖园林建设的最早设施。
清代中叶,加大了对翠湖培修的力度。嘉庆元年(1796年)有马孺人捐资修一院奉观音大士,继之,工部右侍郎蒋予蒲、迤南道刘钰、云中朱元亮等乡人官绅士庶并省外关心者纷纷捐资,热心乡人倪士元、倪琇辛勤操办,“填砌西面地基二丈许”,又“将周围草塘置买挑填坚阔,遂成基焉”,扩大了湖心岛。
嘉庆二十一年(1816年),在岛上建成了一组楼阁殿宇“咸皆巍峨壮丽”、金漆辉煌的莲花禅寺。
道光十四年(1834年)知府董国华又在寺西侧编竹木围栏建放生池。
道光十五年(1835年),云贵总督阮元改竹栏为堤,从寺南绕出寺北,西轩改造成舟屋三楹,完成了放生池的建设,亦将其园林化建为观鱼楼。阮元又在原海心大路的基础上,建成贯通翠湖南北的长堤,称为阮堤。堤北段建听莺桥,中段建采莲桥,南段建燕子桥,从此翠湖出现了南北两门。
光绪十年(1884年),云贵总督岑毓英重修莲花禅院。光绪三十年(1904年)前后,建成水月轩。
清代对翠湖小规模的疏浚和风景园林的培修还有一些,此不一一讲述,但值得注意的是,翠湖的淤浅和水体收缩并未得到控制。从宣统年间测绘的《清末昆明街道图》明显地看出,当时翠湖水域不及湖盆之半,湖边大片低地皆成稻田和菜圃。
民国年间大规模疏挖翠湖的是唐继尧。1919年唐继尧主持建成东西向的长堤,称为唐堤,堤东段架卫东桥,堤西段架定西桥,又在东堤路侧建会中亭。(www.xing528.com)
东西堤头建两座石牌坊“双节坊”,不但为了旌表,也相应控制湖岸线,从此翠湖有了四道门。后来填筑了金鱼岛。
20世纪30年代的“整理翠湖公园工程计划”,又一次疏浚翠湖,“以浚淘为主”,清除了湖中的许多淤泥;拆除了一批拥挤杂乱的建筑,将莲花禅院改建为今日所见的湖心亭建筑群,保留了院内大戏台的格局,新建了南北两座三层八角琉璃亭。
新中国成立后,1952年、1955年、1962年都动员群众义务疏挖翠湖淤泥。经多次填土、植树,建成西南岛并开放,建九曲桥连接西南湖岸,形成今天翠湖的第五道门。又修建了石砌围栏,固定了湖岸。
经过300多年的疏挖整治,翠湖公园占地22.1公顷,其中洲岛散列,星罗棋布,水面仅占15公顷左右。
翠湖遭遇的最大灾难是水源干涸。1976年5月,人们惊觉九龙池已不再出水,翠湖渐趋干涸。同时出现翠湖周围地面下陷、路面及建筑物开裂等现象。
起初,人们期待着雨季补水,但雨季的到来仍无济于事,补进的水又渗漏了。经过调查终于明白,由于城市过度抽取地下水,地下水位下降,发生地面沉降,引起地基下陷、建筑物等开裂,危及整个城市安全。
据1997年出版的《昆明市水利志》,1982年对昆明市区地下水资源调查,市区和近郊有深层地下水井176口,加上6个泉水口,日均产水量10.3万立方米。在北教场以南、昆明站以北、董家湾以西、43医院以东22平方公里的城区面积内,有采取地下水的钻孔和人防疏排水工程55处,地下水开采量每日41000立方米,每年1500万立方米。1970年以后开采地下水的单位增多,沿长虫山、莲花池一带地下水源减少,翠湖周围水源面积6平方公里内,有采排地下水工程33处,采水量每日33600立方米。
由于补给翠湖地下水的水源少,过量开采严重,翠湖地下水位下降,致使翠湖干涸,第一自来水厂被迫关闭。地下水位下降,远不止是翠湖湖盆的范围,敲响了昆明环境恶化的警钟。地下水位下降之事,已不是短时间内地面补水所能解决的,只得动员大家到湖底踩踏,放风筝,做游戏,加上工程措施,把湖底封闭如锅底不漏水,再灌水进去。1982年,昆明市公布了《昆明市地下水管理办法》,有关部门陆续封闭周围机井。1986年,建油管桥抽水站,铺设了2000米长的管道,抽盘龙江水回灌翠湖。但盘龙江水水质越来越差,翠湖水又因不流动而富营养化。1997年改为抽取污水处理厂处理的中水输入翠湖,日供水约10000立方米,并两次抽干湖水,置换好水。最近,第四污水处理厂回灌翠湖的中水每日为15000立方米,水质已超过一级A标。翠湖经历了30多个春秋的水源干涸期,经过人工调控湖水的阶段,在政府的努力下,现在水量和水质都已逐渐满足要求。
千年翠湖,历经滇池湖湾期、人工泻湖期、水陆逆转期、园林培育期、水源干涸期。翠湖的沧桑变迁,给了我们无尽的启示。
历史上翠湖的性质也在变化。从人文方面探讨,经过不同时期的充实和各部分的渗透交融,至今翠湖已凝聚成一座文化湖。
翠湖所处的环境十分特殊。它的西岸军事功能突出,长期成为军事禁区。最早是沐英的柳营,终明之世,一直为沐氏别业。在柳营附近,还驻有大量卫所屯军守卫。清初,大片水域被改造成吴三桂的新府,后称洪化府。吴三桂反清失败,这一片被改称承华圃,改建为练兵的演武场,与北教场、南教场并列,俗称西教场。清末,在此建讲武堂,训练新军,以后改为讲武学校。新中国成立初期,这里设为昆明步兵学校。翠湖北岸是文化教育的圣地。明弘治十二年(1499年)迁建云南贡院于今云南大学校址,倚山临海,修长的石阶称龙门道,翠湖俨然成为它前面宏阔的泮池,甚至还有人乘船到贡院赶考。每届考生多时达5000多人,大批精英在此被选拔出来,有一段时间贵州考生也来此应试。贡院是云南举子向往的地方,也是云南民众瞩目的地方,翠湖北岸因此出现了一批与之有关的文化地名。青云街原称贡院街,为从城内到贡院的要道,途中的一座桥称龙门桥。后来改称青云街,寓意“一登龙门,直上青云”。贡院附近的先生坡,因巷底东侧有龙神祠,每逢秋闱,先期腾空给誊录的书手集中下榻,“住宿祠中,扃门不准外出”,开考后再进入贡院誊录所。科举考试考生所写的原卷称墨卷,需经专门誊录试卷的书手转抄为朱卷。这些誊录的先生有600~800人,有教私塾的教书先生、代人写信写字的写字先生、看风水的阴阳先生、打卜算卦的算命先生等,皆通称“先生”。文林街是考试前后各府、州、县来赶考的士子寓居聚集的地方,取文人如林之意。当年秋闱前后,这条街上的盛况可以想见。大西门外有文昌宫(在今文林小学及部队招待所处),又有纵横交错的龙翔街和凤翥街。文昌宫与贡院互相呼应,“龙翔”“凤翥”也是贡院大门“腾蛟”“起凤”牌坊的延伸,寓意士子通过考试功成名就。翠湖南岸散列着寺庙、会馆、祠堂等,比屋连甍,坡巷错杂,市井气息较浓。武成路北侧,分布着土主庙、城隍庙、武庙,还有尽忠寺、搏源会馆、石屏会馆等,湖边有接待朝廷来滇要员的国宾馆“皇华馆”,后来又出现了法国领事馆(今翠湖宾馆处)、法国医院(今市妇幼保健院)、天主教的“三一圣堂”。民国年间,城隍庙改为劝业场,尽忠寺改为黄公祠,在皇华馆设赵公祠。
安全的防卫体系、恬静的自然山水、浓郁的文化氛围,把翠湖一步步推上极致。南明时期,先后出现了福王、鲁王、唐王、桂王,又以桂王永历政权持续的时间最长。永历元年(1647年),张献忠大西军的余部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四将军进入昆明,孙可望在五华山建秦王宫,“黄屋双阙”;李定国以原布政司(今正义路东侧,威远街北侧)为晋王府;刘文秀以原柳营为南府,后称蜀王府;艾能奇以贡院为定北府,环翠湖安排为行政中心。“四将军”执行联明抗清的政策,控制我国半壁河山,迎永历帝朱由榔来昆明,称为“滇都”。皇宫先在贡院,后迁五华山,翠湖俨然成为大内旁边规模宏阔的太液池。永历十六年(康熙元年,1662年)吴三桂杀害永历帝于篦子坡头的金蝉寺内,群众愤而称此处为逼死坡。此后,在台湾的郑成功一直奉永历正朔,据连横《台湾通史》,“十七年春正月,滇城讣至,经犹奉朔称永历”,历郑经、郑克塽,直到“永历三十七年归清”。
柳营洗马、贡院盛况、明宫残忆、洪化府烟雨、讲武堂风云,深刻影响着昆明城的发展,也影响着中国的历史,翠湖因此为国人所瞩目。清代以来,翠湖加快了园林培育的步伐,也赚足了人气。大量名人、文化人都以走近翠湖为追求;吟咏翠湖的诗文不断涌现;翠湖周围的纪念建筑和名人故居越来越多——翠湖终于凝聚为昆明文化圈的核心。近年揭幕的云南陆军讲武堂的历史陈列开了一个好头,让观众熟知了曾在讲武堂学习和主持工作的李根源、朱德、叶剑英等一批名人,还有李范奭等韩国人、越南人。假如我们按同样的思路统计在皇华馆驻过的钦差大臣和逐届乡试的正副考官,又有林则徐、李澄中、王先谦等一批名人。从云南贡院走出并高中进士者更多,据《明清进士题名碑录》,明清云南籍的进士共950人,据党乐群《云南古代举士》统计,元明清三代文进士977人。还有一批名人在翠湖边买地建屋长住,如李於阳、陈荣昌、袁嘉谷、李坤、陈古逸、陈一得、周钟岳、卢汉、陆崇仁、胡若愚、金汉鼎等。陈荣昌1910年在其著作中署“翠湖西畔寓庐”,1925年的著作仍署“翠湖旧庐”。袁嘉谷的澍园建于1920年,直到1937年终老都住此。当然,也有一些与翠湖有特殊关系的名人没有寓居翠湖。聂耳喜欢到翠湖唱歌、练琴,并谱出名曲《翠湖春晓》。越南人民的伟大领袖胡志明在昆明做地下工作时,经常在翠湖会中亭与仁人志士约见。翠湖边的纪念建筑密集。杨文襄公祠祀明代乡贤杨一清,原在翠湖北岸,今已不存。钱南园祠祀清代乡贤钱沣,原在青莲街北侧的小巷,该巷也因此得名学士巷,位于今翠湖宾馆北侧、卢汉故居东畔。纪念民国英烈黄毓英的黄公祠现为毓英小学,今有一亭,两旁因名黄公东街、黄公西街。纪念民国英烈赵又新的赵公祠后为五华区教育局,门楼尚存。“明永历帝殉国处”在华山西路,有纪念碑园。“李公朴先生殉难处”碑在大兴坡北侧。闻一多先生殉难处在西仓坡头,有纪念亭。至今保存完好的云南陆军讲武堂、云南贡院、昆明自来水博物馆,北门书屋、石屏会馆及袁嘉谷故居、周钟岳故居、卢汉故居、王九龄故居、陆崇仁故居、熊庆来李广田故居等一批名人故居,分别被列为国家级、省级、市级文物保护单位。
清末以来,翠湖周边的文化教育设施得到加强。光绪十七年(1891年)在翠湖北岸报恩寺旧址建经正书院,出现了又一座培养人才的重地,与五华书院齐名。宣统元年(1909年)在经正书院原址和丰富藏书的基础上建立图书馆。以后又附设博物陈列所,宣统三年(1911年)分开建馆,成为云南省图书馆和云南省博物馆的前身。1922年在原贡院建东陆大学,后改云南大学。云南大学的工学院、医学院和农学院的农学系、林学系后来独立建校,成为今天昆明理工大学、昆明医科大学、云南农业大学、西南林业大学的前身。云南近代重要的文化、教育机构都是从翠湖核心区孕育孵化成长起来的。民国年间的重要科学实验也在翠湖边进行。著名气象和天文学家陈一得长期坚持在钱局街自己的家中进行观测,以后扩大迁建为太华山气象站。1934年云南大学在校内进行了康熙年间天文点的复测,其成果与康熙时的数值相差不大,且较前精密,至今留下省级重点保护文物“云南第一天文点”。
随着历史的积淀,翠湖文化圈的范围逐渐扩大。近代,超越城墙在大西门外出现了昆华中学(今昆明一中)及昆华师范(原胜因寺,后来的师专)、昆华工校(原文昌宫,今文林小学)、昆华农校(今十四冶办公楼)。抗日战争时期,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迁昆,建立西南联合大学,在北城墙打开一个跑警报的缺口,昔日的荨麻巷发展为文化巷,文化巷、钱局街及文林街、龙翔街、凤翥街一带成为联大师生活动最频繁的地方,一批国内一流的文人、学者、教授也散居在这一带,翠湖文化圈累被称道。新中国成立后,新建了省图书馆、省农展馆(后改名省科技馆)、省文联、翠湖宾馆、省政协大楼(后改为省民主党派大楼)等一批文化设施及标志性建筑,翠湖核心区又获加强。西北郊新增了昆明工学院、云南民族学院、云南教育学院、昆明冶金专科学校等,出现了一二一大街、学府路、文昌路等,翠湖文化圈的范围至此而极。
从自然方面探讨,翠湖应该是一座生态湖。
首先,翠湖命名的变化值得注意。云南人对湖俗称海子,“海子”也成了昆明人对翠湖长期使用的专名。早在湖湾被围入城内,形成泻湖之初,驻扎在湖边的军屯点,就因海子得名,称西海子屯、南海子屯,见正德《云南志》。直到民国年间,翠湖西北岸仍称北海子边,南岸仍称南海子边,见民国初年绘制的《昆明市图》。明初围湖入城时,湖面宽阔,沐英的柳营临湖,“洗马河”成为翠湖的别称。吴三桂修新府,在湖中挖的河,后人称洗马河,其实该河与沐英已无涉。这条水道应该就是清人诗文中的锁烟溪。翠湖也长期被称为九龙池,见诸明清地志。“九”喻其多,“九龙”喻出水之多,并非就是9个泉眼。翠湖周边有龙神祠、大玉龙寺、小玉龙寺、海潮庵、水晶宫等,皆被认为是神龙的窟宅,玉龙堆、海潮巷、水晶宫等地名一直沿用到今天。直到昆明自来水厂建成后,“九龙池”才被限定专指自来水厂用的翠湖东北部的取水池。翠湖也称为荷花池,见于明代的志书,后来翠湖种莲的特色仍继续保留,但“荷花池”的喊法逐渐淡出,大概是为避免与北门外莲花池混淆的缘故。明清之际,翠湖通称菜海或菜海子,以“菜圃居其半”而得名,从天启《滇志》到康熙《云南府志》皆有记载。《嘉庆重修一统志》仍袭用天启《滇志》的说法,大概从明天启到清嘉庆年间翠湖的特点本如此,但“清迥秀澈”的描述已被删除,水质恐已不如前。戴絅孙《九龙池铭并序》谓:九龙池“一名翠海,音之转翠讹菜”。王崧《道光云南志钞》也说:“有池曰九龙,一名翠海,俗讹为菜海。”其实,菜海之名较翠海早得多,老百姓的俗称最真实具体,看得见摸得着,但雅化的地名往往让文化人心醉,因而,“翠海”之名多出现在诸家诗文中;“翠海”又与“菜海”谐音,当地一般群众也容易接受。到晚清,翠湖处于新的标准名称的逍选期,多种名称杂陈,既有传统称谓九龙池和菜海,又出现了新名翠湖,通名亦与内地相同,启用“湖”字。陈荣昌的诗题为《九龙池八景》,文中称“菜海”,又多次提到“翠湖”。赵藩、袁嘉谷等多人的诗文中都出现了翠湖的称谓。民国年间渐趋统一称为翠湖,见《清史稿·地理志》《新纂云南通志》。具象拟物的“菜海”,经过300多年的历史选择,终于提炼出“翠”的大美境界,“翠湖”的命名对于春城昆明是当之无愧的。
其次,翠湖以水著称,不但蓄水,而且从地下涌出大跫泉水。在明代,翠湖还是滇池的主要水源之一。天启《滇志》卷十九载明人方良曙《重浚海口记》分析滇池形势说:
盖金马、碧鸡东西两山夹护,商山北来而环卫于前,中列一大都会,其下并受邵甸、牧羊山诸泉及乌黑龙潭、菜海、海源、洛龙河诸水,汇为巨浸,延袤三百余里,军民田庐环列其旁,而泄于其南稍西一小河,又折而北,不见其去,故又名滇海云。
把翠湖的水与黑龙潭、海源河、洛龙河诸水并列,视为滇池的重要水源,反映了明代翠湖充沛的水源补充滇池的历史事实,值得重视。此后,翠湖一直保持涌泉旺盛的势头,大量向外供水。罗养儒《纪我所知集》的“翠湖之旧观”篇,记翠湖出水情况甚详。及至晚清翠湖仍水源遍布,泉眼多,水量大,还有温泉,但随着人为的填塞折腾,水量的减缩也很突出。民国年间的《续修昆明县志》记载,九龙池“水由通城河流入玉带河”。20世纪50年代,笔者亲见讲武堂边的洗马河已如小沟,但翠湖的大量清水仍通过该河汩汩外流。当时,翠湖西门附近、唐堤南侧尚有一井,水质很好,俗称小龙潭,其上建有一座井亭,既保护水井,又点缀风景。翠湖丰富而优质的水源还成为昆明自来水的绝佳选择,推动了昆明的城市现代化。1915年开始筹办昆明自来水厂,1918年正式送水。选择翠湖东北部涌泉集中的一片“湖中之泉”,建成面积为3776平方米的水池,并在池边建成泵房,形成九龙池和竹林岛。又在其相近的高地五华山腰、今华山西路东侧建自来水厂,包括滤池、水塔、泵房等。九龙池平均出水量为3000立方米/日,最大出水达8000立方米/日,1918年建成送水时,日供水量为1034立方米,至1949年底,日供水能力为1100立方米,供水面积5.31平方公里。直到1957年,翠湖都是昆明自来水供应的唯一水源,翠湖水源的潜力于此可见。
在汉语词语里,山和水可谓一对孪生姐妹,作为风景名胜,山和水相得益彰。徐霞客赏尽名山胜景,他对风景的评价可资借鉴。他描述邓川西湖的景致说:“汀港相间,曲折成趣,深处则旷然展镜,夹处则窅然罨画,翛翛有江南风景;而外有四山环绕,觉西子湖又反出其下也。”邓川西湖富于变化,山水相映成趣,四面的山胜过杭州西湖。翠湖既傍五华山,又傍圆通山。明人说处“五华山之右”。陈荣昌《翠湖赋》说:“阯岭枕其后,华山抱其前。”《清史稿·地理志》也说昆明“城内:五华山、螺山。山有潮音洞,山侧有翠湖”。五华、圆通两山及其余脉,环绕翠湖三面,南为磨盘山,北为青山,再远处还能遥望阯山。远山近水,互为借景,引人画图。清人有诗云:“烟迷海气连城白,日落山光入座阴。”民国年间来昆的联大师生记载:“城西有翠湖,大可数百亩,中间有半岛,四树木茂盛。傍晚阳光倾斜,清风徐来,远望圆通山上的方亭,正如北海望景山。”20世纪50年代,笔者初到云大时,从翠湖举首就能看到会泽院。明代,“螺峰拥翠”就被列入“滇阳六景”,后来又有“五华鹰绕”“翠湖春晓”,翠湖及其周边的山水名胜在昆明八景中已占三景,贡院坡有百年古树一林,俗称青山,亦堪为一景。其间还有圆通寺、水晶宫、大梅园巷、小梅园巷等散列在崖畔林间。以翠湖为中心的湖光山色,风景连续,内容丰富,层次多样,已具备翠湖风景名胜的规模。从翠湖上五华山,取登华街最平缓便捷,街即因此得名。今华山西路最适于观赏五华山,过去称为瞻华街。丁字坡是连接翠湖与圆通山最近的通道。登山览胜,下湖摇橹,情趣无穷,风光无限。
历史上,翠湖被人们比喻为杭州西湖不是没有道理的。翠湖造园多借鉴西湖,具体而微。翠湖与西湖都三面环山;湖心岛和观鱼楼,还有纵横交会的阮堤和唐堤,类似西湖的孤山、白堤、苏堤;西湖十景中的曲院风荷、柳浪闻莺、花港观鱼、平湖秋月等景致在翠湖都能找到。前些年,园林部门对公园做了调整,挖断唐堤西段,绕道海心亭,在九龙池西端建桥与北门连接,又修建九曲桥,培植棕榈岛,不但大大改善了各景点间的通达条件,也使翠湖在依稀窥见西湖神韵的同时,突出了自己的个性。今日翠湖,犹如一朵盛开的高原之花,花瓣花蕊,宛然在目。翠湖最大的生态亮点是每年都上演的人鸥深情。从1985年冬开始,至今30多年,西伯利亚等地的红嘴鸥每年都光临这个城市中心的水域,从11月到次年3月,从不爽约。从最初的上千只,后来增加到上万只,数量越来越多。昆明人一往情深,热爱海鸥,保护海鸥,出现了喂鸥老人吴庆恒、“鸥王”顾兵等数不尽的感人的人和事。政府发通告保护海鸥,组织护鸥巡逻,出资生产鸥粮,让其他城市引颈、感叹。科学家和环保志愿者不失时机地研究、追踪、统计海鸥,积累了资料,创造了特色,对红嘴鸥的研究独树一帜。红嘴鸥让翠湖独领风骚,红嘴鸥给昆明鼓足了信心,翠湖应该是一座生态湖。
遗憾的是,历经千年沧桑巨变,翠湖的山水消耗殆尽,翠湖的发展已经到了它的临界点。今天的翠湖,九龙池水已绝,只能靠人工灌水维持,犹如病人必须天天输血。圆通山、五华山、云大簇拥的青山绿树被重重高楼隔断,山水相依的自然景色亦不再识。翠湖的园林建设也折腾太多,风景园林资源遭到过度开发。设施重叠,水面越来越小。堤、岛、洲、渚全部用水泥和五面石进行人工渠化处理,再也看不到土石堆叠高低错落的姿色。为让人们在林下穿梭踩踏,翠湖内外的陆地全部铺筑石板,用悬在空中的森林覆盖率代替树木、花卉、草地组合的立体植物生态系统。作为文化翠湖,也面临着异化和过度商业化的危险,它已远远超过了环境容量的承受能力,天天都像节日游园。
翠湖是滇池边人们有意保留下来的一片水域,是昆明古城边滇池沧桑变迁的历史见证,是镶嵌在明清城中的绿宝石,是十分难得的自然遗产。翠湖及翠湖文化圈浓缩了昆明这座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的精华,文物荟萃,古迹密集,历史故事丰富,传统风貌浓郁,是珍贵的历史文化遗产。翠湖具有双遗产的身份,是独具特色的风景园林胜地,我们要珍爱翠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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