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入西内之后,李隆基老眼更加昏花,每日躺着的时间更多,有时会在殿外晒晒太阳。身边的人他都不熟悉,也没有感情,只好越发沉默。空荡荡的宫殿内,常见一个佝偻的人影无力地飘荡。上元三年(762)春节以来,李隆基越发消瘦,食欲也下降了,每日基本躺在床上闭目不语。老皇帝就这样在床上躺着,遐想着往日,一日日过去。这日李隆基将一条丝帕拿在手中,嗅着帕上的龙脑香,他露出笑容,想到了杨玉环。李隆基低喃道:“高将军,这龙脑香着实好闻,还有吗?给我点上一盘。” 可良久之后,没有人回应,李隆基有些迷糊,忠心的高力士去哪里了呢?李隆基闭上眼,将丝帕放在胸口处,口中喃喃:“玉环,还记得那只狗儿吗,天威大将军。我将它一直照看得很好,它很贪嘴,后来在成都跑出去了,我遣人到处去找。没想到,它在外头找了条母狗,凑出了一对。狗也怕寂寥啊。玉环,我很寂寥。”李隆基低喃着,胸口的那条丝帕似缓缓升起,空中有光芒四射,光芒之后,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庞正对着他微笑。李隆基脸上浮现笑容,闭上了眼。
上元三年四月初五,太上皇李隆基在甘露殿东侧的神龙殿驾崩,享年七十八岁。
四月初六,太上皇神座迁到太极殿。李亨此时已生病多日,卧床不起,无法参加葬礼,遂在内殿举哀。大臣们则在太极殿举哀。太极殿是太极宫正殿,以此地作为皇帝初丧招魂之地。先由高官五人身着常服,左手持大行皇帝衮冕服,从前屋檐攀上屋顶,行至屋顶,踩在屋脊之上,面对北面,以左手拿衣领,右手拿衣腰,用左手招,每招一次,即要高呼:“魂归来兮。”连呼三次,将衮冕服丢下,用箱装起。再由东面拿进神龙殿,盖在李隆基尸体之上。之后在太极殿内西边设床,去掉床脚,铺设好竹席、枕头,设好帐幄。此时才将大行皇帝尸体迁来,头向南置于床上,脱去临死前所着衣服,用角柶揳入其牙齿间,再用燕几固定住双脚。此后开始陈设祭品,所用祭品如酒、肉、器皿等皆如日常。此后还要给尸体沐浴,沐浴由十人负责,六人举着敛衾遮蔽尸体,四人负责沐浴。沐浴所用米汤与净水均在殿前烧好。沐浴时,还有换衣、剪指甲等仪式,然后用方巾盖面。将换衣时,官员们都要过来,在西阶哀哭。此后还有系列仪式,如行饭唅礼,设充耳,制作旗幡、木主等。一番忙碌之后,进行装殓,棺木运入时,内外之人都停止哭泣,待棺木抬至停灵处才开始号哭。棺木停好之后,在下室西间东向设灵座,安放床、几、案、屏、帐、服饰等,按时进上各种食物、洗浴热水等,如平常一般。当日太极殿内,不时有号哭之声响起,来举哀的四百余名蕃官依着部落的习俗,用刀划破面孔、割下耳朵。殿内鲜血满面的蕃官,在蒲草席上恸哭的汉官,以及香料焚烧散发出缭绕的烟雾和各种法器敲击的声音,加之殿外高高飘起的大红旌铭,这一切形成了一股诡异的氛围。
仲春以来,李亨一直卧床不起,自李隆基驾崩之后,病情日渐加重,便令太子李俶监理国政。此时的李亨痴迷于佛法,希望能由礼佛而得福佑。四月十五日,李亨下诏,改年号为宝应元年,大赦天下。宝应年号,其含义大有讲究。四月初三,楚州刺史曾献上“宝国宝玉”十三枚,云得自楚州寺尼真如。这寺尼真如,自称得了道运,恍惚上升,见了天帝,授她十二宝,云:“中国有难,可以第二宝(玉鸡)镇之。”此时李亨有疾病之灾,想起了这宝玉,乃下旨云:“上天降宝,献自楚州。神明告历数之符,合璧定妖灾之气。其元年应改为宝应元年。”既是大赦天下,高力士也在被赦之列,他立即启程返回京师。行至朗州时,听说太上皇李隆基驾崩,高力士放声大哭,不久便去世。
改了年号,李亨的病情并未有什么改善,反而日渐加重。皇帝时日无多,各方力量各有盘算。大内深宫之中,张皇后愁眉不展,她是个权力欲望极盛的女子,为了帮助自己的儿子登上太子之位,当初曾与李辅国结为一党。可她的大儿子已死,小儿子生于至德元载,此年还不到六岁,太子之位无望。当张皇后势弱时,李辅国的权力却在不断攀升,他在宫中独断专行,与张皇后多有冲突,二人仇隙日深。李亨一死,对张皇后最大的威胁不是太子,而是这名宦官。
张皇后迫切需要政治上的盟友,以联手铲除这名宦官。除去李辅国,对她的最大好处是,虽不能干涉朝政,至少这宫廷之内是她作为太后的一方天地。张皇后先将太子李豫请来。太子为人恭敬,素有仁厚之名,登基之后,断不会对她下手,对她所生幼子也会有所照顾。
看着眼前恭恭敬敬、外表忠厚的太子,张皇后心中生出几许无奈。对这个名义上的儿子,张皇后并无任何感情,她不过比李豫略长几岁而已。李豫生母为吴氏,开元十八年(730)即去世,张皇后在十多年之后,才于天宝年间入太子宫为良娣。张皇后收敛心神,缓和语气道:“殿下,今日不比往昔,有些事须当机立断。李辅国久掌禁兵,陛下一应制敕皆由他发出,擅逼太上皇迁至甘露殿,其罪甚大。辅国所忌者,唯我与太子。今陛下弥留之际,辅国阴谋作乱,不可不诛。”
不想太子李豫闻言,竟然流泪道:“陛下如今病情危重,辅国乃是陛下勋旧之臣,若不告知陛下加以诛杀,必致陛下震惊,恐不能承受。”张皇后心中暗骂太子无能,嘴上则道:“殿下所言也有道理,且先回去,容我慢慢考虑,此事不可外泄。”太子李豫满是慎重,含泪告辞而出。出宫之后,李豫犹自惊疑不定,张皇后素来仇视自己,突然要与自己联手铲除李辅国,无论如何是不敢答应的。
张皇后心中愤懑,却另有谋划,他又将越王李系召来。李系是李亨第二子,生母本是宫女,出身低微,一直不受重视。待越王李系行礼毕,张皇后道:“太子软弱,在内不能诛杀贼臣李辅国,在外不足以平定逆胡叛乱。今陛下卧榻,国事如此,我当为陛下分忧,不知道殿下能否助我?”
越王李系这些年不被重视,心中不平已久,不由心中大动,若是能除掉太子李豫及李辅国,得到张皇后支持,自能打开局面,当即斩钉截铁道:“能。”张皇后闻言大喜,当即令自己的亲信宦官辅助李系暗中挑选勇敢有力宦官二百多人,各自披甲执兵,藏在长生殿之后待命。
当夜有宦官找了李辅国心腹程元振告密:宫内大批宦官被暗中召集,披甲在长生殿之后集中待命。见此事事关重大,程元振立刻去找李辅国,将此事密报。李辅国闻言大吃一惊,对程元振道:“太子明日被召入宫,你在宫门前务必将他拦阻,不可让他入宫,宫内我自有处置。”
四月十六日,太子李豫接到旨意,皇帝李亨召他入宫相见,有要事嘱咐。李豫此时心情大乱,闻令当即起身便往宫中去。李豫带了些护卫,行到宫门前,见程元振领了大批甲士拦在宫门口,心中狐疑。(www.xing528.com)
却见程元振上来将他拦住道:“殿下,宫中有变,万万不可入内。” 李豫打马就要入宫,口中道:“陛下病重,召我入内,岂可畏死不入?” 程元振张开两手,拦在道中道:“事关社稷,太子不可入。”说完就命身边甲士牵了李豫的马将他送去飞龙厩,由重兵看护。
李辅国此时手握重兵,当日立即抽调大批禁军进入皇宫,占据各处门户。禁军入宫之后,先将越王李系及宦官二百余人抓捕囚禁起来。抓捕完毕,天色已黑,大批甲士将李亨居住的长生殿包围,殿外灯火通明,到处站满了顶盔披甲的士兵。此时,长生殿内一股浓郁的药味飘出,殿外的甲士抽了抽鼻子,嗅着药材味,心中暗自猜测,皇帝这是得了什么病?
刚服完药的李亨躺在床上,隐约听到殿外的动静,心中正狐疑,突见李辅国领了几十名甲士与几名五大三粗的婆子闯入殿内。甲士全身裹甲,甲片摩擦声不断传来,李亨看着杀气腾腾的李辅国,一时惊吓过度,蜷缩在床上说不出话来。张皇后在椅榻上坐着,与李亨之间隔着一张小几,胸口不断起伏。十余名宦官、宫女缩在大殿角落里瑟瑟发抖,无人注意。
李辅国入殿后,连场面上的礼节也省了,站在那里,静静看着张皇后。他的唇微微勾起,带了若有若无的笑意,竟存了些温和,可眼眶中射出的却是刺骨的冷意,似乎在看丧家之犬、将死之人。
烛光跳动,张皇后脸色苍白,心中畏惧,口上却不肯服输,站起来想怒斥李辅国。李辅国也不给她机会说话,挥手道:“送皇后去后宫。” 张皇后正要怒骂,却上来几名婆子将她硬架了出去。张皇后的怒骂声逐渐远去,李辅国方才上前,对躺在床上的李亨恭敬道:“陛下且宽心,老奴这是为陛下料理家事,确保太子登基。”李亨一时说不出话,喉中含糊应了几声。李辅国和颜悦色道:“陛下且好好养病,老奴这就出去。”
由于被李辅国带兵入殿给惊吓,李亨又苦撑了一日,到了四月十八日才驾崩。李亨一死,李辅国当即传令,将张皇后、越王李系及参与密谋的宦官全部处死。
天空乌云密布,淅淅沥沥下了一会儿雨,将草打湿,没有一点风,人心却惊跳不已。后宫之中,张皇后看着几名婆子拿着一根白绫进来,顿时变色。张皇后很是不甘,她还年轻,哪怕在宫中做个太后,也能一生富贵。她双目绝望,对着几名婆子苦苦哀求道:“你等去告诉李辅国,我只求在后宫中度日,绝不问外事。”这几名婆子年约四十余岁,是李辅国在宫中搜罗来的,往日都是干苦力的,力道极大。得了李辅国的各种好处,又许诺办完事后每人会获得一笔钱,好让她们出宫去生活,故而对李辅国言听计从。几名婆子们不理她的告饶,一拥而上,将白绫缠绕在张皇后的脖子上,其中二人拉住白绫,左右一起发力,将她当场勒毙。
一切处理完毕,李辅国才去飞龙厩迎了太子。太子心惊胆战了一日,此时得了李辅国的告知,李亨已死,张皇后被杀,惊惧交加,忍不住大哭了一场。李辅国再三劝说国事为重,又拿出准备好的素服让李豫换了。面对李辅国这权势宦官,李豫只好乖乖听命。
二人着了素服,立即出九仙门去见众大臣。宫内的消息被严密封锁,宫外的大臣心急如焚,一直在大明宫西边的九仙门外等候消息。太子与李辅国一身素服出了宫门就伏地痛哭,群臣知道,这是皇帝驾崩了,纷纷陪着痛哭。
哭了一阵子,李辅国将眼泪擦了,起身道:“请太子监国。”李豫本就是太子,在群臣中名声也好,群臣哪肯错过这等拥立之机?于是一起附和。九仙门这边忙罢,才开始料理皇帝李亨的后事。此前刚刚忙完太上皇的后事,一切轻车熟路,五名高官再次奋勇爬上殿脊,放声高呼:“魂归来兮。”
四月十九日,太子李豫在两仪殿给大行皇帝发丧。四月二十日,李豫登基。李辅国因拥立之功,在兵部尚书、元帅行军等职务上,再加封为司空兼中书令,尊为“尚父”。司空是大唐最高荣誉职位,兵部尚书掌管国家兵权,而中书令握行政实权,相当于宰相,此时的李辅国达到了权力的顶点。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