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二年(761)三月十三日,史朝义满是苦涩指挥着大批民夫筑城。这筑城,讲究一些的,得先夯土,再包砖,费时良久。可是史朝义昨日接到父亲史思明的严令,限期一日筑城用来储存军粮,准备发动下一波攻势。
既是储存军粮之所,则要求不高,且所筑之城一面靠山,只要三面开工即可,本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可史思明让儿子一日之内筑城,却是有些难度。史朝义知道自己不为父亲所喜,只好全力以赴,尽力将这城筑成。昨日夜间,他已经尽出所部兵马至四乡八邻将民夫征调了,又拆了大量房舍,运来砖石木材,以为今日之用。在史朝义的疯狂督促之下,所有民夫除了吃饭、喝水,片刻不停,用砖石木料筑城。一直忙到了黄昏时分,城已基本筑成,这让史朝义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
就在史朝义抹去头上的汗滴时,大批精骑奔驰而来,为首一人让史朝义看了浑身一震,正是父亲史思明。史朝义想起此前屡屡被史思明责罚,更险些被砍了脑袋,心惊不已。不过看着已筑好的城,心中又稍微放松了些。
史思明勒住马,打量着已初成型的城,又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儿子。史朝义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等着史思明的反应。史思明的眼中放出冷光,寒意逼人,片刻之后,便听史思明冷声道:“这城你筑好了?”史朝义头也不敢抬道:“回父皇,城已筑好。”
史思明哼了一声:“筑好了?为何没有涂泥?”史朝义口干舌燥道:“这涂泥耗时甚多,士卒民夫一日辛劳,故而未曾催促。”史思明怒道:“这等小事都处理不好。”当即一挥手,让自己的随从下马,去给城涂泥。这些随从知道史思明生性好杀,不敢怠慢,使尽吃奶力气挖泥、拌泥浆、涂泥,不到一个时辰就涂泥完毕。
泥涂抹好,已近黄昏,军中遥遥有炊烟升起。从史思明抵达到涂泥完毕,史朝义一直跪在地上,脊背已经湿透,双腿早已麻木。史思明看着儿子,怒斥道:“如此无用,如何当得了军阵大事?待我攻克陕郡,终要斩了此贼。”说罢领着一干浑身泥浆的随从纵马奔驰而去,当夜宿于鹿桥驿(今河南洛宁县东北)。
待史思明走了,史朝义方才起身,此时已是腰酸背痛,浑身冷汗,两腿僵硬,无法行走,靠左右架着,才回去陕郡东面的客舍休息。当夜在客舍之内,史朝义将自己的两名心腹骆悦、蔡文景唤来。白日发生的一切,这两名心腹都在一旁看在眼里,心中很是忐忑,若是史朝义遭殃了,他们作为走狗自然也没有好下场。
骆悦是扁平脸,脸上满是凶悍之色,稀稀落落有些黄须,身材魁梧高大,作战时勇猛异常。没等史朝义开口,骆悦就愤恨道:“殿下,我等死期不远矣。这废长立幼,在帝王家乃是寻常事,废立之后,长子必遭杀戮,哪有生机?”蔡文景附和道:“陛下立幼之势,已是明朗,不早行动,我等必死。”骆悦道:“陛下今夜在鹿桥驿,由曹将军主持卫戍事宜,可邀曹将军来此共议,定要劝动陛下改变心意,当立长子为嗣。”
史朝义只是低头不语。见他如此模样,骆悦怒道:“殿下如果不想行动,请不要怪我等去投奔李唐,日后殿下自重。”史朝义闻言,抚面哭道:“此事实是迫不得已,二位仔细处理此事,万不可惊动了陛下。”蔡文景道:“此事一旦行动,就顾不得父子亲情了,当施以雷霆手段。再说了,陛下何曾有过父子亲情?”
当夜骆悦、蔡文景遣人去邀请曹将军过来。曹将军负责护卫史思明,待其安顿下来后,闲着无事,见二将相邀,只以为是饮酒作乐,当即快骑赶到客舍。到了客舍,骆、蔡二人备了酒水相待。饮了几杯,骆悦正色道:“今日有大事,请曹将军务必帮忙。”曹将军酒意微醺,一口答应了下来。
骆悦道:“今夜我等要兵谏,请陛下禅位给长君。长君为人宽厚,却不为陛下所待见。若是史朝清得了太子之位,依着他的暴虐之性,我等必死无疑。此事还请将军助我。”曹将军闻言,酒意顿时散去,浑身不住发抖。蔡文景在旁劝道:“当此更造天地、征战四方之时,宜立长君,陛下为女色所迷,欲立幼子。史朝清残暴,若是立他,权柄不一,兵难互起,我等也无容身之地,还望将军三思。”曹将军抬头扫视四周,发现多名强悍甲士目露凶光,正死死盯住自己。他当即只好点头:“陛下此举确实不智,我自当助二位将军,劝主上禅位。”
到了夜深时分,骆悦、蔡文景点了三百精锐士卒,带了曹将军,快马直扑鹿桥驿。鹿桥驿四周遍布岗哨,他们提了火炬,彻夜巡逻,突然看到大批骑兵奔来,纷纷提了刀枪预备鸣锣报警。曹将军骑在马上,知道身后的几匹马上有几名射生手正持着弓弩对着自己,当即高喊:“不要惊慌,是我。”借着火炬,岗哨认出是曹将军,也不敢多问,任凭曹将军领了三百骑冲入,将鹿桥驿团团围住。(www.xing528.com)
骆悦、蔡文景领了曹将军与三十名精悍士卒,提了弓弩,举着火炬,闯入驿站。有曹将军带路,众人直奔史思明寝所,到了寝所之外,十余名侍卫警觉站起,看着闪着寒光的劲弩,又被曹将军抬手示意,都不敢发声。骆悦将寝所的木门推开,借着火炬跳动的微光,看到床上无人,走近将手探进被窝内,发觉还有暖意,说明史思明并未走远。
骆悦看到桌上放着史思明最喜欢的铁棒槌,当即拿在手中。此时,十余名史思明的贴身侍卫被带了进来,骆悦冷冷问道:“陛下去了哪里?” 侍卫们均沉默不语,骆悦将铁棒槌猛地挥起,头颅咔嚓碎裂声不断响起,连续敲碎了三人的脑壳,方才停手。其他侍卫顿时被吓住,纷纷张口道:“陛下去了厕所。”
驿站的厕所在偏僻处,是故骆悦等人未曾发现。骆悦当即领了众人直扑厕所而去。这厕所也很是简陋,一口大坑之上,用木板搭了个蹲位。众人用火炬仔细一照,发现蹲位上有几根厕筹散落在地上,应是史思明连屁股也未来得及擦。蔡文景当即就要领人去其他地方搜索,骆悦冷声道:“等等。”努了努嘴,示意士卒对着厕坑内射上几弩。几支弩箭射入厕坑,粪汁溅起,一股臭味散了出来,却没看到任何动静。
骆悦当即将人马散了出去搜寻,此时突然听到马厩处有动静传来,众人急忙举了火炬直奔而去。到了马厩处,却见一匹马已奔出五十步,马上有人影跳动。骆悦急道:“快射箭。”顿时弓弦声不断,弩箭纷纷射了出去,却未曾射中。骆悦心中大急,此时身旁一名射生手弯弓搭箭,“嗖”地一箭飞出,马上之人应声落马。骆悦看了下射生手,却是自己的侍从周子俊。周子俊头扎红布巾,身穿紧袖交领长衫,腰系菱纹花革带,斜插着两只羽箭,颇是英武。骆悦大喜道:“明日重赏你。”说罢领了众人往人落马处追去。
众人顺着血迹,在一处草料堆中找到了史思明。史思明臂膀中箭,躺在草料中,裤子已经掉下,可见走得狼狈,脸上也无了往日的狠戾。借着火光,史思明看着众人,问道:“今日之事,是谁主使?”骆悦朗声道:“奉怀王之命。”史思明称帝之后,国号大燕,自称应天皇帝,以妻辛氏为皇后,以史朝义为怀王。
史思明叹道:“我白日里话说得太过了,才有此罪。只是你等杀我太早,为何不等我攻下长安再动手呢?日后大事只怕难成。”骆悦冷声道:“日后之事,乃是怀王之事了,不劳陛下操心。”骆悦等人当即将史思明捆绑了,由三百骑押送到鹿桥驿东三十里的柳泉驿囚禁。
一切安排妥当,由蔡文景留下看守,骆悦亲自回去给史朝义报信。客舍之内,史朝义心惊胆战,等了大半夜,总算等到马蹄声,赶紧出去相迎。骆悦刚从马上跳下,史朝义就过来急问道:“如何?”骆悦笑道:“事已成。”史朝义按住胸口,长叹一声,整个人放松下来,过了一会儿后,又问道:“没有吓到陛下吧?”骆悦笑道:“陛下何等人物,怎会被这等小事惊吓了?”
至天色大亮之后,史朝义与骆悦先遣了人马去将史思明几名心腹将领杀了,这才领了人马直奔柳泉驿。到了柳泉驿,史朝义也不敢去见史思明。史思明昨夜受了箭伤,伤口已被包扎,此时正关在一间小房间之内。从昨夜到现在,参与兵变的几人都紧张无比,此时方才真正放松下来,坐下商量下一步的计划。骆悦突然想起,自己腰间还悬着史思明的那根铁棒槌,当即取下,丢在桌上。
曹将军首先开口:“事情既已做了,陛下该如何处理?”骆悦恶狠狠道:“陛下必须死。他若不死,就是我等死。”史朝义有些犹豫,张口道:“可否只囚禁?”骆悦张开大口,露出满嘴黄牙笑道:“陛下若是走脱了,我等大好头颅可要送给这根铁棒槌了。”说罢一指桌上的那根铁棒槌。众人纷纷想起史思明的雷霆手段,都打了个冷战,也无人反对。
骆悦看着自己的射生手周子俊在旁,将桌上的铁棒槌一取,史朝义惊道:“你要用这个去杀?”骆悦笑道:“这铁棒槌,我赏人了。”说罢将铁棒槌塞给了周子俊,又让他解下菱纹花革带,狞笑道:“陛下就用这个上路。”骆悦迈步走入史思明房内,史思明看着他手上的革带,长叹一声,闭目待死。
当日将史思明缢杀后,众人以毛毯裹了尸体,用骆驼秘密运回洛阳。此日史朝义称帝,改元显圣。史朝义当了皇帝,却不再掩饰,露出獠牙,遣左散骑常侍张通儒、户部尚书康孝忠、衙将高鞫仁、高如震等,至范阳诛杀同父异母的弟弟史朝清及其生母辛氏。范阳城立时成为修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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