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元年(758)六月,范阳城内一群恶少纵马狂奔,往城外而去,恶少人人都佩着弯弓利剑,武器上涂以丹雘、饰以珠玉,雕镂金银,他们控弦挥刃,彪悍绝伦。真是:燕赵任侠矜少年,五花白马黄金鞭。平明驰逐桑干河,向晚胡姬垆上眠。恶少所乘都是精骑,蹄声如雷,哨声不绝,出城后喧叫着,直奔桑干河而去。桑干河蜿蜒流转,两岸水草丰茂,河水浅处可以打马涉水过河,在这六月里,乃是少年们的玩乐所在。
过了河,有一处柳林,林边沙土舒软,可以系马于此纳凉。老牧人赶着羊,远远地躲过了恶少们。青烟浮云,翠杉苍桧,草被如茸,远眺峰峪矗立,村墟井邑隐约可见。断崖花开,红紫杂陈,在无边的绿意中跳动。
桑干河一带的土地十分肥沃,有人种了黄瓜、葡萄等物,有恶少去采了些过来,献给为首的少年。这为首的少年生得极为英俊,可面色之中透露出狠戾之气,乃是史思明幼子史朝清,他系辛氏所出,最为史思明所爱。柳林之内,几名少年张罗开来,摆好随身带来的酒水,请史朝清居中坐下。史朝清坐定之后,被林中微风吹拂,顿时大快,连灌了几杯酒水,仰天狂笑几声。
听到史朝清仰天狂笑,众恶少都打了个寒战,知道大事不好。果然,史朝清指着几名恶少道:“你等几人随我时间短,不知胆量如何,能否成大事,今日且试一试。”其他恶少见了,都幸灾乐祸,被点中的几名恶少则战战兢兢,似有厄运来临。史朝清大声吆喝着,令这几名恶少站到五十步外,自己则从腰间摸出个弹弓,拿了铜丸装上,瞄着恶少就打了过去。这史朝清弹弓打得极好,铜丸疾如闪电,纷纷击中恶少。被打中身体的恶少龇牙咧嘴,强行忍住痛意。一名恶少被击中面门,顿时血流不止,吃不住痛,开始大哭。
史朝清见了又是哈哈大笑,将弹弓插回腰间,令四名正龇牙咧嘴的恶少过来饮酒。自己则取了根皮鞭,走到正捂住面门痛哭的恶少身边开始猛抽,将这名恶少抽得满地打滚。躺在地上的恶少知道再哭会被抽得更狠,只好忍住痛,任凭史朝清抽打。抽打了十几鞭,史朝清见恶少只在地上抽动,却不号哭,大笑道:“好汉果然是被抽打出来的,起来一起饮酒吧。”这恶少满身鲜血,起来之后,颤巍巍地谢了,过去与众恶少一起坐下饮酒。
见这名恶少浑身是血,不断颤抖,有名衣着华贵的恶少凑近了低声道:“今日是在城外,若是在城里,你今日可没这般好运哩。”受伤的恶少满是惊恐,却听衣着华贵的恶少道:“在城内时,有姬妾不听话的,用大火煮汤镬,有被弹丸打中号哭的,就扔入汤镬中煮。刚入汤镬时,还能开口求饶,煮上片刻,皮肉都烂脱了唉。”受伤恶少不由暗自庆幸,今日是在城外挨这弹丸。
此时史朝清酒喝得畅快了,朗声道:“这些日子,范阳城内外可有什么趣事,你等说与我听听。”恶少们七嘴八舌说了起来,无非就是谁强抢民女,谁酒后大醉掉入河中之类,史朝清毫无兴趣。一名恶少突然想起一事,兴致勃勃道:“那老儿乌朝恩今年不知为何不时乔装成妇人出入各处军营。这老儿一把胡子,扮成妇人,这模样啧啧。”史朝清一听,顿时来了兴致,让他仔细说来。这名恶少就将各处听来的消息说了,史朝清听得眉飞色舞,不时大笑。
这乌承恩也是史思明手下大将之一。当年史思明还未曾发达之时,在平卢军使乌知义手下效力,得到很多关照,双方关系极深。至德元载,史思明领兵包围信都(今河北冀州)时,乌知义之子乌承恩正担任信都太守,以全郡降于史思明。史思明念及往日交情,厚待乌承恩,视为心腹之人。至安庆绪由洛阳出奔邺郡之后,乌承恩更劝说史思明降唐。
史朝清当日回去范阳,晚间与史思明夜饮时,将白日听来的消息都说给他听了。当听说乌承恩不时扮作妇人出入军营时,史思明脸上泛出诡异的表情,口中喃喃道:“这老儿,以前没听过他有此等癖好啊。”史朝清也笑道:“约是追随了阿爹,得了大富贵,人就变了呢。”史思明沉思良久,对儿子道:“你不是与他儿子友善吗,乌承恩不日就从京师回来,到时你且与他父子游戏一场。”史朝清一听,来了兴致,竖耳听父亲吩咐。
过了几日,乌承恩从长安返回,与内侍李思敬一起宣读了圣旨,旨意中对史思明多有宣慰。宣旨完毕,自然是一番欢饮,史思明今日特意安排乌承恩少子一起与席。饮至欢快时,史思明借口出去如厕,到了一处偏房之中,见儿子史朝清带了名眉清目秀的恶少正满脸兴奋地等待。史思明嘿嘿一笑,指着房中床下道:“我让人在床下挖了个坑,坑内垫了草席,你二人今日夜间躲在坑内,听听乌承恩与他儿子说些什么。”
史朝清兴奋地道:“阿爹,我觉得有些不妥。”史思明愕然道:“有何不妥?”史朝清:“阿爹该安排个美男陪乌老儿才是,不该让他儿子作陪。你看我带来的这位如何?”史思明顿时笑出声来,带着爱意斥道:“七郎不可胡言,夜间万不可出声,只要听清他父子私语即可,算你立一大功。”史朝清眉飞色舞道:“阿爹到时给我的儿郎们配些铠甲吧?”史思明笑道:“着着着。”
安排完毕,史思明回去继续赴宴,史朝清带了这名美男恶少一起钻入床下挖好的坑内。与这美男一起躺在坑内,史朝清很是兴奋,想起这美男恶少的姿容,忍不住心猿意马动起手脚来。史朝清一番摸索,弄得火气旺盛,正要有所动作时,突然听得人语声传来,只好暂将火气给压下。
火光亮起,有两个人的声音伴着扑鼻的酒气传来,能清晰辨出乃是乌承恩与他少子。父子二人进房后,先是一通乱扯,乌承恩少子说了些范阳城内的事,又大骂史朝清胡作非为。史朝清在床下大怒,想起老父的嘱咐,将怒气给压了下去,继续听这对父子闲聊,心中暗自发誓,明日定要用铜丸好好教训这乌家小子。
聊了一会,父子二人躺到床上,乌家少子问道:“阿爹此番去西京如何?”乌承恩得意地道:“得了李光弼的举荐,陛下对我很是看重,要让我当节度使哩。”乌家少子奇道:“史思明手握十万兵马,怎会容阿爹当节度使?搞不好就有性命之忧。”乌承恩低声道:“我受命回来除此逆贼,也有免死铁券颁下,待我联络了各处将领之后就行动。”乌家少子恍然大悟道:“阿爹一直扮作妇人出入军营,原来是暗中联络,好铲除逆胡。逆胡残暴,朝清更是作恶多端,可一并杀了。”乌承恩冷哼道:“到时自然一并除了,哪容得他父子作恶?”(www.xing528.com)
史朝清在床下听了,再也忍耐不住,跳出来高声怒骂道:“反贼反贼,阿爹快来杀反贼。”边骂边向屋外奔去。床下突然跳出二人,大叫大吼着冲出屋外,让乌家父子目瞪口呆,待反应过来时,屋外已满是火炬,史思明领了史朝清走了进来。
史思明提着铁棒槌,在床上坐下,史朝清站立一旁,史氏父子二人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乌氏父子二人。良久之后,史思明才开口道:“我没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吧?为何要杀我?”乌承恩哭道:“我实是死罪,可这些都是李光弼所主使,望将军宽恕。”史思明冷哼一声,令将乌氏父子带了下去。
待天亮之后,史思明召集文武官吏会商,当众人看着乌承恩、宦官李思敬被绑缚着推出来之后,都是大惊,刚投诚没几月,这就又要反了吗?史朝清很是兴奋,将昨日在床下的听闻都说了,又拿出在乌承恩身上搜出来的联系名册。有参与其中的人面色煞白,当场有人惊吓得跪下求罪。史思明大怒,向着长安方向高声咆哮:“臣以十三郡之众,归降朝廷,哪里辜负了陛下,陛下却要杀臣?”
怒吼完毕,史思明一挥手,甲士涌出,史朝清持着名册念起来,当场就抓了几十人。看着跪在地上参与计划的官员,史思明怒从中来,提了铁棒槌,大步流星,上去对着乌承恩脑袋就是一下,当场脑浆飞溅。史思明意犹未尽,一口气敲碎了十余人的脑壳,这才停手。
将领阿史那承庆在一旁见了,瑟瑟发抖,暗自庆幸自己未曾参与此事。却不知乌承恩已准备联络他,共图史思明,只是未曾来得及联系就被擒杀。参与了密谋,尚未被敲打脑壳的官员,则跪在地上哀号求饶,史思明一挥手,全数被带出去处死。
史朝清看了一眼已经尿湿裤子的宦官李思敬,问道:“这阉人如何料理?”史思明看了一眼道:“先关起来再说,这事要向皇帝讨要一个说法,不杀李光弼,不足以平我怒气。”史思明平复了一下心情,对着手下众将道:“陈希烈、张垍等人乃朝廷大臣,李隆基弃之逃命,大臣无辜,尚被处死。我等追随安禄山起事,本就生机渺茫。此番皇帝若是肯杀掉李光弼,我等尚有生机,不杀李光弼,我等必死。”诸将闻言,一起请上表,求皇帝诛杀光弼。
史思明将耿仁智唤来,嘱咐道:“你为我上表,务必记得要写上,陛下不为臣诛光弼,臣当自引兵就太原诛之。”耿仁智闻言大惊,劝道:“这话万不可书,一旦书写,与朝廷之间再无回旋余地。”史思明闻言大怒:“你不书即是死,我自有他人为我书。”耿仁智只是摇头,苦劝史思明,万不可这般上表。史思明怒极,当即令甲士将耿仁智推出去斩首。
史朝清在旁见了,直摇头道:“耿先生为阿爹效力三十年,不想今日也要被杀。”史思明也想起耿仁智追随自己这么多年,长叹一声,令人追出去将耿仁智带回,对其好言相劝道:“我用你三十年,今日之事,非我负你。再问你一次,你可愿写?”不想往日斯文的耿仁智今日却如怒汉,狂呼道:“人生终有一死,尽忠而死,死之善也。今从你谋反,不过耗费些岁月罢了,不如速死。”史思明怒极反笑:“当日禄山在世时,最喜欢杀忠臣,我还不理解。今日却是明了,忠臣的骨头硬,我倒要试试你的骨头有多硬。”言罢举起铁棒槌奋力捶去,耿仁智的脑壳当场碎裂,脑流于地而死。
史思明因乌承恩一事与朝廷闹开了,逼迫朝廷诛杀李光弼。朝廷怎会诛杀李光弼这样的重臣?也知史思明有异图,不过朝廷已决定要对安庆绪用兵,只能好言安抚。假以时日,待处理完安庆绪,再北上收拾史思明。
安庆绪在邺郡虽然势力分崩,党羽离析,但还占据七郡六十余城,兵器、资粮充足。但安庆绪不理政事,热衷于大兴土木,修建宫殿亭台、楼船沼池,终日饮酒为乐;而大臣高尚与张通儒彼此不和,政令不一。
九月初七,张通儒进谗言杀死蔡希德,蔡希德部下数千人逃散,诸将怨恨。史思明一直畏惧蔡希德,自知谋略、果断皆不及。蔡希德为安庆绪所杀,史思明初闻时惊疑不信,确认已死之后,大喜过望。安庆绪集团内部动荡,唐廷得知后,决定集合九节度使予其以雷霆一击,彻底铲除。
九月二十一日,李亨令朔方节度使郭子仪、淮西节度使鲁炅、兴平节度使李奂、滑濮节度使许叔冀、镇西及北庭节度使李嗣业、郑蔡节度使季广琛、河南节度使崔光远等七节度使,以及平卢兵马使董秦,率领步、骑兵二十万讨伐安庆绪,又命令河东节度使李光弼,关内及泽、潞节度使王思礼率兵助战。因郭子仪、李光弼都是元勋功臣,难以相互统属,故不设元帅。此番作战事关重大,李亨特任命宦官鱼朝恩为观军容宣慰处置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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