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十五载(756)二月十五日,常山郡城之内,安思义听着周边不断爆发的喊杀声,满脸苦涩。安思义乃是安禄山义子之一,骁勇善战,备受安禄山青睐,此次命他统领一千曳落河精锐坐镇常山。为防守常山,安思义在地方上选调子弟,组织了三千人的团练兵,配合曳落河守城。不想李光弼大军抵达常山郡城外之后,还未攻城,城内就已自乱,常山团练兵开始攻击各处守城的曳落河。
安思义本以为曳落河能很快击溃这些临时组建的常山团练兵,不想常山团练兵爆发了惊人战力,在全城各处将以雄壮著称的曳落河精兵击溃,打开城门,迎接唐军入城。安思义领着最后一批曳落河占据着常山郡守府,做最后苦斗。此前,颜杲卿也是在此做最后抵抗,没想到不到两月命运轮回,轮到安思义在此做困兽之斗。
本已残破不堪的郡守府在呐喊声中被冲破,手持各式兵器的常山团练兵蜂拥而入,安思义带领曳落河上前迎战。刀斧纷飞,呐喊震天,早先的勇士曳落河难显武勇,拼命搏杀只为求活,可活路已无。
看着郡守府内越聚越多的常山团练兵,安思义持盾提刀,没有畏惧,心中只有诧异,自己所领精锐曳落河为何不敌这些常山团练兵?胡思乱想之间,几十名持了陌刀的常山团练兵向着安思义冲来。安思义想要反抗,可几十把明晃晃的陌刀已将他围住,他只好丢下刀盾,束手就擒。
被擒之后,听着各处常山团练兵爆发出的阵阵欢呼声,安思义心中颇不甘心。这时一名常山团练兵头目上来,打量了下被捆绑起来的安思义,笑道:“这是贼首安思义,乃是逆贼安禄山的义子,将他擒了可是大功一件。”旁边的团练兵纷纷围了上来,打量着安思义。安思义被捆了扔在地上,此时也不畏惧,大叫道:“我昨日已向饶阳求援,明日史思明大军就到。到时你等田舍汉,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团练头目上来猛踹了他一脚,骂道:“田舍汉?你可知道这次来收复常山郡的大将是谁?”安思义痛得直咧嘴,哪知道攻城官兵将领是谁,只知道今日一早有箭杆上捆着书信接连被射入城内,不久团练兵就反了。团练头目笑道:“这次来的可是李光弼将军,他生平百战,从无一败。我等看了他的书信,自然要将你擒了去相迎。”听说来攻常山郡的是以善战闻名的唐军大将李光弼,安思义心中暗叹,就是团练兵不起事,自己也难以守住常山郡。
常山郡城外,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正在开拔,当先一将,四十余岁,方面阔口,沉稳严毅,目含精光,不怒自威,正是李光弼。
天宝十五载正月,唐军与安禄山叛军在潼关一线对峙,彼此都无法取得突破。在河北战场,唐军却有捷报送到。安禄山反叛后,郭子仪调任朔方节度使,东讨叛军。郭子仪出兵之后,收复云中(山西大同)、马邑(今山西朔州),打通东陉关(山西代县东)。李隆基见郭子仪能战,想调他去收复洛阳。此时饶阳被安禄山大兵包围,危在旦夕,郭子仪遂推荐李光弼领兵,进取常山,援救饶阳。
李隆基下诏,授李光弼为河东节度使。郭子仪分朔方军万余人交与李光弼,令其东出井陉,攻下常山,往救饶阳。二月初二日,李隆基加李光弼魏郡太守、河北道采访使。此时史思明统领大军围困饶阳将近一月,但久攻不下。李光弼统领蕃汉步骑万余人、太原弩手三千人出井陉,直扑常山。
常山郡城外,李光弼翻身下马,看着一片破败的城墙,想起月余之前此地刚刚爆发过一场惨烈的战事,不由得长叹。李光弼唤了名骁骑尉过来,嘱咐道:“此前颜、袁二公守常山被俘,在洛阳尽忠而死。你入城后仔细寻访,二公若有家眷遗落城内,须妥善安置了。”此时常山团练兵遣人来报,已占据郡府,擒获安思义,请李光弼前去。
破败不堪的郡守府内到处是斑驳的血迹,陈旧的血迹是上一次大战的留存,新流的血是今日苦战后的结果。常山团练兵拥在道路两旁,人人兴奋,迎接李光弼进入府内。李光弼身材魁梧,行走之间,自有威势。他走到一处高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一片曳落河,沉声道:“安思义呢,将他带来。”常山团练兵闻言,上去将安思义提了起来,带到高台上,按跪于李光弼面前。
李光弼见跪于地上的安思义,犹满脸不服,笑道:“谋叛之罪当诛,你应该知道吧?”安思义跪在地上,头也不抬。李光弼满脸严肃,抬头对常山团练兵道:“这等曳落河,乃逆贼安禄山所蓄私兵,附逆谋反,今日落网,当全数诛杀,告慰颜、袁二公和常山战死的万千军民。”常山团练兵闻言,想起此前战死的父老,想起被杀的颜、袁二公,齐声呼号痛哭。李光弼一扬手,喝令道:“诛杀逆贼,告祭英灵。”
常山团练兵各自提刀上前,将被俘的曳落河在郡守府内诛杀,杀人者终死在刀下。李光弼看着满府血肉纷飞,没有丝毫情绪变动,冷声对安思义道:“你也是久经沙场之人,对战阵有些经验。我倒要问问你,我所领大军能否击溃史思明?你大可说出我军利弊,该如何应对史思明来袭。若你肯诚心助我,我自会留你一命。若是说得不好,就到台下与他们一起上路去吧。”
听着高台下凄厉的惨呼,看着到处飞溅的血花,久经战阵的安思义开始畏惧,见能有条活路,哪肯放过?他喘着粗气,带着讨好的语气道:“将军兵马远道而来,士卒疲劳,此时与强敌交战,恐怕难以取胜。依我之见,目下还是依城布防,择机出击。史思明所部虽是精锐,但攻势一旦受挫,则难以持久,必然气丧心离,此时可以缓缓图之。史思明所部现在饶阳,距此地不过二百里路程。我昨晚已发出求援信,先锋部队明天早上肯定会到,主力随后即到,不可不留意。”(www.xing528.com)
李光弼闻言大喜,让属下给安思义松绑,听候处理,又令全军入城布防,应对来日的战事。当夜,李光弼再次召见安思义,思索良久才道:“我给你改个名字,你日后在我军中效力,只是须千万谨慎着。”安思义大喜:“请将军赐名。”李光弼道:“李尽忠,此后你即以此名行走于世。”
二月十六日,天尚未亮,从饶阳赶来的史思明部前锋已抵达常山郡城外。前锋骑兵抵达后,见唐军依城布阵,气势森严,一时未发起攻势。至天大亮之后,烟尘遮天蔽日而来,史思明带领两万骑兵直扑常山。
金鼓声阵阵,大批骑兵下马,披上重甲,准备攻城。在两次战事之后,城墙多处有破损,东城城门被损尤甚。史思明此番将东门当作主攻方向,大批甲士持了刀盾向着东门直扑而来。因东门城防早已残破,很难据城固守,李光弼遣了五千披甲步兵出东门迎战。双方在东城城门之外殊死搏杀,喊声震天,战事一时胶着。
李光弼见状,当即命令布置在东城残破城墙上的弩手发射弩箭。一波弩箭从东城城头上飞出,箭镞在阳光下闪烁,发出阵阵刺耳的怪声,从天而降,落入排成密集阵形的史思明军中。一波弩箭射罢,片刻之后,又是一波飞来,每一波弩箭落下都会将正在推进的阵形迟滞打乱。士兵身上的甲胄,对近距离飞来的弩箭,没有任何防御力,盾牌被高高举起,抵挡弩箭的攒射。可总有弩箭飞入,射穿铁甲,射入血肉之躯。在弩手持续射击下,攻城大军遭到沉重打击,史思明无奈,只得下令后撤,至弩箭射程之外整队。
李光弼在望台上见了,当即下令,调一千名弩手出东门,分为四队,一刻不停轮流发射弩箭,直到射尽为止。一千名弩手轻装出了东门,每人都带着平日双倍数量的弩箭,分为四队,快速往前方奔去。此时史思明的人马正在整队,对于突然出城的小股唐军人马也没在意。
弩手进入一百步之后,停下列队。第一队手中的擘张弩早已上好弦,随即击发,将想要扑上来的敌军击倒一片。第一队击发完毕,也不待尉官指挥,纷纷坐下,用脚给擘张弩上弦。后面的第二队跟着击发,之后再坐下上弦,然后是第三队、第四队。第四队射罢,在最前列的第一队刚好拉上弦,上好箭,当即站起,又是一轮箭雨飞出,如此反复,箭雨片刻不停。
在密集弩箭的攒射之下,史思明遣出的精锐已不能抵挡,纷纷解下盔甲,丢了兵器,往后退去。史思明见状,当即传令,全军撤退至道北集合,重新列阵。李光弼见敌军在城外重新整队,当即派出五千步兵,人人手持长矛,在道南沿着滹沱河排成长枪方阵,又将弩手置于方阵前列两侧。
待再次整队完毕后,史思明令全军上马,先遣了一千重甲骑兵对着唐军方阵冲阵。重甲骑兵气势惊人,唐军长枪方阵也感受到了压迫气息。至重甲骑兵进入一百步之后,列于长枪方阵左右两翼的弩手纷纷击发,无数弩箭飞来,将快速奔驰的骑兵打乱,一时间人仰马翻,马嘶连连,冲阵的速度被弓弩连射给打断。没被射中的骑手看着前方如树林一般挺立的长矛,知道没法突入,便将马一夹向着左右方向分别奔去,迂回撤回本阵。史思明组织了两次重骑冲阵都无法突入,当即下令停止冲击,全军就地休憩,等待后方步兵援军赶到后再发起攻击。
敌军暂停攻击,这让李光弼大大松了一口气,也令全军就地休息,又放出游骑,四处侦探。李光弼将改了名的李尽忠唤来,正要询问一些情况时,有士兵气喘吁吁过来,说有村民来通报敌情。李光弼当即令将村民带来,这村民四十余岁,一看就是憨厚之人,身材厚实,衣衫破烂。见了李光弼后,村民也不行礼,急急道:“不得了,杂胡的步兵有好几千人,已到了九门县南面。”
李光弼心中一沉,史思明若是得了这几千步兵助力,此战胜负难料。他很是好奇,问道:“这位汉子为何助我?”村民怒道:“上次这杂胡的兵从我村里过时,将我家中的柴火全拿了,还打了我一拳。”李光弼心中好笑,原本指望着汉子说出报效皇恩、讨伐逆贼的大道理,原来不过是为了柴火。
李光弼又详细询问了村民一番后,令士兵将他带入城内好生款待,待战后再予重赏。他冷眼打量了下旁边的李尽忠,李尽忠慌忙道:“史思明一贯用兵神速,他亲自带骑兵快进,以为能打我军个措手不及,故而没等后方步兵。若是其步兵到了九门县南,中午时必然会在逢壁休整,可乘机图之。”李光弼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当即遣出步兵、骑兵各两千,偃旗息鼓,沿滹沱河悄悄进军。
李光弼所遣大军快速行进,赶至九门县逢壁,远远可见烟火漫天,喧嚣阵阵,炊烟袅袅。急行军一日夜的史思明步兵人人困乏,占了一处村庄,解了盔甲,正忙着淘米生火做饭,毫无防备。唐军当即发动冲击,一次冲阵就将史思明所部步兵打得溃败逃命。
得知后援步兵被击溃后,史思明当机立断,不再攻打常山,统领余兵退入九门,择机再战。常山一战,李光弼大获全胜,常山郡九县之中,有七县归顺官军,只剩九门、藁城两县尚被叛军占据。双方都调兵遣将,酝酿着下一场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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