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安禄山谋反的消息传入京师后,长安街坊之中一片热议,只是人人都持乐观态度,以为不日就会平息叛乱。若是能将安禄山生擒了,送来京师献俘,又将是一场全城沸腾的狂欢。十一月二十一日,兴庆宫前的道路两侧人头簇拥,贾昌也挤在人群中一起看热闹。
今日兴庆宫之前,黄土地上跪着一人,肉袒负荆,浑身的细皮嫩肉已经被刺扎出鲜血,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人乃是在京师的安禄山之子安庆宗。安禄山举事之后,安庆宗惊恐万分,父亲叛乱,自己在京师如同猪羊一般待宰。可安庆宗也存了个侥幸之心,知道今日李隆基回京,故而肉袒负荆,求条活路。
此日,李隆基从华清宫返回长安兴庆宫。到了宫门之前,却见一人肉袒负荆,跪在兴庆宫前,人在寒风之中瑟瑟发抖。马车走近了些,李隆基隔着马车车帘看出此人乃是安庆宗,于是对着马车外的高力士道:“这是天子家事,先将人带进宫里再说吧。”
到了宫内坐定,炉火温暖,香气氤氲,本该是惬意之时,可李隆基着实烦恼万分。思索之后,李隆基让传杨国忠、韦见素、李亨等入宫会商。众人入宫觐见时,看着儿子李亨已斑白的须发,李隆基突然回过神来,自己已不再是青春年少在长安快马飞驰、斗鸡走狗的李三郎了。李隆基长叹一声,缓缓道:“禄山虽反,可庆宗是宗室之婿,荣义郡主何辜被牵连。且留他一命,贬为平民可好?”
韦见素、李亨还在沉思,杨国忠已经急道:“陛下,必斩庆宗才能服众。禄山久蓄异志,陛下宽厚,未及时诛杀,才有今日叛乱。庆宗乃是逆胡之子,法不可贷,若再宽容,存此逆子,留为后患,如何服众?如何平定逆胡?”
见李隆基还在犹豫,杨国忠又道:“往昔禄山在长安,陛下亲令,使其与臣相亲相爱,臣再三示好,然逆胡蛮夷心性,无端切齿于臣,常欲置臣于死地。杨光翙不过与臣同姓,禄山就怨恨在心,将他诱杀。庆宗乃禄山亲子,陛下若是宽赦不杀,如何能服天下人心?”
李亨忍耐不住道:“可将安庆宗暂留,日后也可有用。”杨国忠闻言大为不满,嘲讽道:“殿下认为有何用?待禄山兵临城下时用来谈判?殿下以为禄山兵马能所向披靡?”李亨一听,杨国忠这又是给自己挖坑,哼了一声,不再多语。李隆基无奈,闭眼片刻之后,睁眼道:“那就赐庆宗自缢吧。”杨国忠道:“陛下,万万不可,大逆不道,依律当腰斩。”
李隆基很是挣扎,经不住杨国忠再三苦劝,无奈点头,传旨将安庆宗于朱雀街腰斩。杨国忠压制住内心的兴奋,又道:“庆宗腰斩,其妻荣义郡主宜赐自尽,以全体面。”李亨在旁忍不住道:“荣义郡主乃宗室之女,当初订婚时,谁知禄山日后会谋反?将其圈禁即可,何必赐死!”杨国忠盛气凌人道:“荣义郡主赐死,方显陛下公正严明。”李隆基头痛欲裂,怒道:“罢了,赐死。”说罢起身就往后宫去了。
兴庆宫外,当安庆宗站在木笼中被马车从宫中拉出时,围观的民众开始沸腾,知道一场大戏即将开锣。人群跟着马车前行,群情激扬,一起高呼:“杀贼杀贼!”一路行到朱雀街,安庆宗浑身衣衫被剥光,被赤身裸体捆在大木桩上。刽子手提了把斧钺,狞笑着打量安庆宗,雪亮的斧口闪烁着冷光。
安庆宗已被吓得近乎痴呆,脸上没有了任何表情。刽子手高高举起大斧,对着安庆宗腰间砍去。第一斧砍下去,安庆宗没被砍死,开始狂呼“痛”,这让周边围观的无数民众越发兴奋,纷纷狂呼“逆贼当诛!” 贾昌在人群中闭上眼,有些看不下去,不想被砍了一斧的安庆宗连连呼喊“痛”后,用手指蘸血,在地上开始写字。
人群开始安静,头纷纷伸出,想要看清安庆宗在写什么字。终于,有人看清了,开始高呼:“这逆贼在写‘痛’字。”狂笑声从人群中再次爆发,将安庆宗的惨呼声压了下去,惨呼声越来越轻,蘸血的手指也不再滑动。刽子手狞笑一声,上去又是一斧,将安庆宗砍为两段,随后一命呜呼。贾昌看了,长叹一声,安禄山若是知道自己的儿子死得如此凄惨,必然要疯狂报复,不知几多无辜民众要死于刀斧之下。
贾昌正唉声叹气,突然被人从背后猛拍了一下,顿时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是贾季邻。这二人自从交往之后,彼此认了宗亲,贾季邻又喜斗鸡,两人关系越发亲密。贾季邻笑道:“今日这逆胡之子被腰斩,人人称快,你怎的愁眉不展?”贾昌苦笑道:“去年此时,他安家一门还是风光无限,今日却是呼痛声响彻天地。”
贾季邻道:“这安家也不全是坏人。禄山的族弟安思顺倒是精明过人,杨相一秉权,他就投奔了,又连连上奏,弹劾安禄山要谋反。”贾昌道:“这人却是个人物,不过安禄山怎么也与他有些关系,陛下不会再用他了吧?”贾季邻笑道:“安思顺与安禄山都姓安,却不是一家子人,如你我都姓贾一般,以兄弟相称而已。陛下刚刚有旨,改朔方节度使安思顺为户部尚书,安思顺之弟安元贞为太仆卿。今日又另下旨,以郭子仪为朔方节度使,王承业为太原尹。另置河南节度使,由张介然任之,真是好大手笔。”
贾昌拱手道:“陛下英明,只盼早日平定叛乱,擒拿祸首安禄山。” 贾季邻笑道:“昌哥等着吧,陛下马上要起用高仙芝。高将军天神一般的人物,出征之后,旬日之内必能剿平逆胡,将安禄山擒了献俘阙下。”(www.xing528.com)
过了一日,长安城又被震动。当日李隆基下旨,任命第六子荣王李琬为元帅,右金吾大将军高仙芝为副元帅,统帅各路大军预备东征,另以宦官边令诚为监军。
贾昌还在宅中回想着昨日法场上安庆宗的惨状,突然好几名斗鸡儿过来寻自己。贾昌见他们今日没抱斗鸡过来,奇道:“你们的斗鸡呢?” 一名斗鸡小儿打了个饱嗝笑道:“昌哥,被我们煮了吃掉了。”
贾昌大吃一惊:“你斗鸡没了,日后靠什么吃饭?”那斗鸡小儿毫不在乎道:“昌哥你不知,今日陛下拿出内府中无数金钱布帛招募勇士从军,由高仙芝统领。我等都准备去投军哩,这番来是向昌哥告别。”贾昌苦笑道:“就你等几个,除了斗鸡之外,还能做甚?上阵杀敌?挥得动陌刀吗?见过李嗣业吧,他一只手可以把你们全部砍翻。”
斗鸡小儿笑道:“李将军那样的人物世间无双的,我等几人侥幸还有些蛮力,去赚些军功,得些封赏,也比在斗鸡场厮混好。”贾昌苦笑,只是摇头,劝道:“你等的蛮力欺负妇孺老叟还行,却是上不了战阵的。” 斗鸡小儿道:“昌哥,这仗打不久的,京师里人人都在说不要半月,高仙芝就能将安禄山这大胖子擒来长安献俘,我等早日去拿些封赏,错过了日后追悔莫及哩。”
贾昌见说不动这些斗鸡儿,只好道:“也罢也罢,我随你们去看看,能有些什么封赏,又是哪些勇士从军。”斗鸡小儿们见贾昌愿意同去,顿时眉开眼笑,一名斗鸡儿道:“昌哥,这敦义坊已有官人来了,正在招募勇士呢。”
到了敦义坊,人群已经排成长龙,一名校书正在吆喝着登记名册。贾昌与众斗鸡小儿也不排队,站在一旁看着前来应募的人流。贾昌看了排队的人好些是与自己相熟的,有前坊的屠夫,有每日路边专偷醉汉的恶少,有斗鸡场上的常客,各色人等充斥其中。
这校书模样斯文,提了毛笔,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一人。此人模样憨厚,身材粗壮,乃是坊中孙家的三儿子,脑子有些问题。校书笑问道:“这位壮士名姓、年岁,住何坊?”孙家三子傻傻一笑道:“孙三郎,年二十八,住这坊。”校书问道:“为何从军?”孙三郎大嘴咧得更开:“听说从军顿顿有肉吃,还有钱拿哩。”旁边有人吆喝道:“孙三郎,你这次有福了,从军还有媳妇送呢。”孙三郎两眼发光:“真的?这下可好,我娘一直为我娶媳妇犯愁着哩。”孙三郎说完,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校书脸色顿时不好看了,知道孙三郎是个夯货,被人忽悠来出丑,眼珠子一转,好言道:“三郎,你报效君上之心可嘉,只是军中每日要数数,你可数得清数字?数不清可是要吃军棍的。”孙三郎一听要数数,当即心慌,双手乱摆道:“罢了罢了,我还是回家去好了,数数可是难死我也。”人群之中又是一阵哄笑。
孙三郎一跑,后面的一名矮胖汉子顶上,这汉子衣着华贵,脸上还有几道血痕。校书照例道:“这位壮士名姓、年岁,住何坊?”矮胖汉子气呼呼道:“王如意,年四十三,住敦义坊。”校书又道:“为何从军?” 这矮胖汉子哀叹道:“与家里娘子吵架了,被赶了出来,想找个去处。” 人群之中,又爆发出一阵哄笑声,有人调侃道:“王胖子,你回去喝了你家娘子的洗脚水就可以上床了。”
校书勉强挤出笑容道:“壮士可要想清了,一旦入军,可要长年在外,不得归家,又有生死搏杀。”矮胖汉子王如意一听就蒙了,两腿一软,往后倒去,后面的人赶紧将他架住。王如意苦着脸道:“我是见血就晕的,这可如何是好?”周边人哄笑道:“王胖子,快回家去喝洗脚水吧。”王胖子一脸不甘,长叹道:“可叹我这番是一片赤胆忠心要去杀杂胡,报效君上,捍卫社稷。奈何不能见血,诸君,就此别过。”说罢王胖子猛一转身,两腿颤抖着向坊里走去。
众斗鸡儿见了,一起发出刺耳的笑声,一名斗鸡儿对贾昌道:“昌哥,你也看到了,这样的弱鸡也想从军,我等可比他们强多了哩。你说我等可能上阵杀敌?”贾昌看着队伍中形形色色的人,长叹一声,点头道:“你等确实强多了,从军之后,好自为之,勉力杀敌吧。”
自李隆基拿出大把金银财物招徕壮士之后,长安城内各色人等纷纷投效军旅,不到十天便募集了十余万人,号为“天武军”。
十二月初一日,副元帅高仙芝率领新募的天武军,加上留驻京师的边镇兵五万,浩浩荡荡,开出长安。贾昌看着大军之中相熟的斗鸡儿们披上了铠甲,执着各色兵器,昂首挺胸,满脸得意,也有些威武之气,大军不断向着欢送的人群挥手。贾昌忍不住苦笑,这样一支临时拼凑起来充斥着鸡鸣狗盗之徒的大军,能有几分战力?他摇了摇头,再次苦笑:“这天下更替乃帝王家事,与自己一斗鸡儿又有甚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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